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一个大家庭,是家里最大那个,很早就出来打工供弟妹读书。
可能是早当家的关系,她很少去依靠别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穿梭在喧嚣的城市。
在厂里没多久,就因为能力好被调到一个车间,她去报道那一天,整个车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一声不吭,走过去认真干自己的活。
直到三天过去,她才疑惑地发现这个车间只有她一个女性。
工资涨了不少,却也辛苦,她始终没抱怨。下班回到宿舍,她看到上铺女生因为打包装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而不停给自己涂护手霜。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坐在床沿边,伸出自己的双手,在微光下,那双黑乎乎的手皱的像老人脸上被打磨的岁月的痕迹,手心上的老茧像干涸的河流纵横密布,她叹了一口气。
她很节俭,一个月500块,就留了十块给自己,买买生活用品,别的一分不剩掏出去寄回老家,也不舍得给自己买多一件衣服。
同宿舍的女生周末都三五成群去逛街,去体验城市的繁华,她却窝在铁架床上安静地看小说。
看古龙,看琼瑶,与现实格格不入。
那时候的她,自由自在,生活虽疲惫不堪,却也踏实,每个月能用自己的工资养活家里几个弟妹,就是她全部的心愿,也别无所求。
循规蹈矩了几年,她职务也上升了,成为总管后,她还是尽心尽力去看管每一位流水线工人的工作,家里弟妹负担逐渐也减轻了,她却还是省吃俭用留着每个月的工资。
先前,厂里还是有几个小伙喜欢她的,却始终未能走到一起。
她太难敞开心扉去和人做朋友了,也习惯一个人的状态。
许多人也只是望而却步。
直到她25岁那年,家里开始催了,她才开始有点兵荒马乱。
第一次相亲遇到的男生,对她一见钟情,恰好男生的姐姐又是她同学,男生经常恳求姐姐帮忙给她们制造机会。
但她不喜欢,每次勉为其难的赴约都拖上同宿舍的舍友,久而久之男生也开始打退堂鼓。
后来,家里又给她安排第二次相亲,亲戚的远方朋友的儿子,小伙子看上去老实,她答应尝试交往。
半年后,她们结婚了。
她离职了原来的厂,和老公一起搬到一个小镇做小本生意。
生意特别好,为了节省,店里也没请工人,都是她亲力亲为。
没多久,她怀孕了,生了个女儿,白白胖胖的,长得很灵气,女儿兴许是知道妈妈工作繁忙,一直都很听话乖巧,吃饭睡觉都不需要多少人工。
女儿出生的前一年,她丈夫就开始赌博并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常常吵到翻天覆地。
结婚后,才发现老公并不是个温顺的人,在某次吵架后直接拽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她的记忆开始倒带回自己初来打工的那一年,盛夏季节,汗流浃背的她趴在床上小心翼翼读着琼瑶的书,那是她第一次认识爱情,便认为必须是是义无反顾的。
而不是现在这般默然承受。
女儿生下来后,她婆婆因为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只在孙女出生的那一晚来见过她,至此也没再多看一眼。
她母亲护女心切,几次想找她婆婆理论,都被她拦下。
她心疼地看着母亲,说:“你从小教我的,家和万事兴,我可不敢忘记呢。”
母亲叹气,安慰说道:“你有时候啊,就是太懂事了。”
破旧的风扇不断发出声音转动着,她轻轻用纸巾擦拭母亲额头上的汗,擦着擦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出声。
母亲安静地把她抱在怀里,两母子静默很长一段时间。
她丈夫虽不爱他,却仍出于责任而坚持这段婚姻。
两个人继续循规蹈矩地生活,直到丈夫开始萌发赚大钱的主意。
也付诸行动把现在的店铺眼也不眨地转卖出去,她一声不吭,背过身继续整理行李。
丈夫留给她一点钱让她做小本生意,然后自己就北上开始新旅程,她从头到尾都没支过声发表自己的看法。
甚至喘了一口气,不是因为终点已到达,而是起跑就知道自己不会赢。
带着这种自觉她也开始重装上阵。
她在做生意方面向来都顺风顺水,和女儿两个人在小镇里安然快乐地生活着。
丈夫偶尔会回来,以生意不顺的理由,把积蓄几乎都拿走,她没办法,只能在生活上更节省,以防突然的变故。
邻居都说她不必做到那个份子上,她摇头,坚定说:“他也是为了这个家,也不容易。”
是什么开始发现丈夫可能有外遇呢。
某一次他从北方回来后,正好他进了洗澡房,凌晨两点,被搁置一旁的手机的震动吵醒了已经入眠的她,她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响,潜意识拿过来准备滑动时看到那一条暧昧的信息。
她异常冷静,把手机放回原处,继续闭上眼睛,却一夜未眠。
到丈夫要走那天,她才开口说道:“我看到你手机上的信息了,你解释一下吧。”
丈夫愣了有一会,然后插科打诨地回话,大意是,对方就是一个生意伙伴,北方妞,爱开玩笑。
“你没去过那边,城市的女人和你们可是截然不同的”,然后突然想到什么,才补充:“等我赚到钱,我再带你过去吧,整天都做井底之蛙,头发长见识短。”
帮女儿正扎着马尾辫,绳子突然应景地,啪的一声断了,她手背被弹了一下,却如同被掌掴一般,女儿转过头问:“妈妈,疼吗?”
