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婆死之解迷,刘六生之解密
冬末冰凉的夜,狼狗们,神秘的交谈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嚎叫。
刘庄人,在狗吵狗闹中死死入睡。
刘六眼守着他熟悉的一切,床、桌椅、窗外林木的位置。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规矩的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小肚上,圆睁双目,微皱的眉头,表示少有的严肃,他等着给自己下一个决心。
在他还没掐死刘婆前,刘六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小时候挨饿受冻的日子时时都出现在眼前。他很快就能攒够买老婆的钱,他也还有刘七。他所有的钱都是日夜积累下来的。但此时,只要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将随时被诱拐。
刘婆的闺名叫刘怀玉,娇养了很多年,取了小名娇娇,年轻的时候人,还“玉儿”“小玉”般甜腻的叫唤。
嫁夫之后,村邻都开始冲她全名叫嚷,刘怀玉没了丈夫,养了孩子之后。自己的名字开始陌生,在那个时代,几乎所有成家,生养的女人都这样,渐渐忘记自己的姓名。
当刘婆讲述起往事时,仿若只是在讲,那个和自己不相干的,叫刘怀玉的女人。
刘怀玉老下来的时候,一个一意孤心的倔强老婆子,她给年幼时的刘六帮助,她的屋子是村里十几年不愿通电。
刘婆家里不养狗,不然稍有动静,狗要是叫起来,准令人心怯迟疑,刘六是最怕狗的。刘六顺着记忆黑灯瞎火的摸索着叩响了刘婆家的房门。
“刘婆,您老睡着了吗,小六来看您了!” 刘六低声吆喝道。
“进来。”老人答道,声音听起来像隔着一个时空似的。
屋外蔓延出煤油灯幽暗的亮光,刘六依旧保持着摸索姿势,缓缓的推开老人的房门。小时候他曾无数次来过这间屋子,冬天取暖,吃烤地瓜,刘婆给他换新的衣裳,鞋子。
这间屋子里曾满是刘婆独有的气味,现在被浓烈的死气般的药水味所替代。只有房间里保持着一贯的整洁,刘六才能对她的童年有据可寻。
刘六傻傻的愣在哪里,煤油灯令整间屋子溢满橘黄的暖光,让屋外的寒气骤然失色。刘六快要认不出眼前这副皮囊般褶皱的脸,粗黑的长辫子,顷刻间变成了雪白的短发。刘六背过脸,整理他此生唯一一次对离别恐惧时所坦露心慌,让刘婆误以为他吓得转而要离开。
“坐下”刘婆语调急促。
每每与成人之后的刘六撞见总能勾起她对刘六生父母的回忆,连同她缅怀的少女时期。
“刘婆,我爸妈…….”刘六生性懦弱,酝酿已旧的提问,也令她生怯。
“小六啊,婆婆唯独瞧着你长大。婆婆临了,也没啥指望了。你也别指望啥的了,快四十的人了,你要有钱,就去找隔壁村的阿强,我已经跟他打过照面,帮你留意着,迟早能给你捯饬个老婆,你就啥都别想了,安稳过日子罢了。”刘婆早料到刘的心思,想拦也未必拦的住。
“我总得知道他们的死活吧。”刘六埋着头,声音从针孔缝里传出来似的
“旁人的死活干你何事,你看看婆婆我,临了,还要替你操着份心,死也不得安生?”婆婆拉高了语调,定是想要他有记性。咳嗽声让她的面容,又增张了年岁。
刘六隐忍着,整个房间陷入寂静之中,刘婆有些吃力的呼吸声,显得有些急促的咳嗽,回荡在狭小的四壁间,无处可逃的还有刘六不明不白的身世。
“婆婆,六子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护着六子。六子舍不得您走,这才来的”。刘六变得巧舌起来,能说出这话,先是把自己感动了一把。
“我看你呀,这些年一点变化也没有,净学了些拐了歪的鬼点子,罢了……(婆婆深叹着),不过你得答应刘婆婆,你不得为此事离开村去。”话虽如此,身后的事,谁又定夺的了呢。
刘六还记得那天在村口的抱回那个小家伙时的恐惧,现在触电般在全身蔓延。这样的场景应该已经在他脑海集结了无数次了,但故事即将展开的这一刻,终究是不一样。
刘婆语调平和的缓缓叙述着……
刘六完全的继承了他父亲的样貌,单眼皮,两腮特有的红润,坚挺的鼻梁,略带葡萄色的薄唇。刘六在刘庄人眼中的怪模怪样不全是,那走起路来难看的左脚,而是遗传父亲蒙古人的长相,刘六几乎和他一摸一样,要是她的母亲还能看到的话,她还是一样不肯放过。
天知道你的父亲在那个大草原家乡犯了什么过错,才会不得已流落到刘庄这样偏僻的村子里来。
现在值得缅怀的,让她记住的就是他母亲的名字,刘婆说:“你记住,她叫陈芳燃。正如她名字里说的,她的生命像蜡烛一般燃烧,而刘六就是她燃烧殆尽,流尽的泪花,她的生命也因此终结。
