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鱼缸

作者: 亦见亦说 | 来源:发表于2017-03-05 11:33 被阅读351次
    来自网络

    两年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大概是1997年,电视上播出了一部叫做《静夜之下》的纪录片。这种被科学家命名为“夜间变态偏好综合征”的“病症”才被世人更多的了解。

    这个名字让我很不舒服,我想到了变态杀人狂。另外我总感觉“偏好”这个词也用得极不恰当,如果能够选择,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沾染这种偏好。因此我更喜欢“夜变征”这个简称。

    片中介绍,这种现象从古至今一直存在。“患者”会在夜间不自觉的变成某种动物,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到白天就会恢复人类的面貌。这不会影响寿命,但目前还没有解决办法。

    男解说十分客观甚至有些冷漠的介绍了三位“夜变征”志愿者各自的生活状态。作为公开身份“夜变征患者”,他们承担着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社会压力。因此“患者”大都会隐藏这一身份,白天就跟所有人一样正常的生活,只有晚上才会独自面对另一个自己。

    对此我深有体会。

    十五岁那年的一个深夜,我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察觉到身后长了一条尾巴。我尿意全无,奔回房间,抄起镜子,照向身后,面赫然出现了条光秃秃的尾巴,有筷子那么长。

    我顿时天旋地转,我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告诉我的父母,但犹豫再三还是准备瞒着他们。我躺回床上,使劲闭上眼,强迫自己尽快入睡,希望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这只不过是场噩梦。

    但我睡不着,思绪很乱。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将手伸到身后试探一下,但尾巴始终在那里。

    那一夜就像过了整整一年。

    第二天,尾巴不见了。

    这让我紧绷的心放下来,但我确定昨晚的一切绝不是梦。

    晚上再次来临的时候,我早早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不久之后,尾巴果然又渐渐的冒出来了。仅仅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就长到了昨天那么大。

    如果只是条尾巴,也许不会有多大问题。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身体的其他部位也相继出现了变化,直到整个人都变成一只没有毛的怪物。

    应该是一只狼。

    我没见过真正的狼,只在《动物世界》里见过,知道狼跟狗长的差不多,但它们最直接的特点就是叫声。我尝试说话,但发不出人的声音了,那声音跟狼的声音一样。

    我能够直立行走,但更舒服的姿势却是四肢着地。好在我能够保持原本的意识和记忆。

    第二天早上,我就会恢复本来的面目。

    这件事令我整日忧心忡忡。我不敢告诉其他人。出现类似的状况,亲近的人往往会认为你做了件丢人的事。自己也会认为自己是个异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大都不会同情你,他们往往会从这件事上发掘些乐子,供大家分享。

    我不得不独自承担这个不幸。

    之前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她叫娟子,是我的同班同学,就坐在我的前面。

    我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她抱着一大摞新书走进教室,那些书挡住了她的视线。几个男生伸出脚打算绊她一下看她出糗。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但对此也抱了极大热情,张大嘴巴等着那刺激的一刻。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到那个男生伸出的腿前面。所有几个男生都眼巴巴的看着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抬起脚,朝那个男生伸出的腿上狠狠踩了一下,男生顿时尖叫一声,把腿收回去。我们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知道这个女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她径直来我的前面的座位上,将书本一下子放到桌子上,有几本掉到了我的书桌下面,她弯腰去捡,我拿脚踩到上面,她拽不出来,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充满魔力,我顿时没了脾气,乖乖抬起了脚。

    但很快我们就混熟了。

    课间,她经常回过头来跟我聊天。她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你相信在世界上有一种女孩,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头上就会长出一朵花……”

    “不信。”我打断她。

    我当然知道她期待我对此表现出好奇,然后再回问上句:“真的假的?”然后再听她兴致勃勃的讲给我听。

    但是我更乐意看她白我一眼,转头不再理我。我则在后面憋着笑。此刻再去跟她说话,只可能换来白眼。但如果保持沉默,不过三分钟,她就又会回过头来。

    “自己看,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她拿着一本《世界未解之谜》,指着几行字给我看。

    我通常连头都不低一下。

    “这种书都是骗你们这些无知小女孩啦。”我通常这样回答她。她就无奈的回过头去。

    第一次去娟子家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

    那天她穿着红色的外套,抱着一个硕大的玻璃鱼缸。鱼缸几乎相当于她身高的一半。我快走几步追上她。

    “你要住里面吗?”我说,一边接过她手里的鱼缸。

    她说了声谢谢,替我把肩膀上的书包拿下来。

    她家原本不在这里。她的父亲几年前离开了家,几年之后突然回来,带了另一个女人和孩子,母亲被赶出门,自己一气之下也随母亲离开那个家,之后搬到这里。

    我来到她家,帮她放好鱼缸。

    娟子母亲还没回来,只剩我们两个人。屋内陈设简单,家具也都很破旧,室内光线昏暗。我很同情她。我们没说几句话,只是看着刚刚放下的鱼缸。

    “要养什么鱼?”

