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街是云广小县城最精致的步行街,自东往西三百多米,由东头三十五级石阶往上是雾离街,鸡犬之声相闻。西头则是一条宽宽的公路,南通深圳,北达北京。毗邻这条南北相连的公路,云里街的驻客就比较傲娇。特别是那家海鲜店,要是有人指责他家的海鲜不够新鲜,胖墩墩短脖子的老板会黑着脸,捞起一条鱼走到他面前,“好生闻闻,是不是还有海水的味道?两个小时前还在深圳码头跟它爷娘说再见呢!”或者是挥着一只海胆,“这鲜嫩劲儿跟十七八岁姑娘似的!”
云里街的街道不长却极宽敞。不偏不倚的中间由东往西等距离排着十个四方大理石方格。方格里盛着黑黝黝的土,土里面种着矮胖胖的棕榈树,树干棕黄色毛乎乎的,叶片像一把把齿大的绿梳子。大理石方框之间又插播着路灯杆子,上面挑着很文艺的八角宫灯。云里街的街面是由打磨极光滑的青石板一片一片合成,它是有情绪的。太阳天儿,心情好,青石板白乎乎的跳脱;阴天则闷闷的,像是在生天的闷气;下雨天-----这样的天气还比较多,它就青黑了脸,跟八角宫灯一起,躲进古时候的秦砖汉瓦岁月里。有点多愁善感的云里人站在店门口,觉得自己也遗世独立了。
云里街大大小小的铺子虽说不下三四十家,但是一团和气,大家都是文明人,不会为谁挡了谁的财路斤斤计较。更有几个关系好的小老板时常聚在一起喝喝茶,讨论一下琴棋书画,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觉得云里街的日子最好慢些再慢些走,如果能永远这样子更好。
费斯雨空闲的时间骑个自行车,满县城转悠。她做梦都想发大财。平时也在网上转悠,看看哪些小项目花钱不多,利润却很高的。为此,她的兼职工作也频繁更换。先是想开饭店,晚上就跑去一个熟人小老板那里做服务员。暗暗记下成本价和售价之间的差价。干了一个月发现小饭店太辛苦,请不起厨师,都是小老板亲自掌勺,有的客人喝了酒,发起腻来,能坐到晚上两三点。小老板就在柜台后晃啊晃的疲惫不堪打瞌睡陪着。于是,她狠狠地在脑子里打了一个叉。
然后呢是服装店。一般的服装店请一个小服务员看着门就可以。时间仿佛全是自己的。费斯雨评估很久,觉得也不合适。真正要做好一个服装店,必须要有敏锐的潮流意识,做到别具一格。但是,这个度不好掌握,落后了,土气,滞销;太超前了,成了嘻哈,小众,也滞销。费斯雨可怜的小钱不在乎赚多少钱,先要保正不亏本。
挨着一溜小街逛过去,做蛋糕,没手艺,不行;接广告,没有门路,不行;做美甲,跟小姑娘抢饭吃,不行;开超市,没钱进货,不行……
费斯雨就疑惑了,这个世界上那些老板是怎样发家的?
其实,费斯雨现在的日子也很好过了。房地产老板看她肯吃苦,能力强,也很会处理人际关系,于是给她升职加薪。岗位从文员变为人事部副经理。工资一节一节涨到了五千。加上她业余兼职,网上卖点小货物,一个月至少有一万块钱的收入。而且,她不用再负担李东的费用,弟弟呢自有爸爸给她寄钱,妈妈,哼!想用钱,没门。她的钱要买香奈儿不可能,但是逛淘宝,底气还是很足的。
可是,费斯雨想买香奈儿,迪奥,普拉达,古奇。喜欢钻石,玫瑰,拉菲,神户牛肉。如果能开一辆保时捷XXX的,那就更好了;再说了那么多人去瑞士滑雪,去加拿大看枫叶,去澳大利亚看树熊,为什么我费斯雨做不到?如果奢侈品是一座大山,那么多人爬上去了,她也想爬到顶上去看一看那美丽风光。她眼馋公司老板娘一身名牌,金光闪闪,昂首挺胸的样子。同事白达云总是撇撇嘴,油盐酱醋的说老板娘太俗气。费斯雨心里呐喊,“我也想俗气那么一下子。”
别人能做到的,我费斯雨一样能够做到!不仅自己要过好,我费斯雨还要让爸爸享受土豪的生活,让弟弟做个富一代!让李东开开心心做白富美的老公!
