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认识叶子有二十多年了。

说起来真是有趣，我们一向自称十八岁的少女，但是每当讲起我们的关系，都会不约而同地说：我们是认识二十多年的发小。

上学的时候，我签了人生第一家网文公司，光荣地成为了一名网文写手。和叶子分享这个消息的时候，叶子乐呵呵地要我给她写自传。笑话，她一个普通小年轻要什么自传？再说，自传都是自己写的，哪有让别人写的道理？叶子说，她的确是普通小年轻，但是每个人的普通中都会包含着不普通。如果我写得好，那她就是现实中的《甄嬛传》，如果我写不好，她也愿意成为我笔下的二人转。

叶子高看我了，但是即便我写不好，她也不会成为我笔下的二人转。因为，她是一个人。

给叶子取的好多昵称，都被她给否定了。兴许是小时候一起看的那部算是偶像剧启蒙的情节太过深入人心，叶子一直坚信下辈子她叶会变成一棵树。所以她要我给她取个与树有关的昵称。而我又是个极懒的人，尤其对取名字这回事儿。于是，就叫叶子吧。

叶子说，怎么她的名字怎么可以这么随便，想当年她的父上给她取名字都是在她出生之前都开始翻字典了。

可是毕竟只是个昵称，所以我拿出黑土大大《蜗牛》里的叶子来比较，和她说。你看，这是黑土大大取的名字，而且叶梓夕又是个大美女。

叶子也终于同意。毕竟她比我更钟情于季三哥。当然我觉得最应该归功于我随便扯来的那一堆莫名其妙的昵称：小树小枝小杈小叶子……果然，还是“叶子”最动听。

虽然是发小，但是我和叶子只是在幼儿园的时候是在一起读书的。而那时候在一起也称不上是一起读书，只是一起做游戏而已。

小孩子是不是都一样，每天早晨去上学有多不开心每天傍晚放学前就有开心？模模糊糊的印象中，我都是要等到爸爸来接才会调节好坏了一天的臭脾气。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每当爸爸出现在幼儿园门口，园内的小朋友都会跟在我后面围上去一群争先恐后地喊着“爸爸~爸爸~”。

哈哈，那时候我爸也是个小年轻啊，被这么一群小孩子喊爸爸，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啊。然后爸爸就认识叶子了，因为她是那一群小朋友里面嗓门最高的。早晨给我装零食的时候也会多装一点儿，嘴巴里念叨着：“把这些零食分给其他小朋友一些，大家一起吃。”

“每个小朋友都会自己带零食啊。”

“你要学会分享！”

“他们都有零食啊。”

“算了，这些。”爸爸拎出两包在我眼前晃晃，“这是给叶子的。你不许偷吃。”

于是我和叶子就熟悉起来了。后来，我的零食给她两包，她的零食也给我两包。再后来，我们的零食就不分什么你的我的了。而我一直觉得她还挺有心机的，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运用“哗众取宠”这个词。

报名去上小学的时候，我被拒了，因为年龄太小。但是在幼儿园已经算是“高龄”了，又不能不上学，所以被送回了老家，跳过了学前班直接读了一年级。我不知道叶子为什么能在幼儿园继续蹲一年，可能是因为她比我擅长哗众取宠，所以更招园长喜欢。

周末被接回来，叶子偶尔也会来我家玩。因为好久没见，我们都显得特腼腆。那时候年龄小，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只知道不好意思。

她问我小学好不好玩，我说挺好玩的。

她问我你还喜不喜欢吃猫耳朵，我说挺喜欢的。

她说那我们一起去买猫耳朵吧，我说不行我没钱。她低着头绞绞手指说我也没钱。我连忙说我家有其他的零食啊，于是我们就扯开零食袋子蹲在地板上一边看还珠一边吃。

你看，她真的好有心机，每次都算计我的零食。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转学回来，意外发现叶子竟然和我念同一年级。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还能跳级。老师说，只有聪明的孩子才可以跳级，但是我们都是资质平庸的孩子，所以只能脚踏实地地念书。

叶子却说一二年级学的东西，在幼儿园都学过，为什么要再学一遍，岂不是浪费光阴？

那时候教室两边的墙壁上都会贴名人名言。就有一句“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觉得叶子简直太厉害了，说的话和名人说的名言一样一样的。

跳级的学生就是厉害啊！

早晨上学时我们经常作伴走一段，然后在一个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有意思的是，升入初中后，我们像是换个座位一样，变成一个向右一个向左。

初中和小学不一样，初中开始讲究排名了。无论期中还是期末，学校都会像模像样地把我们的成绩打印到一沓A4纸上，然后按顺序贴到学校门口的公告栏里。

我们都觉得这种成绩张榜的方式太变态了，经常凑在一起吐槽现在的老师怎么这么势力。怎么可以凭一张纸上的数字来评判学生呢？然后就接着吐槽从老师那儿听来的那所外市的学校。