    “还没想好。”鱼缸的玻璃映着我们两个年轻的脸。我伸手想抓住她的手,但刚刚碰到,她就躲开了。

    “我妈妈快回来了,你在这里吃晚饭吗?”她说。

    “不用,我该回去了。”

    我慢吞吞的走出她家,她送我走出家门,目送我消失在视线内。

    回到家以后,我满脑子都是她。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我的哪根神经。

    从那开始,我确定我对娟子有了除友谊之外的另一种感情,之前我从没这样想过,现在想来,是我对爱情的无知让我愚钝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娟子对我的感觉,我只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亲切感是任何其他人没给过我的。

    我只想过寂寞的时候她就在那里,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再理睬我,而她会。

    此刻,我才发现,爱情已悄悄在我内心萌芽。

    后来我又到过娟子家,鱼缸已经放满了水,但是里面没有鱼。

    “还没有放鱼吗?”

    “是啊,还没想好放什么鱼。”她说。

    “我家养了几条孔雀鱼,生了很多小鱼,我送你几条。”

    “真的?那太好了。”她很兴奋。

    还没等兑现我的诺言,我就发现了自己长尾巴的事,于是把金鱼的事丢到了一边。

    我曾经幻想过今后跟她的生活,但是现在我怎么也不敢想象,夜晚她面对一个怪物会是怎样一种景象。

    我相信娟子早就发现了我的心意,她在小心翼翼的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

    自从发现自己的异常,好几天我都精神恍惚。

    “最近怎么了,像丢了魂。”课间娟子回头问我。

    我强装笑容,“没什么。”

    她回过头去,将信将疑。

    “世界上真有头上长花的女孩吗?”我说。

    她又回过头来,“你没事吧?”

    “我想听听而已。”

    “不会又想玩什么幼稚的把戏吧?”她一脸疑惑,但还是在书桌里找到那本《世界未解之谜》丢给我。

    “讲给我听听。”我说。

    “自己看。”她大概提防着我的恶作剧。

    “我想听你讲。”这次我是发自内心的,我想知道,她对这种女孩的看法。

    她面带不解,开始讲,很快就投入到里面。多年后,她成了一位老师,我想她会热爱她的职业。

    世界上有一种女孩,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头上就会长出一朵花来,花的颜色随着她所想的内容变化。在十八世纪一个英国的小镇上曾有个女孩,在她五岁的时候出现了这种情况。她头上长出来的应该是一种蔷薇科的花朵。因此,她的父母认为女孩是不祥之物的化身,把她丟到一座教堂门口,而教堂的人认为她是一个女巫,也没有收留。
    一个医生发现了这个女孩,并将她带到家里,医生认为这是一种疾病,打算研究一下。他查阅了很多资料,发现历史上曾出现过不少这种情况,只不过花朵的种类各不相同,其中以蔷薇科,夹竹桃科以及龙舌兰科植物的花朵为主。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被医生用来做实验的女孩子很惨吗?”她问我。

    “谁让她是个另类。”我说。

    “又不是她自己想这样,再说,这不是件很美好的事吗?你真的很冷血哎!”

    “要是我一想什么事,头上就会冒出朵花,你觉得我还有脸见人吗?”

    她笑出声,“你?你头上怎么会长出花来,最多长只癞蛤蟆吧。”

    这次换我不想理她,站起身打算离开座位。

    她忍住笑,把我拉住,之后继续讲下去。

    “那个医生很快就发现,如果女孩想些忧伤的事,她头上的花就会变成蓝色;如果想的事情很焦急,花就会变成黄色;如果只是些平淡无奇的思维,花就会呈现绿色。科学家很想知道她高兴的时候,花是什么颜色。”

    “红色。”我插嘴。

    “聪明,医生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从没见过女孩头上的花变成红色。”

    “为什么?”

