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路漫漫其修远兮，漫长艰难的追求过程，无异于一条唯有坚定信念方可抚慰自身孤独的修行之路。虽然如此，精诚所至处，金石终为开。烈女怕缠郎，自古皆然。沈疏桐经历长达四年的苦苦追求之后，终于感动女神，修成正果。

沈疏桐唯恐婚事好事多磨再起波折，反复求恳尽快完婚，于是婚礼定在两个月后的九月九日，取天长地久之意。于是，那个夏天是江月华人生中所过的最后一个暑假了。她到底没有抓住夏天的尾巴，就匆匆步入了清秋时节。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两个月后的九月九日，沈疏桐和江月华在他们爱情的发源地——北京香山公园，如约举行了一场至为简朴的婚礼。江父一贯开明，虽然爱女心切，到底没有越俎代庖，一切细节全凭沈疏桐安排。

还好满山红叶如火，蔚为壮观，多少弥补了露天婚礼的简陋不足。地点就在公园的水榭中，只见蓝天碧水，红叶白荻，色彩斑斓，令人心旷神怡。新郎穿黑色长衫，新娘则着红色旗袍，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参加婚礼的只有双方亲朋好友：江家夫妇，海平潮生兄弟，月恒和丈夫王应星，冰人何之洲夫妇，沈疏桐的同事，江月华的室友等人。沈家来客仅有一直只身北上陪伴兄长沈疏桐闯世界的妹妹沈九凤一人而已。

何之洲为新婚夫妇证婚：“日月并阳，九九归一。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凤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随后以一阙雅致有趣的《水调歌头》作为贺礼：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虞美人。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十九句词，就含了十九个词牌，分别是《风光好》、《绮罗香》、《人月圆》、《贺新郎》、《少年心》、《殢人娇》、《愿成双》、《于飞乐》、《燕归巢》、《索酒》、《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意难忘》、《千秋岁》、《万年欢》、《应天长》、《长春》和《满庭芳》。可谓天衣无缝，巧妙绝伦。且十九这个数字也有讲究，意谓这对十全十美的金童玉女的婚姻会长长久久。

江父原本想要像去年大女儿月恒应星夫妇成婚时那样，给这对新婚夫妇添置两千银圆嫁妆作为陪嫁。但是沈疏桐坚持不要嫁妆，因为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实在给不了彩礼。加之他兼有乡野少年的耿直骨气和知识分子的书生意气，清高自矜，更不肯接受岳家救济，因此准备婚事一切从简。江父力劝不成，只得应允。

于是江家嫁妆只余一副江父珍藏多年的绝版字帖——宋拓释怀仁集王羲之书《三藏圣教序》。至于其中暗含的西天取经的典故里是否有对沈疏桐的调侃之意，以江父一贯的豁达开明，想来不至于如此，只是天意巧合罢了。

他对沈疏桐道：“疏桐，月华是我们掌上明珠，自幼宠溺，养成了她任性散漫的性子。长大又上新式学堂，更是跳脱自由，只知琴棋书画诗酒花，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但她秉性刚强，将来遇到怎样的日子，她定能贫贱不移，随遇而安。我对她的期望唯有一点，就是她一生快乐幸福，不受他人委屈，更不必委曲求全。盼她有幸得遇良人，知心适意，相互扶持，恩爱白首。

虽然月华追求者众多，我独欣赏你，不单因看重你是一个才子，更是敬重你是一个君子，待人一片赤诚。因此虽然你家贫如洗，且路远迢迢，相信以你待月华的多年痴情和纯良秉性，将来定会善待她，忍让她。

倘若她有不当之处，你且看在她比你小上十岁，又是为了爱你，才孤身一人，背井离乡，陪你远嫁的份上，多担待她些。只管来信告知，不必和她计较，自有我们二老来替你管教她。”

沈疏桐连连称是，请二老放心。江父笑着点头。

江母脸上却是难掩愁容，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不松开，反复叮嘱：“你既嫁了人，就要知道生活是落在实处的，一粥一饭都要自己动手操持，再不是在家做小女儿，一味娇憨肆意，任性妄为，云端做梦的年月了。以往的散漫性子就要收上几分，凡事要和疏桐商量，不要自作主张。尽力而为，莫再逞强，须知慧极必伤，强极则辱。

婚姻如何，既是看天意，也是靠经营。再好的人日子久了再看也是平常，寻常家庭里琐碎事情更繁，难免耐心渐渐消磨殆尽，更要多些体恤宽容，给彼此留些余地。细水长流，方能长久。个中滋味，只有你自己品尝，自己担当了。也不必过于忧心，家永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

亲昵半晌，方在她纤细的腕上戴上了一副祖传的白玉手镯。沈疏桐看见了岳母的礼物，倒是老实，不敢置词。

月恒最贴心，给妹妹送了昆曲名家俞振飞的经典唱段《游园惊梦》一折的黑胶唱片，还有九套锦衣记的各式旗袍。听母亲此言，笑着劝解：“疏桐怎会舍得欺负月华？只怕是月华欺负疏桐得多。要是真有那一日，还得过何校长和我这红娘这一关，决不会饶了他。”

何之洲也凑趣道：“嫂子尽管放宽心，疏桐断然不敢欺负月华，他好容易才追到女神，肯定视若珍宝，不敢丝毫怠慢。”

江母不由转悲为喜。又看海平潮生兄弟的礼物。

海平的是一副亲手所书的对联：疏桐迎鸾凤， 沈郎情痴痴，终喜结同心；月华映婵娟，江女意迟迟，方乐展花颜。对仗不甚工整，谐音倒是有趣。

潮生的则是一张家庭报，上面煞有介事地写了几则新闻，不过是把婚礼诸事列举一遍，每个人都榜上有名。中缝处是一道猜事谜：九月九日中，朗月挂疏桐。打一江家大事件。

众人见了都笑。月华见了，却先是含笑，后是含泪。她不由想起那天大姐月恒给疏桐拍的四字电报：桃之夭夭。下面的一句可不那么美妙了：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自此她不再是江家小女，而是沈家新妇。自由肆意的日子正一去不返。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