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物语

作者: 闲枕诗书 | 来源:发表于2024-02-01 21:58 被阅读0次

    宅家,储藏室里土豆居多,我便餐餐吃土豆。简单煎炒炖炸,就是美味。土豆很百搭,随心切块切丁成条,或者囫囵块儿下锅,搭配什么生鲜,达到什么气场,在于你想象中的“艺术品相”;蒸煮炒炸,完全取决于大厨的心情和手艺。做出美味,一上桌子便就被筷子们指指点点,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这个时候,土豆就像一只蝴蝶,想往哪朵花上采蜜,就往哪朵花上飞,甭管是锦上添花,还是花中绿叶。至于与菜叶们的“恋情”,对于土豆这个移情高手来说,就更是变幻莫测了。

    惯常,土豆难登大雅之堂,可一旦登了上去,还真是不同凡响。家里人最爱吃的,便是土豆烧牛肉:把牛肉和土豆加上红辣椒和其他调料,在小陶罐子炖得烂烂的,汁水浓浓的,然后浇在米饭上,很好吃……近几年,土豆是抗疫的“硬核”物资。家有储粮,心中不慌;食材缺位,生活无味,菜篮子算得上一项“工程”。不过现在的土豆,已不是原来的秉性,土豆的芽子,就如同男子脸上的胡子,一晚上就是一茬。买回家不足一星期的土豆,那白芽子发得跟梅超风似的。后来我从抖音里学到一法,将土豆用黑色塑料袋套严实,再用保鲜膜缠紧,放到遮光的架子底下。果然,袋子里的土豆,就像漫漫长夜里沉睡的婴儿,能保证土豆一周之内表皮较为光滑整洁,没有明显的发芽痕迹。

    这几天吃的土豆是中秋节去乡下老妈给装的,满满一大袋,又大又圆。家乡的土质有些偏沙质,地里都是用牛羊粪做肥料,种出的土豆风味独特。煮一锅,土豆都是开花的,沙面沙面的,甜味大,大人小孩都爱吃。

    乡里的田间小麦玉米最多,其次就数土豆。土豆如同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好养活。种土豆可是件有趣的事,父母会先挑选一些品种优良的土豆出来削种,所谓削种,就是将土豆上面有“眼”的地方切小块出来。一个大土豆,会切出好多小块来,每一块都是一棵种子。

    种子削好了,一垄一垄地埋到土里去,然后便是施肥,浇水,等待发芽,开花,结子。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但需要耐心。多大的耐心?直到你差不多忘了做过这件事的时候,收获才悄然而至。小时候,经常看到村子里大爷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拎个烟斗,整日在田间地头渡步。那时候觉得奇怪,后来慢慢明白了。他们那一代人,受过苦,挨过饿,庄稼地里种下去的,都是来年的希望啊,亲眼看着它们生根发芽,慢慢长大,心里面才能有满满地踏实。

    发芽后的土豆是什么时候开花呢?这就要看土豆的心情了,要么是某个黄昏,要么是某个清晨。感觉,它们就像商量过一样,先是偷着抽长,让茎叶葱茏繁茂,而后,一个个小花苞偷偷探出脑袋爬上茎叶,忽一日,便迫不及待全部盛开。土豆的花,颜色很多,但无论什么颜色,都像朴素淡雅的农家姑娘,不奇不艳。白色的像薄雾,粉色的如淡纱,蓝色的似马蓝灰,又像一群统一着装的年轻休闲的少妇,交头接耳地等待着盛装广场舞的音乐响起。由于它的素雅,不能引蜂诱蝶,连小孩们也不去掐它。村里人见多了这样的花,不以为然,而花儿们也不急不恼,兀自开着,并不觉得委屈。土豆花,就这样素素的开着,被我忽略了一年又一年。然,现在却有了不同,它至于我,变成了“故人”,看见它我就像看见了可爱的亲人,看见了久未谋面的儿时玩伴。它携着我的故乡扑面而来,撞得我满怀满抱都是旧日时光的味道。

    土豆花儿一开,地里就热闹了,昆虫们闹翻了天。我是多么爱听它们的鸣唱啊,父母却担心我碰伤了土豆秧,不让我捉它们。父亲将一块布垫子递给我:“你就在地头听蚂蚱唱吧。”我坐在布垫子上,嗅着一阵浓似一阵的土豆花香,耳畔则是蚂蚱们一浪高过一浪的鸣唱声。听着嗅着,不知不觉,所有的土豆花儿都跑到了空中。它们一朵一朵不停地旋转着,越转越快,转成了一个大花篮。大花篮里装满嫩嫩的土豆,有紫皮的,有白皮的,一个个宛若可爱的小娃娃。而我,不知啥时候变成一朵土豆花儿,在空中不停地唱啊舞啊。当父亲把我摇醒时,太阳已经快落山。哦,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与土豆花开有关的梦。