    “因为女孩从没高兴过,她从来不会想高兴的事。”

    此刻,有谁能比我更理解这其中的原因呢?现在的我,即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只要想到自己是个怪人,能够在深夜变成一个光毛的怪物,我高兴的心情就立刻会烟消云散。

    “后来,医生打算切开女孩的头研究里面的构造。他答应女孩要把这件事搞清楚,并且会帮助她把病治好。但女孩死在了手术台上。”

    “死了?”

    “嗯,手术出现了意外,女孩临终前,医生告诉她,自己找到了这种现象的原因,他猜测应该能够治好这种病。然后女孩就微笑着闭上了眼。她的头上最后一次长出花来,那是朵鲜红的花。”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美好,但让我很不舒服。如果知道我的情况,那些好事的科学家非把我研究了不可。

    “原本可以不影响任何事情。”她说。“如果不把别人的看法看的太重,还不是能好好过下去。”

    我很高兴,娟子对这位女孩抱有同情的态度。不过我想,任谁看了这个故事都会同情这个女孩吧。但在现实中,这样一个女孩就在人们的周围,大家还会不会这么想呢?人们对待异己总是无情的。

    不久之后,我就体会到了这件事带给我的不良影响。

    《静夜之下》播出以后,我的同学都表现出了极大热情。

    “或许是那种人的老子跟动物杂交造出来的吧。”

    周围就会一阵哄笑。我感到极大的羞辱,但我还是没说什么。

    很早的时候我就体会到,要隐瞒一个秘密,一定要做的比所有人更像没有秘密。我看着周围人谈笑风生,但说不定其中就有跟自己一样的人。

    对此事的好奇可不仅仅是我那些心智还不健全的同学。当然那些大人要文明的多。

    “遇到这样的孩子真是坑苦了他家大人啊!”

    “是啊,这社会也真是够了,真理解不了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会有这样的喜好。”

    “这可不是喜好,只不过跟我们不是一个人种罢了。希望这种人不会泛滥起来,否则人类总有一天会灭亡。”

    “我比较好奇这样的人怎么结婚。”

    每个人都仿佛专家一般。而实际他们很可能从没正面接触过这样的人,当然也可能他们中有人的孩子也是“夜变征患者”。

    我这时候才知道,无论多大年龄的人都会无知。

    这个社会的舆论总希望把错误归结为一个人的主观原因,总认为在客观上找原因是一种可耻行为。我深受影响。在最初的几年里,我经常在深夜检讨自己为何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错,我感到对不起这个世界。

    一次我的母亲在晚上进入我的房间,她发现了异常,撩开被子发现了变成狼的我,尖一声,跑出去,叫醒我的父亲。

    他们想到是我将一只丑陋的流浪狗放进自己的被子充数,而自己偷偷跑出去做些让人头疼的勾当。他们相信我能做出这种事。

    我不算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有些时候,我不想完全按照大人们的意愿行事,这让他们很伤脑筋。他们总说是为我好,但我往往感觉不到。

    我父亲带上手套,他认为这只狗得了皮肤病而浑身上下光秃秃的。他提着我的双腿,将我扔出门外,又踢了我两脚以发泄怒气。我瑟缩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哭不出来,只能哀嚎。幸好我的母亲及时将他拉住,提醒他还是找我要紧。

    那天他们真是急坏了。

    但我毫无办法,只能找个墙角度过漫漫寒夜,直到第二天,我变回原型,赤裸着身子悄悄跑回屋子。

    后来便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十几年以来,我第一次体会到强烈的孤独和无助。

    我不是没想过把这事告诉他们,但刚想想开头就不敢继续往下想。

    我得想方设法不让他们把太多精力放到我身上。我尽量顺从他们的意志。把精力都放到功课上。

    日子还算顺利,没在这件事上再发生大的麻烦,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这几天我总想象出一个情景,”那天课间娟子回过头对我说。

    “又怎么了?”我打算尽量减少我们的交流。

    “夜晚,在杳无人烟的戈壁上,漫天的星星,我坐在高高的沙丘上悠然的吃东西,周围一片幽静,这情景真好。”

    我当时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是一只狼站在戈壁滩上朝着月亮嚎叫。我甚至有点可惜,自己在变成狼的时候身上没长毛,这让那个画面看起来不怎么美好。我冷笑一声。

    “你脑子里装着多少无聊的事啊?”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我起身离开了座位。

    在我的努力下,我们的关系逐渐冷淡起来。直到毕业,我们去了不同城市的大学。

    二十五岁之前我独自保守着这个秘密,早就适应了它带来的沉重,这倒让我过了一段安稳生活。

    把隐藏了太久的事情说出来绝不是件容易事,即使它曾让你不堪重负,但逐渐习惯以后,倒成了你的一部分。说出来就意味着多年的规律被打破,或许重生,或许永远失去安宁的生活。总之这将注定成为人生的分水岭。

    不过向人倾诉的欲望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人总是不甘于孤独的折磨。

    我找到了娟子的电话,这些年我们偶尔联系,但我不敢跟她走的太近,我怕哪天控制不了对她的感情。

    “你还记得一想事情头上就会长花的女孩儿吗?”

