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今天还是吃鱼籽饭。”林小猛从炊事员手里接过这一碗鱼籽饭,鱼籽煎炒过后盖在白米饭上,和往常一样,除了咸,别无他味儿。
重要的是一点也不香。
他捏着碗沿转了一圈,还是不知道从哪下嘴。
炊事员小高看林小猛半天不下筷子,一脸愠色,“咋?吃不了盐?”
林小猛张了张嘴,“不”字还没发出,背后突然窜出一人,双手相握他脖颈,往下一拖,屁股离凳。
偷袭?
他立刻松了筷子,双手握住卡住他脖颈的两只手腕,迅速外拉,后挺加一侧身钻出来,暂时解了难。
林小猛日日月月的训练,手腕上很有劲,“林虫,你不行啊,警惕性不行。”王亮摇了摇被林小猛紧握住的手腕。
林小猛松开了手,脸上带着怒气而泛红,“我叫林小猛!”
“是是是。”王亮扶正了板凳,坐在侧边,“你还真是从那个夏天里走不出来。”
那个夏天。
林小猛还叫林虫,他是被父亲压到新兵营的,他的父亲不是为了给祖上增光,更不是为了个人理想荣誉,仅仅是为了那个新兵入营的50块钱补贴,可以买一个月的酒喝。父亲没有交代任何话,人一放,拿了钱就走了。
可笑的入伍缘由,林虫因此在新兵营里过得异常艰苦。
体能训练不过关,被人取笑名为“林虫林虫可怜虫”。这些林虫都没跟谁较真过,有时候那些新兵会拽着他领子欺负他,但是他从来不挣扎,不反抗,双眸低垂,渐渐在军营里活的如同蚂蚁般,不好不坏。
好在挨过了新兵营,按照个人能力分配军队或者遣散回家。各项都不好不坏的林虫善于游泳,好运气的被分配入海军。
那个年代,过了新兵连能不被遣散回家就是最光宗耀祖的,部队有补贴,家里老老少少就不至于揭不开锅了。可是就在入队的那天,林虫跑了,他没有继续报效祖国,舍己为人的理想,他一直都是个怂蛋,好不容易逃离部队,他可高兴了。可是这样的大日子,往哪跑呢?以他的体能跑不了太远,他只好潜泳在一个浅滩里,让人寻不着他。
心里想着,潜一会浮上来呼吸一会,再潜一会再浮上来呼吸一会,熬到天黑就好了。
潜在海水里渐渐看不到人影时,他爬上岸,停在海边的舰队已经收队入海了,他逃掉了!这下再也没人逼他当兵了!林虫踢着沙子,冰冰凉凉的,脚跟从来没有那么舒服过,走着走着,他突然踢起了正步,新兵营里他就学会了踢正步。
正步踢的再好看也挡不住肚子咕咕叫,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海滩的岗哨屋。
说是岗哨屋,只是三间破旧的平房搭成的,门口一个明晃晃的大灯,灯旁边用红漆喷出来的“岗哨”。
林虫敲了敲门,“有剩饭吃么?”
门里没有人应答,他正想推门进去时,“没得。”背后有个人打着手电筒照在他的脸上。
林虫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简单敬了个军礼,抬脚就往屋里进。
背后那人冲上来,一把抓住林虫的后领子,“我说了没得,你听不到?”
林虫任他提着自己的后领子,不挣扎,不反抗,眼眸低垂,似是被人欺负惯了的模样。
老兵就这样提了几十秒后,走进里屋,打火,做饭。几分钟之后,端上桌的是一锅鱼籽饭。鱼籽被煎炒泛金黄,一粒粒埋在大米饭里。林虫不管三七二十一盛了一大碗。
可是咬了第一口,他就想吐出来了,这中看不中吃的饭,一定又是捉弄他的。
老兵一看林虫吃了一口不嚼不吞,含在嘴里就知道情况了,“咋?吃不了盐?”
林虫笑了笑,“新兵营里有时候训练吃的是剩饭,馊的,酸臭。”
“盐,前,不盐不前,当兵吃不得盐,上不了前线。”老兵端起自己的碗就往嘴里扒拉饭,吃的极香无比。
林虫是真饿了,看对面老兵的样子,这屋子里绝对没有别的饭了,他也端起碗,学着老兵大口扒饭,嗯!真香。
老兵叫老伍,快要退役了,守在这海边整整六年了,做着不为人认可的工作。老伍带着林虫沿海巡逻,老伍告诉他,其实这里还有三个人,只是刚巧赶上海军入队,都走了。
老伍不说,林虫也知道,其实没有多少人愿意留在这个海边,做着几乎没有意义的工作。
林虫已经留在海边一个多月了,老伍也和他熟络起来,“我说啊,你干脆改个名字吧!林虫林虫,一点都不男子气概,叫林小猛吧。”
林虫没有说话,比起名字,他更恨自己的软弱。
“改了名字也不会有变化的,没有一件事是我做的好的,我就是一条臭虫。”
老伍气的一脚将林虫踢下海,“臭虫也是有用的!何况你游泳比谁都好!”
