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没死

王老汉没死

王老汉病了，突如其来说病就病。

王老汉感觉到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刚刚吃完两盘饺子。大年三十的饺子，王老汉吃的特别香，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嘴里还在吧唧吧唧的时候，胸口就开始发闷，像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大冬天的后背就像蒸了桑拿一样被汗水浸透了。

王老汉头上渗出汗的时候，王老汉的媳妇看见了。王老汉的媳妇冲着王老汉说:

“吃饭就没个饥饱，见到好的就想一个人吃完。”

王老汉也觉得吃的有点多。

王老汉媳妇又舀起一漏勺热气腾腾的饺子，冲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说:

“王子，羊肉馅的饺子香，再吃一盘吧。”

“不吃了，都快撑死了。妈，饺子煮的有点硬啊。爸，你不舒服就出去转转吧。”王子盯着电视头也不回的说。

王老汉捂着胸口起来出去了。

王老汉的胸口还是闷，堵得慌。夜风呼呼的刮着，王老汉的额头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王老汉疼，扶着墙坐在门外的二层台阶上。

王老汉还是疼，王老汉就喊:

“王子她妈，你给我舀碗面汤。”

王子他妈端着面汤走到门外的时候黑洞洞的天空里漂亮的烟花腾空而起，碗里的面汤撒了一些出来。王子她妈还看到，烟花的光影里王老汉的身体蜷成一团倒在地上，王子他妈的碗就碎了，摔碎了，面汤撒了一地。王子他妈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嘴里不停的喊:

“老头子，你咋了？老头子，你咋了？”

王老汉被送到了医院，是黑车，村里的三虎跑黑车的面包车送去的，说好了60块。

一起去的还有王子的三个叔叔。是王子叫他们去的。王子他妈说:

“王子，你长大了，啥主意都要自己拿呢。”

王子说:

“这么大的事咋能不通知他们？他们都是我爸的亲兄弟。”

王子还想打电话给他姐，被王子他妈拦住了。王子他妈说:

“大过年的，你想让大家都不消停啊。”

王子想想也是，就算了。

王子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值班医生看了看说:

“怀疑是心梗，我是新来的，不太确定，先做检查吧，值班主任马上就到。”就给王子他爸挂上了液体。

护士推着王老汉进去做检查了，王子的几个伯伯叔叔就开始说话了。

王子大伯说:

“王子，咋整的么，你爸平常壮的像头牛似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王子二伯说:

“王子，是不是你妈给气的，这婆娘，过了一辈子就知道骂。”

王子小叔说:

“王子，看来你爸这病不轻，你这些年打工挣了多少钱？”

王子不知道该回答哪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幸好王子的小叔提到了钱，兄弟几个就都不说话了，蹲在医院的过道里开始抽烟。

值班主任来的时候各项检查都做完了。值班主任看了看检查报告，用右手往上推了推眼镜，说:

“报告出来了，你们都是病人家属，病人得的是心绞痛。”

王子大伯问:

“好端端的个人，咋会得这病？”

值班主任说:

“根据化验结果，病人血糖很高，应该是糖尿病引发的并发症。”

王子二伯问:

“心绞痛是个什么病？严重不？”

值班主任看看王子二伯说:

“心绞痛，是心脏病的一种，发病快，说没就没了，再发展下去就是心梗。要不是送来的及时，早就没命了。”

完了又补充一句:

“你们路上都走了两个多小时，居然没事，真是命大”，摇了摇头。

王子小叔问:

“这得多少钱才能治好？”

值班主任说:

“我们医院医疗水平有限，设备也不完善，做手术得到市里的大医院。怎么着也得先准备十万二十万的吧。”

王子说:

“新农合不是报销么，怎么要那么多钱？”

值班主任说:

“报销是病好了之后才能报销，你得提前准备这些钱，还要准备去市里的吃喝拉撒睡的钱，陪护的人最好少一点。”

王子的大伯说:

“那行，救命要紧，赶紧往市里转院吧。”

王子的二伯，小叔赶紧说:

“就是，抓紧时间往市里送，送晚了命就保不住了。”

王子刚要张口，值班主任说:

“今晚就算了，病情控制住了，得血糖降下来才能做手术，你们都回家吧，留下一个人看着就行了，大过年的。”脱下白大褂出去了。

王子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王子大伯说:

“王子，今晚你就把你爸守一夜，明天我来换你，你二伯，小叔我们都轮流着守。”

王子二伯说:

“那我们就先回，这会怕是黑车也没了。”

王子小叔说:

“我们坐三虎的车回，我让他在医院外面等着我们，说好了30，我们一人10块。”

他们就走了，王子把他们送到了电梯口，想说什么，大伯挥挥手说:

“王子，回去看着你爸，你也别太伤心，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呢。”电梯门就关上了，听到电梯下行的声音，又听到“咣”的一声，应该是到一楼了。王子仿佛看见大伯二伯还有小叔从电梯里出来走向黑夜的样子，风一样迅速。

王子没睡，他看着病床上的王老汉蜡黄的脸色，心里一阵阵的难受；王子想到值班主任说要准备十万二十万的钱心里就更难受。但他想到大伯临走的时候说“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呢”，心里就高兴了一点，王子想，到底是爸爸的亲兄弟。

第二天一大早，王子的姐姐姐夫就来了，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东西。

王子的姐夫买了早餐让王子和王老汉吃，王老汉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点豆浆没放糖。剩下的王子全部给吃了。

姐姐让王子趴在床上睡一会，说王子守了一夜辛苦了。王子看着正在给父亲洗袜子的姐姐心里想，有个姐姐真好！

也没睡多久，一觉醒来，看到姐姐正趴在床头给父亲削梨，王子看着父亲的脸色有所好转，笑着说:

“有个姐真好。”

王子姐姐说:

“没发现你嘴还变甜了，第一次说姐的好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王子笑着说:

“姐，爸这病大夫说要花好多钱呢，你也出点呗。”说完就看看姐夫，姐夫什么也没说，还是笑眯眯的，笑着笑着就出去了。

姐姐把王子拉到了门外，对王子说:

“这么大的人了，咋不懂事呢，咱爸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你就钱啊钱的，让爸听了多难受。”

说完又看看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塞到王子手里说:

“这点钱你拿着，也不多，姐也过得不好，你是爸的儿子，你要担起责任。”

王子看看手里的那卷钱，不多不少，刚好一千。

中午的时候，值班大夫把王子叫到医务室说:

“你爸的病情你也知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们得尽快转院。”

王子让姐姐姐夫看着他爸，他要回趟家。

回到家的时候王子妈妈就在门口，王子问:

“妈，你看啥呢？我爸还在医院呢。”

王子和他妈进了屋。王子他妈说:

“让你平常存点钱，就不听，挣多少花多少。现在要用钱了，咋弄？”

王子满不在乎的说:

“不就十万二十万的么，我这会就去借，我爸那么多兄弟呢，随便凑凑就够了。”

王子妈没说话，转身出去了，王子也出去了，王子妈做饭去了，王子出去找他大伯二伯小叔去了。

王子想，先去大伯家，只要大伯能借3万，二伯和小叔也就都能借3万，还有自己的1万，就够10万了，到底是人多力量大。

大伯家就在附近，没几步路就到了，王子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大伯母从堂屋里出来，看到王子，赶紧迎了出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是王子来了啊，你二伯，小叔都等着你呢，赶紧进去吧。”

大伯母给王子沏了茶，王子大伯说:

“你爸怎么样？”

王子说:

“病情得到控制了，但大夫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要尽快转院。”

王子二伯说:

“哦，控制住就好。”

王子小叔说:

“那也得尽快转院哪，你手里有多少钱？够不够转院的钱？”

王子说:

“我这几年也没存钱，挣得钱都花光了，就有1万块钱。”

他们都不说话了，王子大伯从茶几上拿过一盒黑兰州，抽出两根，一根扔给王子二伯，一根扔给王子小叔，自己抽出一只点着了，把烟盒扔给王子说:

“要抽就自己取上。”

王子没抽，喝了一口茶。说:

“大伯，二伯，小叔，我是来借钱的，你们每人借3万，就够10万了，这关键时候才能看出兄弟多的好处。”

大家都没说话，王子又说:

“钱我会尽快还上的，新农合报销了我就还，剩下的我尽快还。”

王子小叔说:

“你这么大个人了，这些年都干什么了，10万块钱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借。”

王子说:

“小叔，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我爸这会等着转院呢。”

王子小叔说:

“转院关我屁事，我一分钱没有，我的身上一根毛都拔不出来。”

王子就开始哭，王子不是为小叔骂他而哭，他是觉得小叔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怎么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怎么不关你屁事呢？

二叔说:

“男子汉大丈夫，你也不要哭了，你爷爷奶奶都是我养着，我一个农民，也没挣下多少钱，你说一人借3万，我可没那么多钱，我砸锅卖铁也就能凑出来3千块钱。”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玉溪抽出一根给了王子，让王子别哭了。

王子大伯母也跟着王子哭，边哭边说:

“王子，你说你命咋就这么苦呢？三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又摊上这么个事。呜呜。”

王子大伯在烟灰缸里拧灭烟头，说:

“大过年的，哭啥哭，三十好几的人了，遇到这么点事就哭，不就是10万块钱么，你先去找别人借借，我从银行里取出来就给你送去。”

王子擦干了眼泪，抬起头问:

“大伯，那啥时候能取出来，万一借不到咋办？”

“银行行长去北京开会了，10万块钱是个大数目，得等他回来签字才能取，你先去借，这娃。不哭了啊”王子大伯走过来拍了拍王子的肩膀。

王子回家把借钱的事给他妈说了，王子妈什么也没说，换了身衣服，在保温盒里装了点饺子说:

“走，我和你去趟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天快黑了，王子姐姐说:

“王子，晚上又得你来照顾咱爸了，你外甥晚上没我不行，你姐夫还得照顾我公公婆婆，他们也有病，在炕上躺着。”

王子妈说:

“你们赶紧回去吧，再晚就没车了。”

王子姐夫说:

“那行，妈，我们就先回了啊。王子，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和姐夫千万别客气。”

他们走了，王子妈让王子出去买点小米粥回来，王子想，都天黑了，哪有卖早餐的，但还是去了。

王子回来的时候，王子妈说:

“王子，我回去了，你把你爸照顾好，你大伯打电话过来说等会来换你。你好好的，不要发脾气啊。”

王子他妈走了，走的时候深情的看了王子他爸一眼，王子觉得那种留恋的眼神像是他和女朋友分手时的不舍，不甘心。

医生又来催转院的事了，王子爸说:

“你们先等会，我和我儿子说几句话。”

医生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王子和他爸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城市的夜空里各种各样的烟花在天空尽情的绽放。

“娃啊，我下午问了大夫，大夫说可以保守治疗，也可以不用做手术的，你也不要借钱了，花那钱干嘛？”

王子说:

“爸，是我不懂事没把钱存下，是我没本事没把钱挣下。”说着就哭了。

王子他爸说:

“这娃，哭啥，保守治疗也是个治疗么，人又没死，就是死了也就死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活够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还没娶个媳妇。”说完就叹气，眼角有泪花在闪烁，但是没哭。

王子说:

“爸，你的两个哥哥抽的都是玉溪，黑兰州，还有你弟弟，口袋里装的是中华，就是不借钱给你看病。”就把借钱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爸。

两行清泪从王子爸的眼睛里淌了出来，像河，像家乡的庄浪河。

王子爸说:

“娃啊，你把我的眼泪擦掉，我胳膊上扎着针呢。”

王子替他爸擦干了眼泪，他爸又说:

“娃啊，人啊，终究是要靠自己活呢。”

王子就使劲的哭，他觉得他就是个混蛋，他这三十多年都白活了，他觉得他读了那么多的书都白读了，还不如他爸这一句话总结的到位，他爸这辈子就没读过书。

王老汉死活不同意转院，他要保守治疗，医生也没办法；王子没借到钱也没办法有魄力的让他爸转院，就在医院的病危通知单上签了字。

王老汉没死，居然一天天好了起来，医生都说:

“你这个王老汉，还命大的很。”

王子一直照顾着他爸，他总觉得这是他爸生命最后的终结，他的人生过得浑浑噩噩，就让父亲生命的最后能感受到儿子对他的一番孝顺吧，王子做着以前从没做过的事，给他爸洗脸刷牙，洗脚喂饭……

王子的大伯，二伯，小叔，还有王子的姐姐姐夫也都每天来看他爸，会带来橘子，香蕉，好多好多好吃的。王子说东西太多了，吃不完，别带了，他们都说，我们是一家人，最亲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