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费斯雨请老板吃饭,原定计划是让老爸在“火之箪”自己做。“火之箪”还没有开业,算是独家餐厅包房,大手笔;爸爸做菜好吃,广云县能排前十,上得了档次;关键是实惠。一箭好几雕。
老板却执着他请,中午时分就在云里街四星级酒店“梅苑阁”定了房间。
梅苑阁是县城最好的酒家。费斯雨心想我既然说了要请你,这顿饭怎么也得自己花钱,预算花两百的,大不了翻倍。她很肉疼,但也只有豁出去了。谁叫人在他人屋檐下呢?下了班,纪国进来接她,她就在路边ATM机取了五百块钱。费斯雨现在有个习惯,花钱不喜欢用银行卡,这是上大学时,室友告诉她的秘诀,其他同学都是半月光族的时候,她能坚持到月初。钞票只有从手心流出去的时候才会感觉心痛,从银行卡里走的是数据,没感觉。
这么一耽搁,费斯雨跟纪国进到包房的时候,就比老板晚了。身穿紫红色套装的服务员应景似地敲门后,缓缓推开厚重的木门包间房,然后保持弯腰伸手请进的姿势。费斯雨一脚踩进云端似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一张金碧辉煌的大餐桌。黄得亮眼的桌布中央,一束鲜花插在矮胖的陶瓷瓶里;高低玻璃杯,繁琐带金光闪闪花纹的餐具,倨傲地占据显眼位置;高靠背宫廷椅,椅套跟桌布一样是金黄色;右边墙上一幅巨长巨宽的《清明上河图》,图下面一套红木沙发,坐着老板。他穿着白衬衣,亮闪黑缎子背心,嘴努力包着牙齿,像鸟一样嘬起来,很有派头,一副功成名就的样子。
旁边短沙发上坐了一个漂亮女孩,在刷手机。听见门响,坐直了,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扫过来,冷冽冰人。
老板眼风瞟到纪国进,蹭地从沙发上蹦起来,疾步上前,抓住狠摇一会,热情地邀请纪国进上座。双方肉搏,努力谦让,最后以长幼秩序,做“哥哥”的老板勉为其难坐了上席。漂亮女孩不踩费斯雨,费斯雨则热情地递了笑脸过去自我介绍------老板带来的即便是阿猫阿狗也不能懈怠。
四人坐定,老板告诉等待的服务员可以上菜了,服务员领命出去,老板才双方介绍。原来女孩是一个小公司的后勤部部长,姓薛。薛女孩对费斯雨不冷不热,费斯雨不管她的态度。就像对待老板的一件衣服,该洗,晾,熨,叠,一丝不苟打理。同时心里打鼓,看这个房间架势,自己取的五百块钱够吗?老板哪,咱是穷人,你可悠着点啊!
桌子太大,费斯雨跟纪国进坐老板右手边,两人之间没有间距,隔着老板却有三个空位。薛女孩坐老板左手边,紧紧挨着老板,也没有间距。她对老板态度亲密随意,应该是手机没电了,扭头看了看,毫不犹豫抓过老板的手机玩。
老板尴尬地看了看了费斯雨两人一眼,又回头宠溺地瞪了薛女孩一眼,女孩斜着眼,翻了一个类似白眼的媚眼,低头继续看手机,老板就收回水波荡漾的眼风,十只交叉,放在桌上,跟费斯雨两人聊天:
“小薛他们公司真的小气,你看看同样的后勤部部长,我们公司怎么样?七千五,小薛才五千五。这样做公司怎么行呢?对吧?肯定不行嘛!人才就是要舍得花钱才留得住!”
纪国进回头诧异盯费斯雨:“你不是说八千五吗?怎么七千五呢?”
老板做出一副有感而发的样子,在水晶烟灰缸上弹细长若女士香烟的烟灰,两颊肉颤颤:“国进啊!你们斯雨有才有能力啊!年轻人有思想,有魄力,还能独当一面,前途不可限量啊!前面那个后勤部部长尸位素餐不说,还拉帮结派,跟他一起贪污。民愤极大。斯雨接管以后,头头是道,条理分明。连老刺头财务部宁部长都赞不绝口。所以,经过中层干部开会决议,一致通过给费斯雨加薪一千。”
费斯雨抬头,错愕地看了老板一眼,不对啊!不是一上任就是八千五吗?而且这么个小公司哪里还轮得到中层说话,老板乌眼鸡似的看着他的钱,只有他才能做他金钱的主,谁敢对他的钱说三道四呢?