    当土豆花开时,地下的块茎已经有鸡蛋大小了,在青黄不接的五六月,这新鲜土豆便给农家的饭碗增添了开胃的美餐。特别是到了六七月,土豆开始生长期的青春躁动,与晚熟作物明里暗里较劲,膨胀的身体,将土地挤开一道道裂缝,露出一张张早熟的稚嫩脸庞,呼唤收获了。

    这时候,奶奶便会提着篮子到土豆地里去,我和妹妹总是乐颠颠地跟在身后,看着她在田垄间有裂缝的地方,变戏法似的,伸手一摸,掏出一个大土豆,再一摸,又掏出一个,我便兴奋的手舞足蹈。我从小就喜欢吃土豆,奶奶变着花样做,我就变着花样吃。事实上,我的乡亲们都喜欢吃土豆,在农家的饭桌上,每餐总少不了一道和土豆有关的菜,清炒吃、炖肉吃、蒸着吃、煮着吃,尤其煮熟捣泥,和葱花肉沫麻腐一起炒的饺子馅,那简直隔着老远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烤土豆,至今想起,满是香甜。严寒的冬日,堂屋中间生着炉子,红红的火苗一窜一窜地散着温暖。炉膛里面揣着土豆,我们姊妹几个围在炉子旁,时不时揭开炉盖看一看,摸一摸,软了,熟透了,便着急的把土豆从炉膛里抢出来,在火盆的边沿上嗑打几下,很烫,急不可待的掰开,黄白色的瓤里,热气夹着香味一并的袭来,咬上一口,一边呼着气,一边让滚烫的美味在舌牙间腾挪。而最最美味的部分,则是皮了,被烤的焦黄,筋筋道道,那种有嚼头的感觉,是年轻人“牙好胃口好“的明证。

    乡下人家,家家都有个小菜窖,能装几麻袋土豆、几十棵大白菜和几筐萝卜。我家后院里就有个小菜窖。三天两头,奶奶就让我们姊妹下窖拎土豆。拎出来的土豆灰不溜秋,一沾就是一手土。奶奶擅长粗粮细做,总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来。在做土豆菜上,炒烹炸炖,可谓样样精通。最常吃的是奶奶炒的酸辣土豆丝。她切的土豆丝又细又均匀,出锅后土豆丝还不断。当一大盘土豆美味端到我面前时,天下所有的珍馐美馔都黯然失色。即便是今日,孩子们喜爱的薯条、薯片也都是由土豆加工而来。于是,土豆就有了许多种死法,而且死得舒服妥帖。食物给予人类的终极使命,便是成为口中的美食吧,最后回归自然,开始下一个轮回。

    秋分过后,土豆收获了,打土豆粉的人也赶着趟儿来了。村子里家家户户就忙着打土豆粉了。我们把个头大的、长得俊的土豆挑出来藏地窖,剩下的小土豆洗干净,加水打碎,用纱布过滤后,放大盆里沉淀,不久就会有白白的淀粉沉在下面,把它们晒干,碾碎,便成了亮晶晶的土豆粉。到了冬天,用它做成的土豆粉条,那可是饭桌上的宠儿,一盘粉条炒肉,或者一盆粉条麻辣烫,整个冬天都热气腾腾了。

    储藏室里一颗土豆出了芽,一时兴起,将其放进改造好的饮料瓶中进行水培,随后观察之,经常换水,清洗根部,慢慢长出了枝叶,问过度娘,说能结出花骨朵儿,努努力还能开出来花来!满心欢喜,期待我的土豆花儿开!可是,心里明白,有些事,再努力也是徒劳。就如眼前的这棵土豆苗,就算它可以开出一两朵花来,就算这两朵花很好看,又怎么能比得上那开在泥土里的土豆花呢?

    土豆,听名字就知道,要与土纠缠一生。从种子开始,它就一直默默地生长在幽暗的土壤中,淳朴的品格,就像一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子,憨厚皮实,低调内敛,与世无争,从不计较别人说什么。而在我们需要时,却毫不吝惜地奉献最真诚、最实用、最温暖人心的自己。从种子到美食,土豆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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