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空中的鬼魅
杜巨源看着连绵向远处的层层缓坡,许久,缓缓道:“你应该已猜出了我为谁做事,你也看出了我已把你当朋友。在这里我的朋友并不算多,而今夜我帐子外却不断有人影闪动。”
“哦?”李天水目光一闪,看向他,“驼队里的人么?”
杜巨源叹了口气,摇摇头,忽然低声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驼队里的那些箱子……”
话未说完,李天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杜巨源没有动,他也听见了声响。一种极为怪异的“呜呜”声。
这声响如同空山中的老鸮哭泣,又如夜魅之怪笑,自山谷另一侧的崖坡后隐约传出。初甚轻,渐渐清晰响亮,被山风吹来,回荡在山谷间。李天水听得头皮发麻,他沉住气,猛地一拉杜巨源袍袖,将他拉向对面崖坡。
崖壁很陡,好在却不太高,二人以汗湿的手掌扒上岩壁,迅速攀上了崖坡半腰,那怪音又渐渐升上坡顶。二人摸黑继续向上攀去,却是放缓了手脚,极小心地不发出一丝声响,便连砾石滚落亦是轻不可闻。方要攀上崖顶,李天水忽然不动了,昂着头,两眼瞬也不瞬地向夜空看去,杜巨源的目光亦跟了过去。
微茫的月光下,便见一片黑影自极高处盘旋而来,转了十数圈后,大张着两翼向崖顶这边疾滑了过来,竟是只鹰鹘。崖顶的怪叫越发急促悚然。杜巨源眉头凝结在了一处,忽然右手死死抠住岩缝,左手自腰囊间迅速寻摸出一件长物,李天水目光一跳,一片漆黑中仿佛闪过一根灰白色的细骨。鹰笛!
杜巨源正要将鹰笛送上嘴边,忽听崖坡下传来一声裂人心肝的绝叫,沙哑而凄厉。李杜二人浑身一僵,未及回过神,又一道比夜幕更黑的黑影闪电一般。先前那只鹰鹘遽然回旋,电光火石间已然向后旋了过去,却未躲开那黑影击来之势。
便见两道黑影一触即散,惨厉的哀鸣转瞬即止,鹰鹘在空中歪了身躯,在一片血雨碎羽中直直坠落,那黑影却一弹,便欲弹回那黑夜最深处。
便在这一霎那,杜巨源手中的鹰笛忽然响起。其声尖锐,似欲刺破人耳,李天水以手肘支壁捂住双耳,再一抬眼,却见那黑影已至二人上空!
是那只胡鹰“萨尔”,利爪上还抓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长物!
夜空中只见两点碧绿的鬼火,在二人头顶两三丈高处打着旋,李天水强压住快要出膛的心跳,紧紧盯着那双眼睛。他分明看见到那双绿睛也在牢牢凝视着他,惨碧色的鬼气正渐渐褪去,转为越来越亮的翡翠色光束,李天水的双眼也逐渐发亮。
便在此刻,“萨尔”飞来的黑暗深处,又想起一声唿哨,短短长长四五声,“萨尔”的眸光暗了下去,双翼微微一抖,已倏然消失于坡后。
“萨尔”飞离了许久,坡壁上的二人仍是一动未动,仿佛那极深的黑暗侵染了过来,身躯已如石头般僵硬。
李天水先缓过了神,他以右臂稳住身躯,左掌又拍了拍杜巨源肩头,杜巨源像是被拍活了旋钮一般,终于透出了口气。李天水却未出声,口中噙着一物,奋力向坡顶爬去,杜巨源亦噙住鹰笛,费力地跟于其后。不一会儿,二人先后上了崖顶。崖顶却是处圆形宽阔空地,再向后便是极为平缓的另一面崖坡,可缓缓行下。
崖顶的月光亮了些,覆上了杜巨源苍白的脸,过了一会儿,方恢复了些许血色,他撑起身子,将鹰笛抓在手里,抬眼却见李天水已从那缓坡走了回来,两眼晶亮。
杜巨源没有说话,他目光自李天水看向的地上一路扫去,自脚下至那缓坡处,鲜血与碎羽洒出了一条隐约可见的粗线。“但是那鹰鹘的尸身已不见了。”李天水看着他,缓缓道。
杜巨源仍未出声,他目光转向了李天水手中的那金色长物,一端削得极尖锐,另一端则如飞鸟的狭长尾翼,昏暗中仍看出工艺优美,微微闪着金芒。杜巨源的目光在上面停了许久,方喃喃道:“这便是‘萨尔”爪上的东西?”
“也是那只死去的鹰鹘嘴里叼的东西。”李天水缓缓道。
“我仿佛听人说过此物,”杜巨源哑着嗓子道,“仿佛是……吐蕃……”
“金箭,吐蕃人的金箭。”李天水目光如炬,凝向那金芒,一字一顿道。
“金箭,”杜巨源轻声重复道,“正是唤作此名,据说是吐蕃人的信物。我却是第一回见着此物。”
“因为你若是在吐蕃之外见着了这物什,只怕事已急矣,”李天水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冷肃,与他平日的散漫迥然不同,“只有最高等级的军情,吐蕃人才会以金箭飞鸟使传递。”
“飞鸟使?”
“便是那只鹰鹘。”
“故而那鹰鹘飞向的是……”杜巨源的嗓音又哑又涩。
“十之八九,是吐蕃人暗遣在这里的细作,”李天水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得可怕,“而且只在我们这两队人中。”
深夜的空谷一时只闻山风“呜呜”穿过,听来竟也有些可怕。杜巨源忽然抬了头,“你还记得,当日‘商队’行于井渠下,忽然响起的‘呜呜’声么?”说至最后,杜巨源的嗓音竟有些发颤。
“那声音任谁听了都很难忘记,”李天水缓缓道,“却未料在这天山深处的崖顶上又听了一回。”
“故而那发声之人……”杜巨源两眼直直看向李天水,“你以为,在‘商队’里么?”他的嗓音已轻不可闻。
“只怕与‘商队’有关,”李天水此刻忽然变得极镇静,“但正如你所言,那支驼队,亦有些奇怪。但此刻只有一个人,我们或许可以找一找。”
“谁?”杜巨源急问道。
“方才在那鹰鹘坠落之处,我已搜索了半日,”李天水凝着目光,“半坡至坡脚下皆未见这只鹰鹘的尸身。”
“是被那崖顶上的人带走了?”杜巨源蹙了眉。
“也可能是被‘萨尔’的主人抢先带走了。那‘萨尔’那一刻忽然自笼内飞出,杜兄不觉得奇怪么?”
“那声口哨,”杜巨源瞪大了眼,“达奚云?”
“我不知道,”李天水略摇了摇头,“但我觉得,我们可从他脸上,至少看出些端倪。”
杜巨源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眯了眯眼,“李天水,我忽然发现有些佩服你了。”
“该佩服的是我,在那一霎那间吹出了鹰笛,无论在草原还是军中,我未见过如你这般机敏之人,”李天水咧了咧嘴,转道,“然此刻必须速速下坡,或许达奚云还未及回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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