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问篇第十四」37
【原文】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译文】
孔子说:“贤者能除天下之不仁,其次能除地方之不仁,其次能除颜色之不仁,其次能除言语之不仁。”孔子说:“这样的人有不少啊。”
【注释】
“贤”,既有德又有才。可不译。
“辟”,除也,意指“除去不仁”。通常是认为通“避”,逃避、回避。
“世”,世间,天下。
“地”,有一定范围的地方。
“色”,颜色、态度。
“作”,为也。作者,即为之者。
“七人”,通常认为是指古时的七位隐士,但所指何人无法定论。也可能并非有所确指,只是泛指多人。
【评析】
本章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辟”。各注通常认为是“辟”同“避”,认为本章是说:贤者见世间无道,即避去;见家邦无道,即避去;见颜色不善,即避去;见言语不善,即避去。孔子虽曾说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参见《善读「论语」8.13》),但本章却并没说贤者是身处无道的乱邦、乱世。而且,“乱邦不居”并不等于“隐”,“隐”也并不等于“避世”。“隐”应当只是隐于“君”,是不出仕,而非隐于“世”。况且,世间恶色、恶言在所多有,若贤者见人颜色不善、言语不善即行避去,那又如何能行走世间?如何能有所作为?如何能像孔子所说的那样“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如何能像曾子所说的那样“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若孔子果真“避世”、“避地”、“避色”、“避言”,又怎么可能得一个“知其不可而为之者”的雅号?
其实,“避世”、“避地”、“避色”、“避言”更像道家恬淡无为的风格,而不像儒家古道热肠的惯例。其实《论语》各注多受三国时魏国何晏等人所撰《论语集解》的影响,而何晏正是崇尚老庄的“魏晋玄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因此,何晏的《论语集解》中若掺杂有道家的思想,应当不足为奇。
除了通“避”,“辟”还有很多字义,笔者以为本章可取其二。其一为“明也”。如《墨子·小取》云:“辟也者,举他物而以明之也”;其二为“除也”。如《庄子·庚桑楚》云:“至信辟金”,《墨子·尚贤》云:“举公义,辟私怨”,《孟子·梁惠王上》云:“放辟邪侈”等。
“明”与“除”虽看似不同,但在本章却相互关联。《华严经》云:“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故“明”所以“除”暗者也。明即是仁,暗即不仁。故“贤者辟世”,即能仁其世,而除其世之不仁;“其次辟地”,即能仁其地,而除其地之不仁;“其次辟色”,即能仁其色,而除其色之不仁;“其次辟言”,即能仁其言,而除其言之不仁。《诗经·灵台》云:“于乐辟廱”(音“雍”),《韩诗》注曰:“言辟,取辟有德”,此亦可为“明”“除”之解的佐证。
《大学》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修为次第。因修为不同,故“贤”有大小。大贤能“辟世”,是为“平天下”;其次能“辟地”,是为“齐家、治国”。二者也可谓孟子的“达则兼济天下”,均有“复礼”之效。小贤能“辟色”,是为“诚意、正心”,其次能“辟言”,是为“修身”。二者也可谓孟子的“穷则独善其身”,均有“克己”之功。修心难于修身,以致“色”常发于心而身不自觉,故以“辟言”次于“辟色”。
孔子身为圣贤,已备四“辟”之能于一身。仪封人曾言“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参见《善读「论语」3.24》),此即“辟世”之能;“子欲居九夷”(参见《善读「论语」9.14》),有人担心其地“陋”,不开化。孔子说:“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此即“辟地”之能;至于“辟色”“辟言”,则为夫子之日常修身功夫,其例更不胜枚举。
孔子生逢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一生多不得志,故常常处于“无道则隐”的状态。有人就问孔子:您为什么不从政?孔子回答说:我教人将孝悌之道“施于有政”,这不就是为政吗?还要怎样才算是为政呢(参见《善读「论语」2.21》)?可见,“隐”并不等于避世,更不等于无为。孔子至今已“隐”了2500多年,其本人也曾备受后人责难,五十多年前甚至还被毁庙挖坟……。但孔子之道至今仍深刻地影响着世界,这何尝不是在彰显孔子作为圣贤的“辟世”之能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