    我通过短信向他发了这个消息。几分钟以后她回答:“记得,怎么了?”

    我准备告诉她我的秘密,这令我心神不宁。我极力猜测她将有的反应,失望、难过、同情抑或是根本没有反应。

    “我有跟她类似的情况。”

    我在手机上输入了这几个字,一分钟后我才下定决心,按下了发送键。

    我的手开始颤抖,手机甚至掉到床上。

    我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将十分漫长,我打开电视,又关上,走到阳台又回来。时间过的如此漫长。我确信没听到手机的声音,但是还是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去。

    当那一声短信提示音从我的床头传来,我能感到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我冲过去,但没立刻拿起手机,我做了下心理准备,迅速的预计了她可能的反应。

    此刻就隔着这块小小显示屏,里面就是我爱了十多年的人对我的秘密所做的反应。我决定了断这种折磨,打开了短信。

    “什么意思?”

    我早该猜到这样的回答。我长舒一口气。我不打算再尝试解释,没有再给她回复。而她也没有再发来短信。

    几天以后我收到了她的包裹,是那本《世界未解之谜》。她仍然保存完好。

    在网上我认识了一个叫变色鱼的女孩。网络上早就有了“夜变征”交友平台,我曾在上面发布过交友信息。

    变色鱼告诉我,在夜晚她会变成一条金鱼,这其实很危险。金鱼生活在水里。入夜以后,她得时刻准备着站到水边,等变化完成立刻跳进去。由于金鱼的身体非常小,变化的过程也会很痛苦,皮肉会不自觉收缩,如同痉挛,疼痛难以想象,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上学的时候,她发现身上长出稀疏的鳞片。后来又长出了鱼尾,再后来连肺也退化了,直到最后完全变成鱼。

    她早为自己准备了鱼缸。

    她的鱼缸总是空着。一天夜晚,当她跳入鱼缸以后才发现里面多了两条鱼,大小跟她差不多,但是作为一条人变成的鱼,在真正的鱼面前是处于劣势的。她被追的到处躲藏。在惊慌失措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才知道,她的妈妈发现鱼缸空着,就买了两条放到里面。

    “那次我差点儿丢了小命。”她说。

    我们一直在网上联系,第一次我感受到没有任何秘密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那些在心里被设下十几年的障碍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可以敞开心扉,不必提防说错话。

    我跟她讲起那个头上长花的女孩的故事,我告诉她女孩在临死的时候得知自己的花可以被摘除的时候,内心是高兴的,因此花变成了红色。

    “要是有机会,你会尝试治疗吗?”她问我。

    我似乎从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坚决的回答:“不会。”

    十几年以来,我早就跟这种状况达成了默契。有一天我失去这种能力,我几乎不再确定这还是不是完整的我。

    “所以这个故事是假的。”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又何尝不这样认为呢?故事总是更容易让人接受,但现实中的事情总不会那么理想。

    “那个女孩不会希望花被摘掉。也许花会带给她一些麻烦,但很多年之后,她应该早就适应了,也应该知道一个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我赞同她的说法。

    后来,在网络上我找到了一个跟我类似的人组成的组织。我参加了他们的聚会。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其他所谓“夜变症”患者,那次是我第一次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我在夜晚会变成一只没有毛的狼,这让我很尴尬。但是我的那些同伴却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些事。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

    “阿德,你可以跟女人结婚啊!”一个同伴对他对面的另一个同伴说。

    “为什么?”

