1.
“你叫维克安？”
“我叫维克，安是我家主人的姓氏。”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咬人了。”
我理直气壮，对面审问我的狗眉头紧锁。他见我态度如此跋扈，接着将笔砸在了桌子上，怒道：“咬人你有理了？”
“我就有理！”我倔强地说着，眼里含着泪水：“他活该，要不是隔壁的狗报警，我都能把他咬死！”
我还没说完，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一只白色的萨摩妹妹非常严肃地说：“警探先生，人死了。”
听到这句话后，我顿时欣喜，之后抑制不住地开始狂吠。身后穿着同样警服的边牧直接咬住了我的后背。他用的力很大，我拼命地挣扎但还是敌不过他，于是我陷入了昏迷。
2.
我叫维克，是拉布拉多家族的一员。我从小就受到各种各样的训练，和其他狗一起上学，训练。我的日常就是穿梭在便利店和各种各样的公共场所里，然后每个月还能有两次去机场的机会。我最喜欢去那里，可以见到各种各样新奇的事物，比如有庞然大物在天上飞，还有形形色色的人。在那个地方，总会有一群穿戴整齐的女人照顾我们。她们身上香香的，很好闻。
我的主人叫安，是我的老师把我送到他的家里。他的家很大，比学校还要大两层。他一切都好，很健康。老师跟我说，从今天开始，我就要照顾他的一切出行。我要把我学习好久的知识都用在和他的生活里。我也如是照做，每天出门，护送他走在人行路上。
“起开起开！这里是安先生的专路！”
这种话我只能在心里喊，绝对不能说出来。老师说我要是发出声音，就是对所有人的不礼貌。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晚餐吃的。我的食量很大，而且如果一顿不吃就会浑身难受。所以我一直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但我还是会在心里喊的。毕竟我一生的任务就只有一件，保护好安先生。
地铁是这座城市里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安先生也比较喜欢选择这个出行。他说，这里是最能感知到人的地方。我不理解他所谓的感知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我一定要在地铁里护他周全。
“是拉布拉多诶！”
“好漂亮的拉布拉多。”
“它穿的衣服也挺好看的。”
衣服？
对，那是我的工作服。老师说，为了区分出来我们和别的同类，就要用这身衣服来证明我们的身份。安先生有一张小卡片证明他的身份，那么我这身衣服也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我先一步走进地铁里，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空的位置上时，会稍微主动地领着安先生过去。安先生自然会明白，所以就会跟着我来。他坐在椅子上面，我会趴在地上。要控制好自己的尾巴，也不能给人类带来负担。
安先生的日常就是和朋友见面交谈。他喜欢喝咖啡，每次喝咖啡都会选择去朋友家里喝。他的朋友也很喜欢我，是一个略微魁梧的男士，皮肤发棕，头发微卷。他总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衫搭配一条牛仔裤。那裤脚上面沾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有时候会扰乱我的正常嗅觉工作。
“维克！”
他的朋友叫友马，每天都会坐在电脑前忙一些事情。我们每天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忙，等我们走了之后，他好像又会回到电脑桌前工作。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只狗，怎么可能知道人做的事？
不过他今天倒是郑重许多，格子衫脱掉，换上一件棕色的夹克。他的鞋底也有一股湿润泥土的味道。这座城市早晨刚刚下过雨，他应该是早晨出去过。
去过哪里？
我环顾四周，看到桌子上摆放着没有吃完的油条，还有半杯没喝完的豆浆。
难道说是去买早点了吗？
但要是下雨天去买早点，塑料袋上肯定会有雨水的味道。可我闻过那个塑料袋，上面并没有湿的。我们出门的时候是八点四十分，那个时候还在下雨，应该是九点一刻的时候雨刚刚停。现在是九点半，也就是说友马先生是在这十五分钟里去买的早点。那么问题是，友马先生在下雨的时候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友马先生有秘密瞒着我。我开始变得警惕，护着身后的安先生。
“维克，怎么了？”安先生开口问我。
“该不会是饿了吧？老安你是不是早晨没给维克吃饭。”
我吃了，我吃了的！友马先生，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你快说吧。
我心急如焚，但全程保持沉默。保护我的主人是义不容辞的，在未知的事情面前，我要做的就只是等待时机，甚至是挺身而出。
“维克，你先去玩一会。”
安先生松开了我，之后在友马先生的搀扶下走进了他们平时聊天的书房。我偶尔能听清楚几句话，就是可惜听不懂。所以我每次都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乖乖地一动不动。
但是今天不一样，友马先生像是有秘密的。我的工作多半是靠嗅觉来推理分析，而且人类一旦开始紧张的时候，身上也是会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的。我能闻得到的，所以我就认为他一定是有问题的。
“你说什么！”
书房里，安先生突然咆哮。
我连忙坐了起来，之后快速地朝着书房的门口冲了过去。
“友马，我和你说的话，你凭什么在不经过我的同意下就肆意的发出去？那是我说的，那是我的！不是你的！”
“老安，你是个瞎子，你觉得你是海伦凯勒吗？你脑子里的东西如果不说出来，就只能在你脑子里被埋葬，然后永远都不能被世人所知。你知道你过去同我说的话，有多么精彩的吗？这是艺术——”
“艺术不是他妈的让你剽窃我的想法，然后署了你自己的名字！”
“艺术没有署名，利益才有。老安，你我都不是商人，所以不要太看重利益。而且我发布出去之后，编辑很快就找到我了。老安，我不是原封照抄了你的话，而是把你的想法与我的文字相结合，我告诉你，书只有大卖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不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读你的书吗？你没有点门道你怎么能让别人读——啊对不起，这是我们的书。”
