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远门
文静在心里反复揣摩自己这次失利的原因。她的年龄比燕子大两岁,她在自荐信里毫不隐瞒地报上了自己的年龄和两度高考落选的实情。文静的语文成绩别说在全班乃至在全校也是数一数二,只要上了这个辅导班,她会毫无悬念地取得文凭,可是天不随人意,她现在只有望“章”兴叹的份。她自以为是人家嫌弃她年龄大。她在心里暗恨自己死心眼,遇事不懂得往自己脸上贴金。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啊。
文大叔不愧是在社会上行走得有些经验的人。起初文静写了自荐信,他是想把把关,过一下目的。谁知文静自以为对这事有十足的把握,信写完后也没有给她爹看,就自做主张地寄走了。现在,空欢喜一场,只能干瞪眼。文大叔面对文静的任性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可是气归气,现在看着宝贝女儿满面的愁容,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于是,他把心一横,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眼看就到了那个辅导班开课的时间,他向单位领导请了几天假,让文静收拾了一些生活物品,塞进一只草绿色的帆布皮箱里,又把褥子棉被合在一起卷了一个铺盖卷,领着文静向那个学校扑去。
阿克苏他家离乌鲁木齐一千零五十公里,那时候交通极不发达。每天坐着个硬座的长途汽车,白天走十来个小时,晚上就住在沿途的旅店。他们在库车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晚上住在达坂城。这两个地方在历史上都很有名气,但现在看上去,简直就跟看一张老照片没什么两样。库车古称龟兹,大漠荒凉的主色调是一点都没变,一条硬质公路坑坑洼洼,经过岁月沧桑的洗礼早被沾满汽油味的灰尘蒙蔽得失去了路的容颜。它在如血的残阳映照下泛着暗黑色的亮光孤独地伸向远方。到处看不到一棵树,连根草的踪影都见不到。路边低矮的土块房子,墙壁脱落,污渍斑斑,面对公路的一面还废物利用得挺好,不是写着计划生育就是改革开放的口号,字体古板僵硬,强化了环境的单调乏味。招待所里的房间也都是黑咕隆咚,破旧的木板门,污秽不堪的墙壁,有的墙上还有不知什么人用铅笔写的不堪入目的下流话。房间里除了四张铺着看不出颜色的床单的单人床以外,靠着窗户还摆着一张长条桌。
和文静住一间房的还有两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一胖一瘦。她们好像是一个单位的,聊得热火朝天。胖女人在给瘦女人搬弄着单位的是非:某领导,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一嫖客儿,都不知找了多少女人了……
另一张床上住着一位少数民族妇女,有三十多岁,长得黑瘦邋遢。这一会儿可能和她的住在别的房间的丈夫出去吃饭了。过了一阵,天色暗了下来,那一对夫妻走了进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儿话,那男人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那女人就出去上厕所去了。胖女人对瘦女人饶舌道:呸,不要脸的男人,一天不睡女人都活不了似的,竟然想在我们房里睡他老婆。
文静装着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合衣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前面和父亲一起出去,就在招待所门口的小饭馆要了两碗汤面片,父亲掰了一块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饼子,吃得很惬意。文静心情不好,随便吃了几口就回了招待所。她拿着自己带的毛巾在水龙头前打湿洗了个脸,就进房间躺在了床上。坐了一整天车,大概是累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窗外刚泛出一点鱼肚白,同房间的人就起床开始收拾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急着赶路。文静也郁闷地坐了起来,发了会儿呆,然后拿出梳子和小镜子,梳洗打扮了一下,就坐在床头等他爹来叫她。还不到十分钟,文大叔就在门口喊她上车了。
新疆的夏天格外热,早晚还是比较凉爽的,司机就赶早出发,半上午再找地方吃饭。实际大伙儿肚子里都挺明白的,这些司机都有对口的饭馆,他们每给饭馆拉去一群客人,不但自己吃饭不用掏钱,老板还会给他回扣。文大叔一向把这些饭馆称为“坑家店”,他从不在旅途中大吃大喝,怕饭馆挣他的钱。因为这种饭馆大都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附近没有竞争对手,饭菜是要比别的地方贵一些。不过,你不消费,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放开来吃的也不少,文静想:他们大概都是有钱人吧。
第二天晚上的落脚点是达坂城。因为某支歌以这个地方命名,路过这里的旅客都对这里的姑娘充满了好奇,都急着下车出去吃饭,顺便对这里的姑娘也有一睹为快的想法。文静除了五岁时随父母内地探亲出过新疆,这次是第二次出远门,对周围的环境还有些好奇。今天白天,车子一直在走走停停的状态中,文静的情绪在渐渐地酝酿着抑郁。连续两天都在戈壁荒漠中穿行,一点绿色都见不到,偶然见到一丛骆驼刺也是枯黄而无精打采的。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老旧的长途班车里面没有空调,马达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四周的玻璃窗大敞着,只靠沿途吹进的风来降温。两天的热风吹下来,文静的头发已经被吹成了枯草,脸也像风干的萝卜失去了水分。随风而进的沙漠尘土再给她的脸上又均匀地撒了一层白霜,再配上她的落寞表情,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祥林嫂。因为这辆车上提前给一个去阿拉伯朝拜的团队预留了十七八个座位,说好今天在某地上车,所以车子一直在沿途寻找步行的朝拜者。车子开得很慢,大家都憋了一肚子气,但谁也不敢发作。
到达坂城时,天都快黑了,文静在心里嘀咕:恐怕是看不到漂亮的达坂城姑娘了!所以,一下车就拉着他爹,想去离招待所远点的饭馆吃饭。她想在街上走走,看看这里的女人究竟长得有多美。走了有五百多米,也没有看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因为这是一个风口,沿途的山都属风蚀地貌,山上类似鸟窝的黑洞都是风力作用的结果,成片的风车蔚为壮观,给人一种挑战苍穹的气势。达坂城的风力发电设备在全世界都有名,她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可想而知,这里的女人在酷风的洗礼下,会是什么样的容貌。
文静发现,这里的女人不但皮肤黑,而且脸部骨骼也像鞋拔子,没有笑容,也不做修饰打扮,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又一次对现实失望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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