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

  时值寒冬，我坐在异国的列车上，前往北方，想要去一座知名的小镇收集些有助于写作的素材。因早已听闻过该地的寒冷，所以穿上了自己最厚的羽绒服。但窗外覆盖天地的白，让我的寒意加强变得尤为冰冷。

  “冬城每年都会下几场钻石雪。雪花半手掌大小，纹理清晰可见，飘落的节奏很慢却不显沉重，飘飘洒洒的弥漫天际，好像可以将世界淹没，将一切喧嚣驱散……”

  表哥是这么形容的，可他自己却从未见过。在我听来，他所说的关于钻石雪的一切更像是他天真烂漫的想象罢了。可就是这些虚渺的想象，竟吸引来无数慕名而来的游客们和商人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听表哥说的云里雾里，我想还是亲自来看看，来听听当地居民们是怎么说的，然后加之改编成一篇新的小说来填补近期思想上的空白。抱着这个不太好的心态吧，我来到了这里。

  傍晚，跟车来到了冬城近郊时，突然刮起了大风，把积在屋顶上的雪吹的氤氲蔓布。我望着这漫无边际的、混杂洁白的雪，并没有萌生出徒步进入冬城的浪漫情怀，而是随意找了一处租赁车行，准备代步。

  车行老板穿着整洁的工作装，俨然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除了问我问题的时候会露出微笑，其他时间都是一人静默不语。即使他的笑容非常僵硬，为了能早点在代步的车子里取暖、休息的我还是很有礼貌的进行回应了。

  “现在室外气温是零下二十五度，为了您的安全，请尽量减少外出。”

  “恩，谢谢。”我应和着，心思却早已飞离这个不大的车行。

    除了主楼里多的刺眼的灯火，就连停车场上也是闪着各色的光亮，用各色霓虹装饰的副楼和围栏在四盏强光探照灯下被照得内外通明。耀眼的光刺激着我的双眼和神经，感觉整个世界喧闹无比。那些积雪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她们也不喜欢热闹吧，她们和我一样吧。

  “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办完租赁手续的中年人问道。

  “冬城。那里的雪很出名。”我敷衍着。

  “哦，我的老家在那。去那里最好不要开车，先生。”中年人的神色暗了下来，同开始的笑容有了明显的反差。我本以为他会零零碎碎的讲述家乡的美丽和那些专属于那里的那些美丽的传说，想要把它当成催眠曲获得安眠，可是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在没有进一步的话语。

  至于最后我是怎样入睡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和冬城的雪一样飘洒的不知踪迹。总之，喧闹的一天最终是在飘雪中结束了。

  “这里距冬城大约25公里，沿途有许多旅馆和休息站，其实徒步去也是可以的。”中年人这么说我倒是很惊讶，好像他更愿意我走着去而非租用他的车。

  “不用了，我喜欢开车。”我回答他的话总是这么简单，不知为何，像有一种要赶紧逃离的情绪在里头。

  他沉默不语，默默地把车上的积雪扫开，仔细地擦拭车灯，打理好车的里里外外。临走前，他递给我一份当地地图，并真诚的对我说：“祝您旅途愉快。”这大概是他笑的最真实放松的一次了。

我驾车离去，暂时别离这位有故事的中年人。

天空飘散着的雪滑过我慢速行驶的车子，国道旁边已经积了一层薄雪，树上结出的冰条透着一股寒气，冷清的场景让人心生压抑。每过一个路口，都会有几辆车行驶向别的岔路口，独留我这一辆车在通往冬城的路上行走。国道旁边有零零散散的旅游团，强忍着这里的冰冷在雪地上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虽然走的很艰难，却也露着微笑。当他们用极为诧异的眼光盯着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提了速。

这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城镇，它有着一片覆盖了街道与房屋的白洁无瑕的雪原。除了孩子的欢笑和祈愿的诉语，听不到再多的声音。我和车子从一开始就显得格格不入，这里没有停车场，没有可供我入住的旅店，没有愿意同我讲话的居民。整个城镇在不约而同的排斥我！被孤立的我只能在代步的车子里度过第一个冰冷的夜晚。而在第二天清晨，我的车子被他们写上了“BASTARD”之类的词语。我不明白这里的人为什么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游客做出这种事儿，而我只能忍气吞声并怀着郁闷到极致的心情驾车回到车行。

中年人恰好在楼外，像是他早知道我会这个时候回来，

“早安。”

“恩。”

“您看到钻石雪了么？”

“没有，或许它与我无缘。“

我坐在一楼的单人沙发上，他端来简单的早餐。整个车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依旧沉闷无比。突然，他的一句话打破了僵局，”抱歉，我应该早和你说说冬城的。”

“恩 ? ”

“熟悉冬城的人来这里是不会租车的。至于钻石雪，我有些无法面对，所以才没和你细说。“

“为什么 ? ”好奇心被他的话调动起来，俨然忘却了今日的不快，希望在这个中年人身上的到一些慰藉，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失落的表情。

“我的女儿和妻子都死在钻石雪里。”

“……对不起。”

“不，时隔这么久我也想好好倾诉一下这件事了，不知道可以么？”

”……“

”过去我在冬城的主街上有一件杂货铺，我女儿喜欢在店里跑来跑去并且同每个客人打招呼，永远保持着天真可爱的笑容，大家都很喜欢她。她喜欢冬天，尤其喜欢钻石雪。每当下雪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和她手掌般大小的雪花。即使在她手心融化的雪会让她打哆嗦，但她也乐此不疲。那年新年，我外出应酬，妻子照料店面，没有在意已经偷跑出去的她。那天下了钻石雪，她跑了很远，地上很滑，她一不留神栽在了路边的沟道里，额头磕在了一块很尖锐的石头上，连一声救命也没能喊出…… 找到她的时候，只看见被血染红的雪，红的斑斓。我就这样失去了我最挚爱的女儿，而在下一场钻石雪中，我失去了因为女儿精神失常的妻子。“

中年人双拳紧握着，极力压制心中的悲伤，即使这样却还是有眼泪滑落下来。

“无论去哪里，只要我一离家门，总会有意无意的经过那个沟道，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十几年前我狠下心离开故乡，到这里开了这家车行……冬天的每一场雪都不停的刺激着我的大脑与神经，那些冰柱、雪花和阴沉的天气让我觉得恐惧，所以我喜欢有光的地方，让周围温暖些，也好让我平静些。”

他长舒一口气，喝光了自己带过来的咖啡，缓和了一阵子，情绪由激动转成了沉默。我开始产生一种负罪感，为他重新斟满了咖啡。看着他埋进臂弯里的脑袋，我觉得气氛更加沉重，或许冬天本就应该是个悲伤而浪漫的季节吧。

闲聊了一会儿，我借口去赶火车而准备告别。我的思绪变得混乱，想的不是去同情他或者是为他而悲伤，而是发现自己一直都不是在为了那些浪漫而奔波。是缺少了什么情感， 太过可怕，于是我决定逃走。

临别时候，我问清楚了当初被排斥的原因，是因为冬城人认为汽车的噪声与黑烟是对灵魂与纯洁的玷污。

我坐在靠车窗的一边，望着窗外正下着温和的雪，映着那些灯光，平静而自然，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夜晚闪着光的车行。一位乘务员走来问我要不要饮品，我谢绝后她微笑着要走，但注意到我正看着窗外，

“先生，这里的雪景很美吧。如果你去冬城，那里的钻石雪会让你流连忘返的，像仙境一样，那时许的愿望会得到祝福的。”

“……“

灵感自毛丹青老师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