“狗屁我们！去你妈的我们！友马，你赶紧把书删掉！”
“不行的，我早晨的时候已经见过编辑了，她就住在我旁边第二个小区里。他们的工作室也就在附近。多亏了你，我好像终于有机会可以出书了。”
“你！”
书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叮咣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连忙开始咆哮起来，之后疯狂地推开了门。
——安先生，被一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砸中了头部，接着在我眼前突然倒了下去，鲜血四溢，他没有了气息。
而另一边，友马先生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情。
他嘴里一直念着，不是我，不是我……
“维克，不是我，他疯了，他用烟灰缸自己砸的自己，维克！”
我直接跳到他的身上，用我平生最大的力撕咬着这个魁梧男人的脖子。
3.
“你的性质比较严重啊。”
我缓缓苏醒，看着那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萨摩妹妹，正在揉捏着我的脸。
“如果是普通的居民养犬，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人类管。具体怎么管，会不会息事宁人我也不清楚。但你是导盲犬，这件事就要让宠物管理局来接手。首先要让你的老师签字画押，将你收监。然后我们要听从审判长的判决，要看你是该怎么被罚。”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我的老师了。”
我呢喃之后，萨摩妹妹俯身凑了过来，轻轻地舔了一下我的眼角，接着说：“你哭一下好不好，来到这里的大多都是哭着的。”
“为什么要哭？”我疑惑不解。
“因为来到这里的都要死了啊。死你怕不怕？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安先生说过，死并不可怕。他说他的眼前一直是一片黑色的海洋，如果有一天他看到了眼前一片绚烂，那就说明他死了。他说，死掉之后，会看到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东西，很好看，很美好。”
萨摩妹妹听了我的话后，轻轻的笑了一声，说：“真幸亏你是一只导盲犬，可以活得这么快乐。”
我正要打算继续说话，突然饥饿感袭来，于是我连忙坐正身子。萨摩妹妹大吃一惊，问我：“你在干嘛？”
“吃饭之前要保持良好的坐姿，这样才会第一个发饭。”
“还真是一只可爱的导盲犬。”萨摩妹妹笑了一下，之后把旁边的一碗狗粮推到了我的面前，轻声说：“吃吧。”
我二话没说，直接开始狼吞虎咽。萨摩妹妹呆呆地看着我，轻声念道：“真是个小傻子，又没有人和你抢，你干嘛吃这么急！”
我没有理她，而是飞速地吃光，之后将整个空盘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多谢款待。”
“你可别误会，这是你应得的分量。每一个死刑犯都会有这么多的优质狗粮。”
“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理她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她脸色瞬间一红，接着轻声说：“华馨。”
“我叫维克。”
“我知道，不过……为什么你会有英文名？安先生是英国人吗？”
“泰籍华裔。”
我说完之后，华馨轻轻地点了点头。之后她问我还要么，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看你这么能吃的，吃得又这么快，不知道你到底吃饱了没有呢。”
“我只要吃到饭就好了，无所谓多或者少。我的目的不在于享受美食，而是填饱肚子。如果分量少，我就吃得细碎一些，如果分量多，我就吃得粗略一些。”
听到我的话，华馨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什么嘛，什么细碎粗略的，这都是什么形容词。”
“我脑子里想的，反正我又没念过书，不会用词语来形容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总而言之，我吃得快就是为了能赶紧护在主人身边。这就是我的任务。”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你会咬死那个美籍日裔呢。”
美籍日裔，说的就是那个友马先生。我冷哼一声，接着说：“他活该！安先生就是被他害死的！”
“人类的警方调查过了，确实是安先生自己砸的自己。而你，则是被宠物管理局被判定为故意杀人罪。如果你的老师来不了的话，那么我们就打算直接执行枪决了。”
枪决。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但我好像这辈子真的没有见过枪。如果我用这种方式去死掉，见到安先生之后我会不会兴奋的和他炫耀？
不对，我应该问他，为什么他要自己害死自己。我是一只导盲犬，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安先生。但是安先生在我面前死掉了，这算不算是我的失职？既然如此，我这个导盲犬的招牌，不就被毁掉了吗？
连个人都保护不住，死了之后还想去和主人炫耀。
“你哭了……”
华馨笑了，伸手抚摸着我的头。
“我才没哭，我不能哭。我要保护安先生。”
“安先生已经死了。”
“华馨，我什么时候会死？”
“不知道，反正在这里呆着的都不会超过三天。”
“三天之后你会送我吗？”
“当然会。因为我还要给你收尸入殓，而且你身体健康的，也比较适合我们做实验。”
“那这三天你会来找我吗？”
“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啊？”
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也一脸不解地重新回味着我的话。我为什么要让她来找我？是因为我第一次感觉有个小妹妹在身边很美好吗？还是我真的害怕去死。
我感觉到脸颊滚烫，之后忸怩起来，躺在地上不敢去看她。
“好，我随时就来找你，好不好？”
“答应我，这三天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
4.