薛女孩从手机上抬起头,横了老板一眼,老板拍拍她的手,似乎在说“稍安勿躁”。
服务员敲门,跟燕子似的轻灵无声 ,一个婀娜的送上来五六个凉菜。另一个丰满的提着一个袋子给老板展示活鱼。老板很有气势地挥手,等他们出去以后才说:“看不看有什么意思嘛?是吧?小纪,一转身给你换条死鱼,还不是照样吃,饭店就是喜欢搞形而上学那一套。你爸爸妈妈就不喜欢那一套,每次吃饭都会叮嘱一句:‘鱼就不要拿上来看了,相信你们’,哈哈哈!”
纪国进微笑点头,示意伺候的服务员给“哥”倒茶添水,老板则挥手让服务员出去,说“一家人要说些体己话”。他摸摸油光铮亮的头发,“呵呵”一笑:“小纪,你们家斯雨能干,没说的!让她干后勤部真是大材小用。我决定把她调到销售部做部长。销售部可是个肥缺,周强在那个位置上呆得够久了,应该换换了。”
老板那张肥脸很期待地看着费斯雨,他很肯定费斯雨会显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只要费斯雨感恩,纪国进就会记住老板的好。薛女孩已经停止玩手机,面无表情,看着费斯雨。纪国进不懂各个部门之间的奥妙,看老板说得那样慎重其事,也莫名其妙看着费斯雨。
要是放在两个月前,费斯雨肯定受宠若惊,仿佛天上掉馅饼。或者就在昨天,她还会心动一下。可是,现在,她激动不起来。她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哀莫大于心死来形容。
以前对公司有用,工资又低的时候,老板看自己像一朵花,放哪里哪里香。可一旦触碰到他的利益,翻脸像换电视频道。
周强哈巴狗似的围着老板转,又怎么样?老板一旦觉得他没大用处,照样开他。自古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错了,翻脸最快,最无情的是商人!物伤其类,费斯雨从周强身上看到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还是白达云说得好,再跟市井小民斗下去,自己也会变得庸俗,鼠目寸光的。
要命的是,她现在想得最多的还是这顿饭:我靠,这顿饭得花多少钱啊!红酒是拉菲的牌子,刚才上的活鱼说是鳜鱼,一斤八两,基围虾一斤,大闸蟹一人两只,还有七七八八没上的不知道什么鬼菜,就桌子上这些也超过六七千了。一个月工资没了,比挖心肝还疼,就算得罪老板,她也不想付账了,就这样吧!爱谁谁吧!
费斯雨六神不安,打起精神,先举起高脚杯敬了老板,勉强接过话头:“老板对我恩同再造,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只是以前太冲动,不知深浅,老板还不要把我的狂妄当真。不然我会好脸红哦!后勤部我刚刚熟悉,觉得还不错……”
费斯雨看到薛女孩迅速地回转眼神,肆无忌惮地望着老板,撅起嘴,像是很恼怒。
老板的脸上有愠怒和尴尬,转瞬即逝,仍然嘴角含了笑,看着费斯雨,左手举杯子,靠近女孩的右手却垂了下去,应该是握住了女孩的手。
纪国进跟薛女孩举举杯,喝了酒,侧过身,微笑着看费斯雨,费斯雨只好耸耸肩:“女孩子嘛!还是不要那么要强了,留点时间陪陪家人,陪陪男友嘛!老板非要让我说得这么明白,不行,得再敬您一杯,老板,真的非常感谢你,谢谢你的赏识!我要是个男人,就一辈子追随您!”
“哦”老板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举起杯,开开心心地说:“斯雨,我就觉得你是个明白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一点都不含糊。你做得对!来,来,我敬你们俩,祝你们早日完婚!”
纪国进感动地抓住了费斯雨的手,一脸情义绵绵。薛女孩的脸却黑了。
菜流水一样有条不紊地上来,真心或假意的奉承话延绵在觥筹交错间。最后,除了薛女孩,大家都醉醺醺的。纪国进听了费斯雨的表白,开心得连连跟老板碰杯,乐开怀。这让费斯雨既吃惊又羞愧,后悔自己拿他当挡箭牌。
吃完饭,老板从钱包里掏出金卡扬手买单。费斯雨客气道:“老板,您看,说好我请的,多不好意思……”
老板很慈祥地边穿外套,边说:“赶紧结婚,把我兄弟伺候好了,你就是‘江南好’的大功臣。这顿饭我先请为敬,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哦!”
婀娜的那位服务员邀请老板去前台签字。费斯雨跟纪国进十指相扣走在后面。薛女孩本来跟老板一起走前面,却突然说自己东西忘包间了,立即回转,跟费斯雨擦肩而过时,一把拽住了她,面现狰狞,鼻孔不停翕动,阴测测道:“识相的,赶紧从后勤部滚走!那个钱不是给你加的!你只不过是我的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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