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夜幕拉得早,五点钟就黑了,这些小商小贩们越是冬天越得早出晚归,得腿儿快,要不跑一天还挣不回功夫钱。
老王和他们一样但也不同,老王是个光棍儿,住在山里,靠卖肉饼为生。据说老王当年是人贩子逃亡才来到山区,他刚来的时候炒作的厉害,后来老王表现的好慢慢的风波也就平息了。老王做的肉饼从山上传到了山下,风味儿独特,便宜馅儿足,在这山区里是独一无二的,不用起早贪黑使劲跑腿儿就能卖空。
老王夜里和面,清早去市场买鲜猪肉,早上八九点钟就推着车出摊了,可能是走山路的原因,小车轱辘都崴得畸形了,因为还能灵活的转,老王也就没换。这车摊是老王自己用木头搭建的,的,算不得好看,但是很结实。上面放着一沓子油纸、一个煤炉子,被子底下盖的是面、肉,老王总是到了地方才肯切肉、调馅、开包,人们总说这老光棍儿是真自在,但是谁都不烦,都眼珠子紧紧的盯着老王油腻、娴熟的老手,还不时喊到“再加点儿肉!再加点儿肉”,“好好好,加!加!”老王不在乎肉,只在乎人们吃的心安。
要是赶上下雪,老王还会熬一些免费的驱寒祛湿汤卖给人们,再把他的备用炉子点着,让人们围着他的炉子享受人间烟火气的温暖。要是碰上拾荒的老人,他连肉饼钱也不收,有时还要倒贴。人们见了也都会摸摸裤兜,多少掏出来点儿,老王那张像枯树皮的黑脸咧得开出了花,“多行好,活得久”老王边说边抬头笑嘻嘻的瞅一眼顾客的脸色。
等不到出晚霞,老王就收摊了,天黑之前就能到家。夜里九点多钟老王又像往常一样在昏黄的烛光下擀面,混杂着麦秸的破泥墙就像是荧幕,老王的一举一动尽显他的利落、熟练,干累了就歇会儿,从炕底下掏出一瓶布满灰尘的尘封老酒掐捏着往嘴里倒一点点,然后再比划着看看酒平面下降了没有,没有再略微大一口。
窗外皎洁的月光把屋里的烛光逼的更昏暗,老王干完活揉揉眼就会出去看看月亮,靠着墙眯着眼怀念一些往事,冻得腿脚麻了才肯回去,老王称这为“自省”。这天老王又出来“自省”,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像狗一样的东西在黑影里挪动,可这个东西比狗大还一瘸一拐的,老王赶紧撩起门帘回屋拿蜡去,老王举着点燃的蜡烛小心翼翼的朝它走去,在烛光的映照下才看清这是匹狼。
这狼浑身是泥,左腿的血还没完全凝固,看样子是被猎人打了一枪逃到这里来的。狼见老王没有要害它的意思就“嗷嗷”地叫了起来,叫声微弱凄婉,它用前爪轻轻地拍着老王的脚,脑袋不灵活的望了望四周。老王似乎懂了它的意思,去水井边给它洗了个澡,原来这是一匹很漂亮的狼,毛色黑里透黄,很有光泽,它冻得直打哆嗦,老王用棉布把它抱进了屋,给它包扎好伤口。它在温热的炉子边渐渐有了精神,那滴溜圆儿的绿眼珠里闪着光芒,小蹄子一直滴答滴答的,老王扔给它一个晚饭吃剩的肉饼,它狼吞虎咽三两口就下肚了,它没有吃饱但也没有再抬头。
冬天里伤好的快,不久它的伤口长出了新毛,“花盆里长不出青松,鸟笼里飞不出雄鹰”老王决定把它送回大自然的怀抱。它临走的时候还摇了摇尾巴,走到了岔路口,又回头深情的望了老王一眼就消失在灌木丛里了。老王仅仅与它共处了十几天,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那匹狼再也没有回来。很快到了夏天,夏天住山的人们命运全握在自然的手里,每个人心里都系着一个疙瘩。这二十多年里倒是风调雨顺,没有发过洪水,可是人们心里却不安稳,总想不到下一步会走到哪里。灾难总是不可避免,担心的事终究还是会发生。七、八月里一滴雨也没着地,庄稼们都枯死了,地里没到秋天就已经一片黄,就连家里种菜的地,一直浇,仍像奔赴前线的战士,面色蜡黄,满身疤痕。老王主要靠小本生意活命,这回损失不大,但他这期间他也没歇着,常骑着一走一晃荡的破车子到山下遛遛,看看自己地里的,再看看别人的。“哎!这什么瘟天!苦了老百姓了!”老王骑得更带劲了,屁股一扭一扭的,车子被它折磨的吱吱作响。