听说他们还有月考？啊？这么变态！

听说他们一个月放一次假？啊？这么变态！

听说他们晚自习还要上课？啊？这么变态！

初中和小学还有一点儿不一样，就是外校生不允许随意进出学校。为此，我们学校还专门给每个走读生发了出入证，像七八十年代出入机关大院一样。

叶子看不到我的成绩，每次都会问东问西的试探，其中包括问我在教室坐什么方位。

我说我坐第一排。叶子听后什么也没说，后来她找我玩的次数就少了。

等到中考过后，我才知道，原来她不来找我玩都是呆在家里学习。可是，她不知道。我们班主任排座位是不按名次的，一直都是按高矮个儿排。

高中，我去了曾经被我们吐槽为最变态的学校，叶子去了我们市的市一中。

当然，她比我成绩好。但是庆幸变态学校比较受人推崇，所以我和叶子一起登上了我们那的中考喜报。

后来想想，那应该是我的名字在学生时代唯一一次登上了喜报。

因为要去外地读书了，叶子跑来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懵了。以后？继续上学啊。

可能是我骨子里面带有一点儿天然呆，而叶子又过分地聪明。所以她这一次选择沉默来回应我。而我却被叶子郑重的语气扔到了那个问题里。

以后打算怎么办？

忽然想到了变态学校里面的变态两字。这个“以后”马上就要来了啊。

叶子说变态学校的军训一定更变态，你要多吃饭，多喝水，对了我们去买水杯吧，你要买最大号的。

听她的我买了一个超大号的富光杯。叶子的水杯比我小了应该有三个号。她说市一中管理肯定比不上变态学校，不需要买那么大的水杯，一次够喝就行了。

我听后深信不疑。

当然我也切实体会到了买一个最大号水杯的好处。富光的水杯市场真的很好，以至于操场边上摆放的水杯有百分之八十九都是外形相似的。所以拿错水杯这事儿经常发生，但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根本没有人会买叶子建议的最大号。

中考过后的日子虽然不如高考过后那么轻松，不过好歹也算是个没有作业和辅导班的长假。放松下来的我经常跑去叶子家找她玩，但是也经常扑空。叶子妈妈每次都很意外，哎？叶子不是去找你了？

我连忙跑回家等她。这一等就等到了晚饭。后来碰见她，我问她为什么要撒谎说来找我，害我每次都等到晚饭还不见她人出现。

叶子扯东扯西地就是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忽然开窍了一般，哈哈大笑着指着叶子下结论：哈哈，叶子，你早恋了！

没错，叶子红着脸默认了。

叶子说他叫Vict，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会带她去郊外骑自行车，会给她买各种好吃的零食。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褪去。我侧着脸看她，觉得那是最漂亮的腮红。

变态学校有一点儿我很喜欢，就是寝室有电话。我还记得是网通的公共电话，每个月放假都要买一张201的电话卡。除了定期给家人联系，剩下的都是和叶子唠嗑。

市一中果真管理人性化，在我还要每天盼着早点儿跑回寝室抢电话的时候，叶子已经有了她的第一部手机。

我问她和Vict先生发展如何，叶子咯咯咯在电话那头笑个不停。我被笑得莫名其妙，难道我记错了名字？叶子说哪有什么Vict先生，你少了三个字母，他叫Victory，翻译过来就是胜利，他叫常胜利。

Vict……常胜利……原来这么接地气儿

管他叫什么，他待你怎样？

叶子停下笑声，声音比往常要温柔许多。他啊，待我很好啊，不过我不喜欢他了。

他不是还带你去郊外骑自行车，不是还会给你买各种好吃的零食？为什么要不喜欢他？

但是他不是只带我一个人去郊外骑自行车，也不是只给我买各种好吃的零食。之前是我刻意省略，其实是我们一帮人去郊外骑自行车，买来的各种好吃的零食也是暂时在我这里保管最后还是分给大家每人一份。你忘记了？初中时我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啊。嗯，他是班长。

叶子的初恋结束了。每当我称呼这段为她的初恋时，叶子都会跳起来反对。她说她没有初恋，单身了二十多年，那只是一段瞎了眼的时光。

但是也明媚了那个夏天，不是吗？

读大学起，叶子就去了比我所在的城市离家还要远的地方。她说趁年轻一定要去到一个和家乡完全不同的地方，感受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这样到老了才不会觉得这一辈子虚度时光。

我觉得，叶子真勇敢。尽管我并不是很赞同她的做法。体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完全可以趁假期去那里玩，那么远回一次家都要在火车上折腾两天两夜。