绝望永远大于希望，意外永远早于明天。
就在这个夜晚，我的老师来了。
他神色冷峻，站在我的牢门前，呆呆地看着我。
我连忙坐了起来，之后快速地跑到门口，看着高大的他，迟迟不敢说话。
“维克，你是个好孩子。”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轻轻地用手摸着我的头。那种久违的亲切暖意再次遍布全身，我泪流满面，却始终不后悔我这么做。如果一只导盲犬，连自己的主人都护不好，那么自己宁愿粉身碎骨，也绝对不会苟活半分。
“维克，我会还给你一个真相的。但是友马先生也已经死了，很多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调查清楚。我能做的，只是找到真相。”
“维克，不要害怕，会有人指引你的道路的。”
“加油，维克。”
我哭唧唧地睡去，泪水掉落在地，发出悲伤的声响。老师摸了我的头，就和小时候一样。我小时候不爱睡觉，每天都会被老师抱在怀里入睡。在梦里，我会梦到一个面容慈善的先生，还有一只白色的萨摩。
5.
凌晨五点，我本能地苏醒。泪水干涸，老师也不知所踪。
穿着白色制服的华馨缓缓地走进来，把盛满狗粮的碗放在了我的面前。我倔强地走到水池边，先喝了点水，再洗净我的脸。
“如果你不咬友马先生的话，那你就不会死。狗法太苛刻了，永远都只照顾着人类。不管人类有没有错，只要你伤害到了人类，你就要死。哎，你还偏偏是只导盲犬，这又没什么办法。”
我一如既往，快速扒饭，之后将空空如也的碗推到了她的面前，耀武扬威地看着她，就像是胜利者凯旋归来的模样。
“狗有狗法，人有人规。安先生死了，我绝对不能独活。我知道这是我的终点，所以我从来不会后悔。倘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么我还是会咬死友马先生。而且，从我一进他家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有事情在瞒着我和安先生。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挺身而出的准备。”
华馨吸了吸鼻子，之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我，说：“你只是一只导盲犬，干吗要这么勇敢……”
“傻不傻，正因我是一只导盲犬，所以我要比别的狗更勇敢。”
“维克安！准备好了没有！”
门口那只咬我的边牧，大声地喊着我。
我咧嘴一笑，看着身边的白色萨摩，之后缓步朝着她的身前走去。她的呼吸起伏有致，我越靠近她，她的起伏就越大。
我再一次的勇敢起来，主动地亲吻了她精致的脸颊。
6.
刑场是在这个管理局的后院里。
执行枪决的是一个人类，戴着白色的帆布帽，黑色的墨镜。他身边站的是昨天审问我的警长。由于我认了咬死友马先生这项罪名，所以我被判枪决立即执行。
我挺拔地走到枪口前，正对着枪口。昨天那只边牧连忙呵斥：“背对着枪口！”
“我已经是要死了，还会害怕正对着背对着？”
“你！”
“边牧，谢谢你。我想这么死，可以吗？”
边牧看了一眼站在人类身边的警长，见到警长默默的点头之后，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好吧。”
正逢冬季，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周围的所有狗都穿着独特的制服，它们不是狗狗警员，好像都是什么管理局的成员。我也不太懂，反正它们不会把我救出去。
而且，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穿的这件衣服，是导盲犬的服装。它就像是安先生的那张卡片一样，证明我的身份。我想了一晚上，如果我要死，我也一定是要以导盲犬的身份而死。这身衣服，就是我的荣耀。就算是我的失职，没有保护好安先生，那也不可否认，我这辈子的唯一任务，就是以导盲犬而生。
就是我咬死了友马先生，因为是友马先生害死了安先生。
所以，一命抵一命，我心甘情愿。
“是拉布拉多诶！”
“好漂亮的拉布拉多。”
“它穿的衣服也挺好看的。”
“是一只导盲犬诶！”
“砰！”
晴朗的天空，云彩被染成血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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