    “你晚上会变成一只乌龟,这不影响任何事。”那人说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在这里,被我小心翼翼保护了那么久的秘密可以被拿来开玩笑,我从未有这样的奢望,而这才应该是一个正常的社会,多元而开放。

    大家调侃着彼此,毫无避讳的谈论着任何事情。

    我很享受这种时光。但我很清楚,这些人的背后都隐藏着或多或少的辛酸。

    那天,大家相约在一起过夜。

    晚上十点以后,大家相继变成了动物,顿时,那里变成了一个动物世界。我们都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更加肆无忌惮的相互打闹。直到深夜大家都安然入眠。

    第二天,大家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各自伪装着,回到自己生活的圈子里。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自己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一只狼,还是一个人。

    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处理自己的婚姻,我不知道怎样面对父母,怎样向周围人解释,但是我知道爱情在我身上不会有完美的结局。

    那天我喝醉了,我的母亲打来电话。近一年来,我们通话的内容总离不开我的婚姻。我隔着电话哭起来,我的母亲有些着急了。

    我一急之下告诉了她我的秘密。

    我自认为很了解她,对于这件事我十分矛盾。一方面我想让她知道一个完整真实的我,另一方面,我又不想让她伤心。

    “怎么会这样。”她重复着这句话。

    第二天她赶到我所在的城市。

    “你应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说。

    她红肿的眼睛让我心疼。

    “我的生活很正常。”我反驳。说出这句话时,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

    “原本可以不影响任何事情。”我想起这句话。

    我的“不正常”源自何处?原自他们的关心,也源自他们的不关心。总之,这一切在这里都是行不通的。

    但我的母亲终究妥协了。

    那天我向她讲述了我这十几年的经历。我知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也做了很多的功课。

    一个月以后,我的母亲再次来我所在的城市。一进家门她就说:“我理解你了。”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开始翻江倒海,迅速积聚在眼里,但我做了最大的努力,没让他们化作眼泪流出来。

    我心疼她。

    我在用她的爱胁迫她。

    她用自己孱弱的佝偻的身躯,受尽岁月摧残的心承接了这一刀,她满头的白发和温柔的皱纹怎么承受的了?

    这件事陪伴我已经十几年,就像长在骨血里,早就融入了灵魂。一朝卸下这个包袱,我本以为会轻松,但是没有。

    我感激我的母亲,但是我知道她仍然没能完全理解,我不怪她。

    “当时你怎么还能考上大学呢?”她问我。

    我无言以对。

    她认为我就像一个被世界所不容的可怜虫,伴随我的只能是隐忍,不幸和无能,这都是并发症。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平平安安的了此一生,不要奢望任何其他东西。

    “原本可以不影响任何事情。”我想起这句话。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世间很多事情,影响你的都是别人的目光,那目光是会杀人的。

    我跟变色鱼说了这件事。

    “一句话能有所帮助就已经足够了。”她说。“这个社会拥有无数双手,它们能伸进任何角落里随时随地矫正你的行为,让你变得跟这个社会上的机器一样。有些人顺从了,有些人则总想挣脱。看你想做哪类人了。”

    她说的很好,但我却想不到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做才算顺从。一次次的危机就像潮水一样不停扑来,即使你站着不动,它也仍然会扑到你的身上。

    那次回老家,我去看了娟子的母亲。

    我又看到了那个鱼缸,里面依然是空的。

    “里面养过鱼吗?”我问娟子的母亲。

    “很久以前养过,后来让娟子送人了。”

    “为什么?”

    “开始她说有人会送了她几条,品种不一样,不能养在一起。后来离开家以后,她跟我说,她在里面放了一颗鱼子,是个很金贵的种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出一条鱼来呢,她让我一直在鱼缸里加水。这孩子总喜欢幻想。”

    我终究没兑现自己的诺言,而她却一直在期待。

    鱼缸里面的水已经不多了。我走之前为鱼缸加满了水。娟子的母亲则摇着头:“真不理解你们这些孩子怎么想的。”

    “说不定真的会长出条鱼来呢。”我说。

    “娟子得过抑郁症,不过最近好多了,但是有时候,我还是很担心她。”

    对于娟子曾经患抑郁症这件事我很意外,我从来没把“抑郁”两个字跟娟子结合在一起。我又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的情景。

    “麻烦你有空的时候开导她一下。”娟子妈妈嘱咐我。

    我答应她,但有些心虚。

    我不知道这些年娟子过着怎样的生活。更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经历。我扪心自问是否真的了解她。

    我很自责。

    我跟变色鱼说了这件事。

    那头沉默了许久,说:“不用自责,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小到连自己的思想都控制不了,更何况她人呢。”

    我问她:“你是娟子吗?”说实话,我早该想到。

    仍然是沉默,之后发来两个字:不是。

    我给娟子打电话,没人接。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最终可以生活在一起,这是我首先想到的。