叶子说你不懂，不真实地在那里生活，哪里会真实地体会到那种心情？

那你也要去拉萨吗？还有内蒙古？也要扎个帐篷在草原上定居吗？

好主意！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几乎扬到了眼角。我笑她是大嘴怪，她也哈哈地笑着。

真是没心没肺。

叶子也有脆弱的时候。因为她比我离家远，所以每次春节都是我送她走。她常常在检票前对我说，你回去吧，下次回来一定要买个帐篷，咱一起去草原，骑马放羊瞎吆喝。

我笑笑，每次都说这一句真没新意。

今年春节，照例我去火车站送她。火车票上都盖上戳了，她又跑出来说，我可能要食言了，思前想后地考虑了好久，觉得草原并不是多么适合我们，而我们也未必会适应草原。

那我们就不去了，中原其实挺好的。

唉，可惜了我科尔沁草原格格的梦想。

叶子拖着箱子重新进站，扬起火车票和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那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嚷嚷着：下一个！

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绕过那些铁栏杆，跑到靠近进站口的位置冲她大喊：叶子！下次不要买返程票了，回来吧！

我站在站前广场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地人，忽然觉得挺好笑的。你看我们去到别人的城市，别人却来到我们的城市。如果可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换换位置，就都可以陪伴各自的家人？

广场上很热闹，聊天声和叫卖声此起彼伏。我还记得高考后第一次坐火车去京城，站在广场上还能听见火车隆隆的轰鸣声。现在，如果不是站在月台上，哪里还会感受到火车？

叶子的火车出发了，这一走就是二十多个小时。可能等到明天我要到霾城了，她还是没有到她的城市。

正发呆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叶子。

北北，我很自私的。即便我已经过了叛逆期，即便是你说让我回来。我还是做不到，别说我，问问你自己，会愿意吗？

的确，我不会愿意。但是我不会像你一样跑那么远，我可以七八个小时到家，将来也会三四个小时到家，但是你不能。

如果讨论回家的耗时，我觉得你还是等我到站后报平安的电话吧。说完叶子挂了电话。

叶子说她是自私的，我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要一点一点把我喜欢的钟情的都圈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圈不过来的，我就不喜欢了。

但是叶子是叶子啊，我圈不过来她，还是不忍不喜欢她。自私就自私吧，反正我们都自私。

情人节的时候，我不想出门。一整天都呆在公司，觉得晚上如果不庆祝一下真的会有一点点对不住这一年一次的节日。而且，我又是那么注重仪式感。所以，我给自己订了个蛋糕。情人节特供的那种。

帅帅的外卖小哥递给我蛋糕的时候还特害羞地祝我过得愉快。我讲给叶子听，叶子在电话那头爆笑出声：愉快个屁啊！自己矫情着蹭情人节吃蛋糕，还不是个单身狗！哈哈哈哈哈……

这人真是没得沟通的必要了。

这叫仪式感懂吗？这叫享受生活，这叫尊重生命……

停！我一点儿都不认为你在这个特殊的节日，给自己投喂一些不健康的奶油制品是对生命的尊重。

我的蛋糕奶油质量还过得去……

然后呢？还是没有任何营养价值。

叶子你够了！我只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吃块蛋糕过个节。

好吧，原谅一个单身二十多年的人在这个鬼节日里的所有怨词。

那天，那块6寸的鲜花蛋糕被我愤恨地吃完了。摘下来的那些玫瑰花瓣也全数扔到了洗脚盆里。叶子夸奖我干得漂亮，她说就应该这样，没道理鲜花蛋糕都属于情人，我们也可以拥有，而且我们还可以把它们利用地物超所值，既能饱腹又能养生。

收拾完房间，躺在床上，我给叶子发微信：叶子，以后的情人节我不和你过了，太毁生活了。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咱们互不联系好吗？还有七夕、还有平安夜。

叶子的微信很快回复过来：别啊，平安夜还要送你平安果。

我咬牙：送完苹果就消失！

叶子咯咯笑着：好啊~我现在就消失。对了，忘记和你说，今天我送自己一次夜场观影，嗯，现在就出发！

我觉得我不用多表示什么，因为夜场影院会有很多人成双成对地替我虐她。

我把初稿发给叶子看。叶子抱怨为什么写她还是这样流水的方式。我说这是我的风格，有故事情节就是《甄嬛传》了。而且自传嘛，不就是从一个人小时候写到当下，我掌握地很好，居然没有夸奖。

叶子问那为什么要以最后她被好多人成双成对地虐为结尾，明明情人节后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写。

我说：报仇，为我那块牺牲地太不美好的鲜花蛋糕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