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肋骨

奶奶的肋骨

（一）

清明节的时候，看到那么多铺天盖地的祭文，我心里乱乱的。其实每年清明，我心里都是乱乱的，因为，我想起我奶奶。

我总是想她……

我总是想她那瘦骨伶仃的怀抱，想她那两排清晰可见的肋骨。想着我软软的小身体躺在她怀抱的温暖。

想她，我泪流满面……

可清明节的祭奠是去祖坟上培土，并且，女人是不能去的，那是我们那的规矩，更何况，我又是出了嫁的女人。

可是，越是到清明，越是想她，就连梦里，都是她。

然后，就开始神思恍惚，就一直在想小时跟奶奶在一个被窝里，我的小手抚摸着她的肋骨，又瘦又小的她，身上除了皮就是骨头，没有一丁点肉，皮肤很松很松，用手一拽，就拉得很长很长。

（二）

我是，在一岁半时，母亲生了妹妹，我就被抱到了奶奶炕上，我没有奶水喝，饿得嗷嗷哭，小嘴蹭来蹦去，寻找着，奶奶把她干瘪的乳头放到我嘴里，可我吸不出东西来，奶奶就倒腾点鸡蛋羹之类的东西用勺子喂我，可到了晚上，还是习惯踅摸奶头，小手也习惯了在奶奶身上摸来摸去。

奶奶那两排清晰可见的肋条，被我不知摸多少遍，她就用她那瘦骨伶仃的胳膊搂着我，喘着粗气。

她有气管炎，呼吸比较粗重，再大点，我已记事，我半夜咳嗽，她点上油灯，掀开被窝，我就看到她那肋骨一闪，她穿上大衿褂子，去灶房给我炒鸡蛋吃。

立竿见影，吃完炒鸡蛋，马上就不咳嗽了。

回来时，脱下大褂，穿着小衣时，肋骨还是在我眼前一闪。

我每晚都贴着她的胸膛睡觉，软软的小身体就那么靠在她的肋骨上，被硌得慌，但还是喜欢，喜欢靠着，摸着。

我长大时，她更老，更瘦，肋骨更明显。

她已走不动了，很缓慢地挪动。

我给她洗澡时，身上已经没有了太多灰，只是一层一层的皮屑，我把她擦洗干净，抱到炕上。爱干净的奶奶从来不在炕上大小便，她总是挪到炕前那把父亲给她专门做的马桶上，完事后，我们再把马桶倒干净。

她从来不给小辈添麻烦。

我心疼她的瘦骨嶙峋，叮嘱在市里上班的堂妹，给她带回了一床很厚的海绵垫，她缩在里面，她说，太舒服了。

她舒服就好，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她的骨头疼了。

最后，我们一个个像长了翅膀，只留下父母照顾她，她想我们，我们只要有空就回家看她，她就瞅着我们笑，奶奶话不多，只是笑。

终于，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把儿子抱到她炕上，她高兴地搂着我的小孩儿，就像搂着小时候的我。

儿子朝她咯咯笑。

02年春节，二妹和我，都抱着自己的孩子回娘家，那时二妹的女儿还不到一岁。

我照例把我儿子抱到奶奶炕上，儿子高兴地坐那玩，她已不愿起床，她躺着，身子缩在被窝里，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小，我把剥好的水果，一小块一小块喂到她嘴里，她张着嘴，吃得很是香甜。

我掀开被窝，看到奶奶的肋骨，看到她浑身的骨头，干枯的就像干树枝，我已忍不住泪了。

她要上厕所，我把她连被子抱起，给她把尿。

她每次想上厕所，都叫父亲，父亲就给她把尿把屎。

而父亲抱奶奶上厕所样子，就像抱着个小孩子。

上完厕所，二妹把她女儿抱到奶奶炕上，结果，我外甥嗷嗷大哭，看着我奶奶就哭，哭得惊天动地。没办法，二妹把她抱走，然后，就马上不哭了。

母亲说，你奶奶恐怕，大限到了。

我们那有种迷信的说法，就是小孩子看到老人笑，证明老人还很健康，如果看到老人就哭，证明老人没多少日子了。

因为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奶奶被那些索命的东西跟上了。

可是，我们又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一步步离去……

那条不归路，谁都逃不掉……

半年后，我正忙得不可开交，父亲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了。

我无法形容当年的悲伤，我最后悔的是，没事回家多陪陪她，直到现在，我还是后悔没有多陪陪她。

我赶回后，奶奶已入殓，出殡时，我看了她最后一眼，她神态安祥，丝毫看不出痛苦的样子，母亲和姑姑陪着她到最后一刻，母亲说，她走得很快，几乎没有痛苦，所有人都说，她这样是有福气的。

奶奶终年92岁。

其实奶奶的瘦，是天生的，她是怎么也胖不起来的。

很多人说，人老了瘦，是件好事，那样不会有什么大的疾病。

还真是。

奶奶除了腿脚不利索，别的方面还真的没什么大问题，那也是我们小辈的福气了。

只是，我经常想她，到现在，她已去世16年了，我对她的想念丝毫不减。

并且，每次想她，我就泪流满面。我想，这种想念也许会伴随我一生了。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