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长大以后，我越来越不喜欢过生日，也没有人关心，后来就干脆不过了。我只是感觉一年年的衰老，没有任何征兆的，人就老了。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去吃了一碗面，只收到父母的短信，说今天是我生日，让我回家吃饭。
我从父母家回来以后，坐在二十六楼的寂静里，点了一根烟，让它慢慢烧完，就这样度过了我二十六岁的第一天。毕业四年了，竟然已经四年了，这一千多天里我每天都会想起她。她曾经说要陪我过生日，但是后来我们却连朋友都不是了。我坐在黑暗里，望着落地窗外寂寞的城市，抽完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
思媛生日那天，戏已经杀青了，我去她家接她，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这家餐厅在十一楼，在长治属于比较高档的，装潢华丽，置身其中，满眼奢华。大厅里有一位美女在弹钢琴，服务员举止得体，指引着我们入座。我们穿着比较随意，看起来并不适合这个场合，我笑了，说：
“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才能装作经常来的样子。”
她也笑了，说：“只要你有钱，你怎么做都对。”
餐桌上点着蜡烛，在优美的古典乐中，我们端起高脚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抿了一口，把杯子放在一边，开始切牛排。她的动作很熟练，而我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于是她切好了用叉子叉着喂到我嘴里。我们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天黑了，外面的街景很漂亮。她看了看外面，说着真美。
“我住在二十六楼，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这样的画面。”我说。
“真好，哪天带我去看看？”她说。
“行，只要你不怕我爸妈半夜闯进我的房间就行。”
我和她上床，但是从来没有来过我家。我在心里有一种抗拒，我知道我那里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个过客。
吃过饭，我打了个响指，服务员用托盘送上来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我把礼物拿过来，递给她。她惊喜地接过来，问：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她拆开包装纸，扔在一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我看到她的眼睛像在发光，就知道我选对了礼物。而我只是在选礼物的时候问了一下售货员，女生的生日礼物送什么好，于是她推荐了这条项链。我起身走过去，从她的手中接过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喜欢吗？”我说。
“喜欢。”
她笑着点点头，然后抬头吻了我的嘴。而我闭上眼的瞬间，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脸。我知道这样的生日惊喜她一定喜欢，我只是满足了她的渴望。
我们开始经常做爱，戏杀青以后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每天晚上我们都待在一起。我们身上早就没有了初次接触的羞涩，身上的热情也在渐渐退去。我们换了很多姿势，但是我发现我心里却只有一个人。和思媛接触越深，我就越了解我自己，我的内心也就越痛苦。最初的快感已经完全消失了。刚开始，做完以后我们都会说很多话，而现在我们的话越来越少了。沉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们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她大概也察觉到了我们的变化。
“那天早晨我从你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有人看到了，好像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她突然说起来。
“没事，片子都杀青了。”我安慰她。
“那现在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吗？”她问我。
拍戏只说杀青，不说拍完了，是因为晦气，说得好像以后就不会再有戏拍了。而感情呢，到时候了，也就完了。我们只是一段露水情缘，天一亮就蒸发了。我们已经是不是五年级的我们了，成年的我们都应该知道，靠回忆的感情是活不长的。
五十八
我离开思媛的家，一个人开车驶在路上。夜深了，起了雾，像浓得化不开的哀愁，我被困在里面，找不到方向。后来的我，又开始忙碌起来。我以为我要忘记她了，可是有一天晚上刚回到家，一个电话又把我带回到过去的岁月中去。这是一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电话号码。
“喂。”我接起来，“怎么了？”
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从来不需要寒暄，直接进入主题。
“许衡，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陈磊的声音很兴奋。
“结婚？跟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李馨了。”他笑着，“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把请柬给你寄过去，你要来给我当伴郎。”
我突然一阵心痛，却还是陪笑着，说：“好啊，那我就不上份子钱了。”
“对了，你别穿太帅，抢我风头！”
“哪帅得过你。”我说。
挂掉电话，我坐在椅子上，回忆着种种往昔，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过了两天我就收到了请柬，婚礼是在北京的一家酒店里举行。后来才知道，陈磊最终拗不过父母还是考公务员回了北京，因为父母的关系，在市政府里上班，朝九晚五，工作稳定。陈家是北京人，有地域歧视的父母并不喜欢山西人，所以对李馨也不太感兴趣，而且因为是异地恋，还张罗着给陈磊在北京介绍门当户对的女朋友，最终李馨放弃了考研跟着他去了北京，努力讨着陈家父母的欢心。在北京工作了几年，两个人就准备结婚，因为陈家父母想抱孙子了。
所有的相遇都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是我最不想面对的。我买了一身我有史以来最好的礼服去参加他们的婚礼，精心做了发型，我看着自己盛装出席，这是我最好的样子。我就是想让她看到最好的我，可是她的眼里，现在应该只有他了。
穿着婚纱的她真的很美，当她出现在红毯尽头的时候，陈磊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美丽的样子。她也看到了我，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仿佛我不存在一样，或者我们的故事早已经被遗忘。
婚礼仪式很隆重，但是除了她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看着他们在台上接受祝福，交换戒指，我坐在下面喝着酒，一边想喝，一边又克制。我怕喝醉了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又怕太清醒看到他们那么幸福我会难受。
我最想要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我最爱的人已经嫁给了我的好朋友。他们看起来如此恩爱，一起去给亲朋好友敬酒，说着笑话，我远远看着，就像我们中间隔着几个世纪那么遥远。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他们了。他们走过来给我敬酒，他们笑着，我也笑着。
“来，这是我在大学最好的兄弟。”陈磊已经有些醉了，李馨还很清醒，一直在旁边照顾着。
我一饮而尽，看着李馨，她还是笑着，就像面对其他人一样。听说她在公司里做公关，大概是工作练出来了她的笑容，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祝你们幸福。”我说。
“谢谢。”她回答。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大家都没有见过我喝这么多酒，他们说我是为陈磊高兴。没有人知道我是为自己伤心。那天晚上我睡在宾馆里，一个在北京的朋友过来照顾我，后来我问朋友我又没有说什么话，朋友说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吐了很多。那天晚上我感觉我就快死了，但是第二天醒来，我还活着，但是就像死了一样。我仍然努力过着正常的生活，只不过已经失去了期待。我曾经期待，最后当岁月消失于平静，我们仍然能在梦里相遇。现在我知道，相遇是需要原因的。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我和他们的生活再无交集，这也是我刻意为之，总之再也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过了两年，我也结婚了，因为父母觉得我年纪到了，我也觉得够了。
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爱过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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