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路

一

小时候咱们村里有一个傻子，多少年来整天乐呵乐呵的，身上也一直无病无灾。

那时候条件不像现在这么好，村上一直有人饿死，病死，所以人们在羡慕他的同时都唏嘘不已，感叹老天爷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的脑袋，却给了他一条活路。

可活着不代表活得好，事实上傻子经常有上顿没下顿，这些年村里收成不好，健康人都吃不饱，本就矮小的傻子更显得瘦骨嶙峋。或许我那时还小，见不得有人过得凄惨，于是我私下里也经常把饼干、零食拿给傻子吃，每次傻子也都是呵呵笑两声就走远了。

我每次都摇摇头：“还真是个傻子。”

二

大人总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于是小学六年级那会，我总喜欢起个大早，顶着仍是漆黑的夜雾走在通往学校的乡间小道上，而怪事，也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要说我那时也胆大，大人们常说，这条路早年都是坟地，改革开放那些年弄起了这么一条小路。可我啥也不在乎，心里想着抄近路就一直往那条道上走，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有天早晨起了大雾，我像往常一样跨上自行车，一颠一颠地骑行在崎岖的村道上，突然前方闪出一个模糊的灰影，我一惊立刻猛拧刹车，同时用尽全力把车龙头往外一偏，整个人就重重摔倒在草丛里。

我心里一慌，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是不是撞到了人，可找遍了自行车周围也看不见半个人影，不远处灰白色雾气像实质一样堵住了视野，一眼看去没有半点人的气息。我犹豫了一下，心里琢磨着要是撞到人，不可能撞得这么远，于是我站在原地大声喊了几声，又等了一会没反应后，就准备骑车再次出发。

然而就在我刚要踩下踏板的时候，突然一双粗糙的手从身后的迷雾里伸出，使劲抓住了我的后车座，我一个趔趄又差点连人带车栽倒在地。

回头一瞥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一个傻乎乎的脑袋慢慢探出，可不就是熟悉的傻子。我使劲拽了两下车子，试图从傻子手里夺过，可是傻子手劲很大，硬是纹丝不动。

联想到刚才的灰影，我心里琢磨大概那也是他，一想到这我就心头火起，心想今天这傻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了，傻子就是傻子，平时白瞎自己给他那么多饼干了。

我猛然抬头盯着他，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懂大声质问他为什么拦我的车，可傻子只顾呵呵地笑，口水顺着嘴角不停滴落下来，肮脏而又恶心。我又扯他的手，但是触碰间突然心里一惊，这傻子的手硬邦邦的像块石头，就像没有血肉一般。

那一刻我心也软了一下，就蹲下身温声问他为什么，就在这时，傻子的眼角歪斜着，突然滑落了一颗眼泪，可他的嘴角是笑的，两种情绪的反差让我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种悲伤的情绪才是真的。

但是，他又在伤心什么呢？

我对傻子说，你放手吧，我还要上学呢，等我放学再回来看你好吗？

傻子愣了几秒，像是听懂我话一样慢慢松开了手，然后我俩对视着，傻子慢慢退回到迷雾里，直至消失不见。

三

傻子离开后我没有立刻出发，后来我回想起来，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感受到傻子对我的警示。

一路向西，距离学校还有一点点路，但我骑的越发缓慢，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傻子奇怪的举动，可骑着骑着，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按说离学校也就五分钟的路程了，可现在感觉已经过了20分钟，怎么还没有到呢？雾倒是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浓了。

就在我心里起疑的同时，前方若隐若现间突然出现了一座桥！

我立刻反应过来骑岔路了，可转念一想，通往学校的路只此一条，怎么可能走错呢？然而随着我骑到近前，更加离奇的一幕出现在我面前，那桥上竟然开满了没有枝叶的花，花冠鲜红似血，非常邪异。桥下是更加厚重的雾霭，灰蒙蒙的一片不知有多深。

我一下就慌了，此时土生土长的我就是想破脑袋也记不起这附近还有这么一座桥，难道自己不知不觉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我的亲人、同学还有老师呢，他们会不会着急？

事已至此我就像立刻掉头回去，但此刻来路也早已经淹没在浓雾里，那里好像一片虚无，我被困在这里进退两难。

这时我想起了傻子，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我的脑海－－会不会傻子抓住我，就是不想让我陷入此地？可是现在想再多也已经没用了，就连傻子呵呵的傻笑都成了一种奢望。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阵阵的呼喊，仔细一听好像是在叫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向前望去，浓雾的尽头，一道人影若隐若现，那熟悉的身形赫然的自己的班主任！

我心中狂喜，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跨上自行车向那里骑去，随着我的靠近，班主任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清晰，他的眼中满是慈祥，他向我伸出手，我也把手递给他。

可就在这时，自行车重重地震动了一下，瞬间戛然而止，我整个人由于惯性一下就被甩飞在地。我回头一看顿时怒不可遏，又是傻子！

他正两手死死抓住车架，整个身子弓成了一只虾，手掌青筋直爆，鲜血顺着手掌缝隙滑落下来，显然是用足力气时被什么东西划伤了。

我转身就要把傻子的劣迹报告给班主任，可才刚一回头就看见班主任张着血红的大嘴向我扑来，他的脸狰狞可怖，无数鲜血从头皮上挂下，如同地狱里的恶魔。

我勉强侧身，堪堪躲过，可却一下子咬在了身后的傻子的左臂上，两人一起滚入浓雾里消失不见。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我头皮发麻，两腿吓得直打摆，而奇异的是，不久后迷雾就自动散去了，周遭的环境也全部显露在我面前。

等我看清周围时我不禁一阵后怕，只见“班主任”所在的位置竟然是一条硕大的沟渠，少说也有三米深，下面全是参差的巨石。

视野清晰后，我也重新找到了路，后来的一路上也再没发生什么怪事。

放学后，当路过傻子的家附近时，我故意放慢脚步，可却没看见傻子。后来的几天，傻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直到有一天早晨，我被嘈杂的人声惊醒，随着人流赶往村外的那片荒野，只见无数人围住的中心，是一具瘦削的身体，我认出来那就是傻子，而他的左臂上，赫然有一排血色的印记。

尾声

很多年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奶奶，奶奶摸了摸我的脑门，慈祥地对我说：“傻孩子，那傻子是在报恩呐，那条路本来是冲你来的呀。”

我不解：“那条是什么路哦，这么吓人？”

“还魂路。”

还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