芳燃由她的外祖父带大,是刘庄唯一的异姓人。外祖父去世那年正值她青春年华,也正是那一年,芳燃好心收留了流浪至此的一个高大的蒙古男人,峰有一个很长的名字,但我们都跟着芳燃称呼他叫峰,这样好记,那时候陈芳燃和刘怀玉说:“峰,一定老天爷送给我的男人,是在爷爷走之后来陪伴我的男人,这就是我的命”。芳燃很快日久生情,顺其自然的和峰过起了日子。峰从小生活在大草原捕猎的天性无法泯灭,就带着芳燃在村后的野林里打猎,以此为生,不顾村人的反对,那时候大家都说,猎杀是造孽,迟早会有报应,芳燃充耳不闻,就完全不再和村人来往,他们在无人问津的村林子里面,搭起自己的小窝。
陈芳燃和刘怀玉一起张大,从未离开过刘庄,峰流浪至此有了闯南走北的经历,他不仅教会你芳燃简单的蒙语,还教会她猎杀。
峰在刘怀玉的见证下就迎娶了陈芳燃,给陈芳燃的唯一的聘礼就是一把佩刀,很是精致。峰说:“佩刀象征蒙古男人的尊严,当那人做了错事,就会被收回,从此失去尊严,没有佩刀的蒙古男人会被人瞧不起。”后来陈芳燃就一直随声携带着。
他们造房时为免村民的闲言碎语,选址荒芜。而陈芳燃打猎后来好几次脱离威胁都是因那把佩刀。直到在刘六出生的半年前,峰连同陈芳燃和他的尊严都抛下了,还有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陈芳燃一直等到刘六的出生都未等到峰的出现,她心灰意冷。”
刘婆急切的呼吸起来,若不是让往事浮出来,她不会耗费最后的一丝气力说这么多话。只有停顿才能让她缓解疲劳。现在刘六知道那把一直在家的佩刀是峰留给母亲唯一的物件,和他想的差不多重要,他迟疑着在刘七成年那天交给他,果然如此,在他记事起刀就一直在。
刘婆似乎看出了刘六的心声,便接着说起来:“你现在的房子就是你母亲和峰成婚那年,在你母亲怀你最初那几个月动工完成的,你母亲虽对峰失望透顶,但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在生完你之后,日渐消瘦,她除厌食,还失眠。你出生的同一个星期里,家里唯一的母羊生了七只崽子,你就是靠着那只母羊子的奶喂大的,小时候你就胃口大。在你出生后的一个月,你母亲洗漱时开始照镜子,看到自己魂飞魄散了的脸,又想起那七只被活活饿死的小羊崽,就拖沓着身子,找到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安排。
你被必须,死在陈芳燃前面,陈芳燃猜到自己的身体也熬不过当晚,她要带着你走,让你死在前头,这样她才心安。
设计了一场自杀,刘怀玉是当时是唯一知情的人。她赶到时,易燃的稻草堆随处可见,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陈芳燃预备在自己闭眼的那一刻将一个月大的刘六用湿毛巾捂死。哪怕她自己亲自没能执行,也还有那一把火。但她实在没力气。陈芳燃没有熬过那一晚,你被你母亲失算了,活了下来。刘怀玉在面对家人的质疑和反对下,将刘六养到十岁,这也是她给家人的承诺,然后将他送回陈芳燃的房子,从此生死由命。
没想到,你不仅继承他父亲峰的样貌,也继承他猎杀的天性,独自活了下来。”
刘婆在死前让刘六心宽些的苦心,被当成刘六助燃的火柴,熊熊烈火在刘六心里燃烧,他一定以为她早该死在那一年,她反感起刘婆那个老女人的善待。刘婆想着将死的人的劝阻总是有些重量的。“刘六啊,当初陈芳燃想的这个法子,也不是并无道理,他恨你父亲入骨,在那个年代,一个独身的女人,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担心有一天峰回来,看到你,她只想让他看到两座荒坟。”
但她也找过我,似乎……
那个叫峰的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就只有你和那块破铁。如果不是刘六日渐成熟酷似峰的长相,刘婆宁愿这个人从来都不曾来过。是她让一个无依无靠的个女人怀胎十月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溜走,这无疑就是一种谋杀。
刘六的脑海卡带般回放着:“你必须死,你必须死,死在我前面,死在我前面·····”摇晃着头,试图摆脱那咒语般的重复。
刘婆就在眼前,变成一个年轻的女人的摸样,瘦骨嶙峋的手,怒目圆睁的恨,全部在眼前。
刘六被刘婆穿时空的讲述带回他出生那一年。她懂得母亲彻骨的恨,这都是母亲留在他血液里的东西,在此刻被唤醒。刘婆不再残喘,前后颠簸着身子。她一头倒下,双手摊开。
母亲的影子从她眼里消失。他始终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将他生下,急切的将他杀死,他觉得很可笑,这简直是多此一举他,从来都不曾感觉活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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