进了九月基本上过了雨季,可那一年老天爷不知怎的大发雷霆,给了人们个冰火两重天。刚进九月就开始下起雨来,温度也降了下来,人们还以为是老天爷肯发慈悲。秋雨拍着窗户,起初是轻柔的,可是后来翻了脸,雨点和冰雹根本傻傻分不清,房子开始漏雨,甚至每夜都能听到房顶塌下来的“咕咚”声,每一声都刺着人们的心。老王也不敢再出去摆摊,他不知道自己房子能撑多久,自己还能活多久。一个夜里,子弹般密集的雨珠又一次袭击起了土坯房,老王一夜都没敢合眼,黎明时候雨终于停了,老王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床,刚躺下还没合眼,村喇叭就吵了起来“快跑啊!乡亲们!泥石流从山上下来了,能跑多远跑多远!……”老王吓了一激灵,困意瞬间转化为动力,老王薅起钱包胡乱拿了两件衣服就开奔,跑出院子,老王回头看了一眼仍沉静自若的饼摊心一狠跑出了门。老王腿脚灵活,村书记负责,喊得早,老王安稳的逃到了镇上。
泥石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老王在外边住得不安稳。老王没了家,失了生意,就像漂飞的蓬草;好在老王有手艺,一家烧饼店愿意和他合作,这样他又把这家烧饼店推向了镇上美食排行的榜首。老王在这里挣的钱比自己摆摊挣得还多,虽然不愁吃,但是总惦记家,这里空气再新鲜也不如吸上一口家里的烟火气,像老王这个年纪的人最受不了漂泊。
过了近两个月,下山的人们终于能再上去了,老王也是相当积极,很快就请假回家了。泥石流经过的地方形成了土疙瘩、土岗子,原路得绕行,有些石头上面长了绿藓,稍一不小心就可能滑倒滚下来,尤其像老王这种“肉蛋”得多加小心。老王停下来的时候就两手扒着树,像个考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傍晚老王才见了自家房子,房子果真完好无损,就是屋里进了水,饼摊不知了去向,饼摊可是老王最亲的人,在山里陪伴老王二十多年。老王先赶紧收拾屋子,有个落脚的地方,等天亮了再去找饼摊。
又是一个月撒银光的夜,老王再没心思出来“赏月”,晚饭都没吃,就一头栽到墙角睡着了。半夜,老王家的院子里来了一群山顶的“客人”,老王睡的死,根本没察觉到。见老王不出来迎接,领头的那一个让其它的在外边等着,自己径直走进老王的屋,见老王在酣睡,那位客人添了添老王的脸,老王感到一阵痒,猛的醒来。夜里一双绿眼珠又一次瞪着老王,老王吓了一身冷汗,他只知道是狼,但他并没认出是自己曾经救过的那一匹。老王吓得不敢动弹,躺地上装死,见老王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退下了。老王小心的把眼睛裂开一条缝,见狼不见了,就睁大了眼睛。他在屋里扫视了一番,见狼已经走,就赶紧从窗户里往外瞧,院子里的一幕让他呆住了。
一只毛色发光的狼为首领着一院子的狼排着队就像小学生在上体育课,队伍算不得整齐,但总体布局是方块儿。这支队伍最前面是老王的饼摊,恍惚间他一下子明白了,他赶忙跑出去迎接自己的客人,领头的那一匹正是陪伴自己近十天的故友,他跪下来紧紧的拥抱着它。许久院子里一阵沉默,他感到自己的袖子湿了,他轻轻的拍了拍狼王的头,便起身向它们鞠躬。明亮的月光下一排排晶莹的珍珠悄然落地,老王也奉献出了自己的那几颗。狼王在月下仰天长啸一声,狼群转身迅速撤离,老王踮起脚尖儿扶着门框,望着它们远去的背影,他感觉自己此刻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
原来在泥石流来的那一天,老王跑出家门的时候曾偶然看到过一个像尾巴一样的东西在自家房子旁边,当时心慌,脑子没转过弯儿,在他离开后,狼王领着狼群悄悄的把饼摊抬进山洞了,它们当时也是冒死一搏。
后来老王往饼摊上雕刻了一只在月下仰天长啸的狼放进了村委会里以作纪念,供后人观赏,意在:保护动物,请猎人放过狼。因为老王后来卖了几年肉饼,在一个深夜借着月光下山了,人们说他是回了老家,但老王到底老家是哪里的,有人问过,但他没说,所以谁也不知道,他那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人们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的肉饼,至今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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