她笑了笑,捏了捏她稚嫩的小脸蛋,认真地告诉她,“不疼。”
因为也慢慢麻木了。
过了几年,丈夫终究还是一无所有回来了,不懂经营,个性懒惰,都是催化他生意失败的预兆。
两个人又回到刚结婚的时候的日子,不同的是,日子更苦了。
丈夫欠下的债务让她始终都不敢松一口气,与此同时为了让女儿受到更好的教育,她无时无刻都不能松懈。
与此同时,她也怀孕了。
感动欣喜之余,也更多希望胎中婴儿会是个淘气的小男孩。
想添一门香火,也希望她能保护打小就胆小的女儿。
那一年她36,她不怕高龄产妇的风险,却被命运棒槌了一顿。
医院检查时,医生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一个坏消息。她宫外孕,孩子必须失去。
她眼睛闪着晶莹的泪光,虔诚地问医生,真的没机会了吗?
医生拍拍她的肩膀,没再说话,大概是见过太多这种求而不得的案例,医生也没再劝她,让她安静地一个人缓了一段时间。
她拖着负重的身体,把消息告诉了丈夫,丈夫抽了一晚的烟,不吭声。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发现他邋遢,窘迫站在她面前,喑哑地说道,算了,老子估计也是没做老子的命了。
她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去了一趟医院。
那一年,她心上的洞怕是再也弥补不了了,年末丈夫又开始操心生意,只是这一次,决策已截然不同。
她婆婆托人抱回来一个孩子,男孩子眼睛水汪汪的,不哭不闹安静地注视着他。
她本来想拒绝的念头在那一刻却烟消云散。
丈夫看着她小心翼翼接过孩子,随即也直接了断地说完一段话。
“妈好不容易托人要的孩子,你就安心专心抚养吧,店也退了它,我打算和人南下做生意,每个月会给你寄生活费,你就尽力把两个小孩拉扯大就好了。”
婆婆也开口,不容置疑说道,“你就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她应允,收拾东西,去了市区,租了一套出租房,专心抚养两个小孩。
出租房条件也算过得去,她善良热心,邻居都待她很好。
就是小男孩从小就爱哭,经常白天惊动许多邻居住户,她感到很对不住他们,邻居都说啊,小男孩就是白天闹闹小性子,夜里可乖巧,从来没闹过大动静。
她扑哧一声笑了,遇到这群邻居真是她修来的福分。
女儿成绩也越来越优秀,班主任老师都夸她将来必定是个人才。
然而,生活却依旧十分拮据,毫无收入的她,依靠丈夫每个月那点生活费根本不够用。
那几年奶粉业受到重创,奶粉的价格也让人望而却步,她却始终坚持要给儿子喝最好的奶粉。
弟弟们心疼她,逢年过节来探望的时候,知道她不肯收现金,便把小孩的必需品都捎上,几罐奶粉几包纸尿片的囤过去,让她生活支出方面减轻了不少负担。
她也开始做点小手工弥补一下家庭支出的部分。
丈夫给的生活费也逐渐减少,她在电话组织好措辞和他说时,他永远都是不耐烦的语气回答。
“我有钱我还不给你吗?我最近生意有多差你知道吗?”
那年过年,本是喜庆团圆的日子,丈夫却酩酊大醉地在年三十晚跑回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开大骂,“我这些年之所以那么倒霉,都是因为你啊!”
她一愣,好久没回神。
他继续骂着什么她也假装听不到了。
名存实亡的婚姻教会她生活更多需要容忍,就像碰到一杯滚烫的热水,依然要不动声色把它咽下去。
而后,丈夫越来越不顺,生意不断失败,又重新染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东躲西藏。
生活费也已经好久没到过她的手上了,她的出租房像小工厂般堆满了零件,只要一有时间,她的双手就没停止过。
丈夫彻底把那些年存的钱财都花完后,逃去了福建,杳无音讯。
她最后一次和他联系是儿子五岁生日那天,他对妈妈说,我想爸爸了。
她打了个电话给他。
通知他回来吃个饭,她知道他过得苦,每个月做工的钱都留一大半给他生活所用。
丈夫回到了家,认真的巡视了房子一圈,吸了一口烟,在沉思着。
她叫他坐下来后,四口之家才难得一起吃个饭。
丈夫从口袋掏出一笔钱财,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说,拿着用吧,不会再有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却没再多想。
吃完后,她收拾碗筷之余,看到丈夫抱着儿子在嬉戏打闹,女儿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画面,好久没看到了。
她感叹一句。
她曾以为其乐融融已经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事。
夜深后,丈夫把她叫到阳台上,开门见山地说,我要走了。
她看着他疲惫的神情,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十分苍老。
她说好,好好照顾自己。
丈夫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至此,她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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