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消失一个星期后才被大家察觉到。有人说他是犯了精神病，回家养病了，有人说他是出车祸了，后来学校又放出消息说由于家庭原因，他辍学了。
你以为你听到的是真的，但我偷偷告诉你，其实小灰割腕自杀了。这一点，吴明、老枪和我都可以作证，因为小灰就死在了我们的宿舍。为了封锁这个消息，校方给了我们保研的承诺。
除了小灰我是第一个发现小灰自杀的人。我这个人睡眠很少，小灰还在的时候我们俩通常是宿舍起床最早的人。那是5月16日的早晨，外面的天空蓝的深邃，初阳淡黄的光线透过窗户射进宿舍，令一切陈设看上去都泛着暖意。我深吸一口气，嗅到空气中飘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儿。这时我才发觉小灰今天没动静，我望了一眼他的床铺，尖叫着从床上弹了起来。小灰的脸像霜打了似的惨白，他的左手放在蓝色的被子上，那条枯瘦的胳膊下面绽放了一大朵极鲜艳的红花。
“他妈的，大早上你叫什么叫，我差点就亲上了！”
“老枪，你又在梦里玷污哪个小姑娘了？”吴明迷迷糊糊的说。
“你们别逗了，快起来，小灰死了！”我喊道。
他俩“唰”的一下坐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小灰的尸体，张大了嘴巴。
老枪说，赶紧报警。吴明说，不行，应该先告诉辅导员。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们报了警，不要说保研了，恐怕还要受处分。
后来那天深夜，我们找了一口大箱子，把小灰装进去，抬到了一辆面包车上。马主任和辅导员带着他的尸体，偷偷的把小灰送回了老家。
在你求学的生涯中，教室的角落总有一个瘦弱的人，不修边幅，整日埋头苦读，那个人便是我所认识的小灰。他本就是这样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很快，也就被人们遗忘了，就像从未在这片土地存在过。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三个人依然住在那间宿舍。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吴明是一个网瘾少年，由于学校十二点要断网，所以他睡网吧的时候要比宿舍多，老枪是夜场王子，喝完酒就把姑娘骗去宾馆翻云覆雨。自从小灰出事后他俩不在宿舍的频率更是高了一截。一是有马主任保研的承诺，二是觉得宿舍不干净。他们自己也常说，应该给学校交一半的住宿费。而我呢，倒不是洁身自好，实在是穷的连红塔山都买不起，更别说出去寻欢作乐了。
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几乎都在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小灰那张霜打了似的惨白的脸和那朵极鲜艳的红花。不知道真相，或者遗忘，有时候也是一件顶幸福的事啊。
六月末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难得齐聚一堂，吴明提议出去搓一顿，老枪看我面露难色，立马补充道：“我请客！”。于是那个炎热的盛夏，就有人看到我们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小酒馆里，一边撸串，一边喝着冰镇啤酒。
就在大家都要喝飘的时候，吴明讲了一件关于小灰的事。他说，小灰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4月4号那天下午，我在宿舍打游戏，他在宿舍走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叹气。我说，小灰，你别走了，晃的我头晕。他说，吴明，你沉迷网络游戏，我真为你的前途担忧。别玩了，和我去留名山扫墓吧。真他妈多管闲事，我说，我的前途用不着你操心，你自己去吧，去之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精神。
你知道小灰后来怎么了吗？吴明看着我和老枪问。我们摇头。
吴明继续说，这小子疯了，他拔了我的网线，还冲我大叫，说是要替我父母教育我。我当时就给了他一拳，狗拿耗子的东西，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吴明灌下一杯啤酒说。
你还别说，小灰这人确实爱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也给你们讲一件事，老枪接过话茬说。3月7号那天晚上，我在网上约了一个妹子喝酒。临走前，小灰愁眉苦脸，一本正经的和我说，老枪，你天天约女孩，这是对人家也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你就不想想你的未来吗？去你妈的！我有钱，她们愿意。他小灰算什么，敢教育我。我没有搭理他，摔门而出。谁能想的到呢？小灰居然他妈的跟踪我。他对那个姑娘说我是个花花公子，不会对她负责，让她远离我。姑娘被他整蒙了，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这些姑娘的心思我不比他了解？她们只是爱我的钱，谁会在乎什么狗屁责任！老枪猛吸了一口烟。
他活该！吴明说。
你也讲一个故事吧，老枪对我说。我搜索了半天，竟然找不出一件关于小灰的事。他总爱没完没了的说自己的梦想，确实挺招人烦的，我说。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
七月，放暑假的前几天，我们宿舍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她弓着腰，手里提了一个蛇皮袋，自称是小灰的母亲，来取小灰遗物的。于是我便帮她整理小灰的东西。在收拾小灰遗物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本日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随便翻开了一页，就看了那么一眼，我呆住了。
“娃，你怎么了？”小灰的母亲问我。
“阿姨，我没事，就是看到小灰的东西，挺怀念他的。这个笔记本，可以留给我作个纪念吗？”我赶忙说。
“当然可以了，难得你这么有心。”
小灰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干净了。“我自己的孩子我最了解，他在学校的时候肯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小灰的母亲说着，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抓起袋子，用力向上一提，把它扛在肩上就离开了。我望着她佝偻的背影，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第二天老枪和吴明回来的时候，我给他们看了那本日记。下面是我摘录的三个片段。
3月7日 晴
我观察老枪很久了，他毁了无数的少女。今天他又找了一个新的目标，我鼓了好大勇气去劝他收手，他不听。于是我就找到那个女孩，告诉了她真相，可她却打了我。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人们都丧失了道德标准，丧失了爱情观。我不能忍受这个时代！我痛恨它！我要离开它！
4月4日 阴
我知道这个时代，像吴明一样整天整天玩游戏的大学生，比比皆是。但看到这个现象真的让我心痛，让我心烦！今天是清明节，我多么希望吴明能离开电脑，和我去祭祀先贤。但……
大学生啊，祖国未来的栋梁，谁来救救他们！有时候，我好想回到那个没有科技，单纯、美好的年代。如果可以以死为代价，那么我愿意！我早就厌倦了这个世界。
5月16日晴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这是一群没有理想的人，男人大都忙着游戏、泡妞，女人大都忙着购物、化妆。周围的人们和我格格不入，这个世界似乎不太适合我。我决定要离开了，去寻找一片美丽的土地。
合上日记，老枪说，这个混账小灰，死了还给咱留一手。吴明说，烧了吧，被人看到也许我们的保研美差就泡汤了。
我拿起火机，点燃了这本日记，黄色的火焰里我仿佛看到了小灰那张忧愁的脸，和她母亲那个佝偻的背影。
作于2017年4月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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