林虫从海里探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了笑,“那我今天试试游个20公里。”
林虫扎进海里,再无踪影。
老伍看着林虫消失在海浪里,弯腰拍了拍大腿,随后又微微摇了摇头,终是老了。
林虫跟着老伍住在这海滩以来,老伍从未对他提过一个要求,只是常常把他踢下海,让他游泳,多远多长不重要,反正回来之后也有一碗鱼籽饭等着他,非常咸,异常香。
海上天气千变万化,那天下午就开始乌云密布,没过多久,一场暴风雨,如约而至。老伍穿着两层雨衣,脚下一浅一深的走着,今天的巡逻任务还没有完成。
虽然海边建有岗哨,却似没有,几乎没人在意海边的岗哨,因为深海处禁止游泳,自然无人来这,海上有军舰,也无人登陆。
这,实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工作。
而老伍也做着这没有意义的工作整整六年。
林虫在岗哨屋等了很久,知道暴风雨,老伍会晚点回来,可是等了很久,也没老兵人影。
他冲进雨里,沿着老伍走过的路线,脚下一深一浅的的走着。身上的雨衣几乎没有作用,全身早已湿透,他还是沿着往常的路线,继续走着。他有点怂了,想要回到岗哨屋,想着也许老伍也已经回去了。
他的确是那么想的,心里也一直打着退堂鼓,可是脚却不受控制一样,继续往前一深一浅的走着。
突然,眼前闪过一丝光,林虫飞快往前跑着,果然是老伍,老伍跪在沙滩上,手里的电筒左右晃着打信号,雨水的冲击,暗沉的天气,光线尤其微弱,而老伍的腰板也没有那么直了。
“你怎么了?老伍!”林虫架住老伍的胳肢窝,想把他拉起来,可是拉了几次,老伍都像是没腿的样子,站不起来。
老伍抓着林虫的手腕,紧紧的捏着,“海上军舰在四点时距离海岸只有107公里,你要游到可视范围内,叫人救援,救援。”
林虫不明白老伍说的,只知道摇头,使劲架着老伍,想把他拽起来。
老伍气喘吁吁,“我的腿被子弹打穿了,站不起来了,你,一定要去找救援,海盗上岸偷渡,必须在我国领土截住他们。”
林虫这才听明白,听明白不代表就会去做,他早就没有当兵了,他不干,他只想把老伍拽起来,背到岗哨屋,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老伍见林虫固执的一遍又一遍想把自己架起来,相处了那么久他知道这个孩子对于当兵入伍有多大的仇恨,老伍掰开林虫的手,伏在地上,给林虫拜首磕头。
林虫不明白,不明白老伍为了什么留在海滩上,六年,整整六年,几乎无战友,无人探望,无部队管辖,就连伙食都是补贴买的。
林虫后退了几步,他也跪下了。
他早就把老伍当做亲人一样,他想救他。
“四点,你只有四个小时。无论如何要将信号传到军舰上。”老伍伏在沙滩上,“林虫,从入新兵连的那一天,我们就有义务保家卫国,无论处在什么岗位上,你都要知道自己是军人的职责。”
林虫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梦想,也不懂的舍小保大,也不想扛起这些职责,何况自己也早已离开队伍,甚至都不算是军人。
“林小猛!我命令你马上去找救援!”老伍低声怒吼到。
“我不叫林小猛……”林虫却也不敢直视老伍了,刚刚的那些话,像是钉子一样订在了他的心里,只是他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个军人。
“林小猛!”
“到!”
“立马执行任务!”
“是!”
“我做好香喷喷的鱼籽饭等你回来,还是一样咸啊!”
“好!”
林小猛和往常一样,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再无踪影,海浪一遍又一遍拍打着老伍的腿,这一次,他尤其觉得有劲儿,只是无论他怎么使力都站不起来。
林小猛从来没有游过20公里以上,107公里,在暴风雨里穿行,不容易。
没有人能想象在寻找救援的路上,他想过多少次放弃,可是老伍的那番话,军人的职责,一直推着他前进。在那样的时代,游107公里是超越人的极限。
他知道自己是个希望,老伍一定相信着,期待着,盼望着,也欣慰着。
后来,听说海滩上在岗哨屋旁边又盖了一座大的叠层岗哨屋,里面驻扎着两个班,林小猛是班长,王亮就是那时分配来的新兵。
再后来,林小猛进了海军部队,训练力度更强,但每天都能吃上鱼籽饭,除了咸,没有别的味道。
总之,一点也不香。
可是时间最会骗人,新兵连的时候,林小猛最讨厌冬天,喜欢夏天。可是现在他不会翘首期盼夏季的到来,只觉心好痛,眼泪不止,不可独自承受,老伍走了,夏天再美好,也没有等着他回家的鱼籽饭了。
林小猛不知道他曾是老伍日复一日的梦想。
老伍也不知道他曾是林小猛前行一米又一米的志气。
图文不符,煎鱼籽/爸爸复述的爷爷八年海军的经历
我只是个记录者,多多少少带点传奇色彩,毕竟爷爷是我们家里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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