    后来,虽然我尽了各种努力,但我始终没能联系到她,她就像突然消失一样,或许她是在故意躲着我。

    再次听到娟子的消息是在我的母亲那里。

    “娟子失踪了。”她那天在电话里告诉我。

    那天,娟子回到家。第二天,她的母亲发现她不见了,她所有的东西都在,但是人不见了。

    我赶回老家,见到了她的母亲,她苍老了很多。

    我来到娟子的房间,又看到那个鱼缸。

    人人生来都像个鱼缸,或优或劣,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鱼,为自己的生命注入灵魂,带来些灵动。

    而我们却只能空守鱼缸,里面空空如也,却注定永远等不来属于自己的鱼

    我看着鱼缸上自己的倒影,思绪又回到了第一次来到她家的情景。

    猛然间,我发现里面游着一条红色的小鱼。它正冲着我摆动着尾巴。然后,那红色的小鱼慢慢变成了蓝色。

    “夜晚,在一个杳无人烟的戈壁上,漫天的星星,我坐在高高的沙丘上悠然的吃东西,周围一片幽静,这情景真好。”我想到娟子说的话。

    我来到荒凉的戈壁,在那里过了一夜,身边是一个鱼缸,里面游着一条会变色的鱼。

    我变成一只狼,对着月光放声号叫,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是一只真正的狼,而白天,会伪装成一个人,应付着世间的繁杂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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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尘山:我睡了 明天高考呐
        亦见亦说: @尘山 好运
      • 周霸爷:写长篇吧
        亦见亦说: @屋檐积雪 你喜欢哪一类的
        周霸爷: @亦见亦说 时间的形状我也刚看完,挺惊喜的,打开了我的一些新的认知
        亦见亦说: @屋檐积雪 嗯,正想试试
      • 洧柠:写的真好💪
        亦见亦说: @洧柠 谢谢😜
      • 格林先森:特别棒!一个关于转变、身份认同与接纳真实自己的现代寓言故事。:+1:
        亦见亦说: @格林先森 谢谢,您的解读正是我想表达的,从认知到认同,再到接纳,艰难的进步。
      • 流光涟影:非常好,虽然与本专题不符。但有相互借鉴的地方
        亦见亦说: @流光涟影 哈哈,谢谢。做了些隐晦的表达,不太直接。
      • 暗香盈梦:好文
        亦见亦说: @暗香盈梦 谢谢😜
      • 灰常出色:文笔不错噢😊
        亦见亦说: @灰常出色 哈哈,你也不错啊
      • ghwaphon:很喜欢,加油
        亦见亦说: @高华峰 谢谢:)
      • 99203cf72398:不管怎样挣扎终究脱离不了生活的束缚。我们尽力伪装,却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畅所欲言为所欲为。好奇怪,似乎每个人都喜欢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所以,余生一定要找到他(她)!
        念痴: @念赤道边缘的向日葵 有缘总会遇到的,越刻意去找反倒越不真诚
        99203cf72398:@亦见亦说 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后,就会发现,找到一个人是何等的艰难。
        亦见亦说: @念赤道边缘的向日葵 正是我要表达的,谢谢
      • 念痴:差点就真的相信了夜变征的存在
        月明月星:我也是,还有点怕怕的,哈哈
        99203cf72398:@念痴 有同感,我还在想自己是否晚上会变成一只喵。:stuck_out_tongue:
        亦见亦说: @念痴 要成为一个作者,就先得学会睁眼说瞎话,啊哈哈
      • 惬意的幽灵鲨:憧憬着童话的人,渴望着被接纳的人,不愿苟且妥协的人……心怀温柔,虽然一路上会很辛苦,但一定会很幸福。每篇作品都十分的用心呢,特意找了个时间一字一字慢慢的看完。喜欢这种温暖而略带伤感的故事,作者大大加油( •̀∀•́ )
        亦见亦说: @惬意的幽灵鲨 知音哦,小王子看过很多遍,各个版本几乎都看过啦,哈哈
        惬意的幽灵鲨:@亦见亦说 加油加油⊙▽⊙作者大大一定很喜欢小王子这类的作品吧
        亦见亦说: @惬意的幽灵鲨 你的评论让我很感动,谢谢,我将更加努力😊
      • 周霸爷:每篇都很用心
        亦见亦说: @屋檐积雪 你进步也很大啊

      本文标题:空鱼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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