每天晚上,费斯雨趴在桌子上拿出手账,先看看她那点可怜的储蓄,再把什么可能开的花店啊,小吃店啊,奶茶店啊等等拿出来研究风险,性价比,得不出个所以然。
这天白达云生日请客,地点是云里街的一个小饭馆。费斯雨一下子被云里街的人文气息吸引了,这哪里是一条商业街,这纯粹是时光永驻,穿越到古代的生活街。如果加个女人当垆卖酒那就是西汉;加个矮子挑一担烧饼就到了北宋末年。这个环境,爸爸肯定非常喜欢。费斯雨站在清灰灰的青石板上仰望清灰灰天空下面的青瓦白墙,在心里呐喊一声:先不要管它做什么,这是我的云里街,我要从这块地盘起家。
一顿饭,吃得白达云百感交集,费斯雨握着她手,一个劲的感谢她一年多来的照顾,还说,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早点带她来。白达云强睁着醉眼:“我有病才会没有事情从城东头专门跑市中心来吃饭,这是我亲戚开的,今天开业大酬宾,一律四折。”
“……”
费斯雨思量一番,决定在云里街开个茶楼。
云里街的门市早就租完了,承建云里街的开发商也比较有魏晋遗风,房子不卖,只租。租不要紧,还要看人品,斯文的,有文化的优先。费斯雨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个人肯定是XX网站的工作人员。
费斯雨先到理发店把头发拉直,染黑,额前留一排厚厚的齐眉刘海,上身白衬衣,下着到膝盖的黑色一步裙。脚蹬一双细高跟白色凉鞋。脸,手指甲,脚趾甲都洗净铅华。费斯雨这身打扮一亮相,唬得公司职员个个看稀奇。公司老板心里一跳,握了个茶杯有事没事到费斯雨身边转一转。转一回嗟叹一回,说费斯雨让他回到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岁月。白达云则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最近有化妆舞会呀?”费斯雨矜持端庄地调过头用深情和哀怨的目光罩着她,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夺门逃跑。
坚持了五六天,直到淑女范驾轻就熟,费斯雨买了一包雨前龙井,到礼品店用定做好的小竹篮子盛上,一路穿花拂柳去拜访预约好的云里街幕后老板。
小心翼翼地敲了门,里面传来浑厚的声音“请进”。费斯雨微笑着推门进去,一进去,腿就差点打个闪。七八十平方的大办公室里挂满了名人字画,长条的,横幅的,目不暇接。正前方硕大的老板桌后面挂的是《沁园春·雪》,其他的不认识。进门右手边摆设一套雄伟的红木沙发加茶桌,茶桌上卧着一长条威武的游龙茶具,跟沙发桌子同色同质地。
费斯雨在眼晕中保持大家闺秀的淡定,她冲含笑走过来的人说声,“久仰雷总大名,如雷贯耳。”然后,崇拜地夸奖雷总办公室超凡脱俗,贵气典雅,很有书香气息,就是自己学识浅薄,除了《沁园春·雪》看得懂外,其他都不明白。
雷总三十来岁,穿一身蓝灰色哔咔唐装,虽胖却匀称。费斯雨第一印象是老板长得像年轻时候的皇帝专业户张铁林。笑容霸气,爽朗,温暖。看费斯雨的眼神虽犀利却是很赞赏的神色。费斯雨在心里嘘了一口气,连日来的功夫没有白费!
他很热情地跟费斯雨握了手,引导她坐到沙发上,“小姑娘不懂国家的文化瑰宝很正常,不过,要加强学习哟!腹有诗书气自华嘛!想租房子吧?做什么呢?”
费斯雨把小竹篮子放到桌子上,规规矩矩坐好,“家父常年在外奔波,无所依,想给他开一所茶楼,维持生计。家父为人寡言,我又与世无争。开茶楼于我们最相宜。”
雷总眼里又涌现赞许的光芒,“哦!年轻人能清醒地给自己定位,难得。最近有一个服装店到期,但是已经有四户提交申请,我们这里不是待价而沽,人品不好,租金给再多也不租。有一个小饭店被工商局查出用地沟油,不仅被罚款,还被我逐出云里街,永世不得进入。能让云里街提高素质的店主,要是没有钱,缓一年交租金都无所谓。”
费斯雨在心里跳起了草裙舞,一年后再交租金!老板,你是观世音菩萨派来的使者吗?她强压下心里的狂喜,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本子某一页,上面也做足了功夫,费斯雨写了一首酸诗配简笔画插图。简笔画是速成的,幼稚才能看出真心嘛!果然,雷总看到简笔画先哈哈笑了,抬头爱怜地看了费斯雨一眼,费斯雨“害羞”地捂了脸,雷总微笑着继续往下看,“初遇云里,我已认定你是我前身的家乡。爱要有多狠,哪怕挫骨扬灰,爱还在灰烬里燃烧。情要有多深,即使几番轮回,它还在轮回的罅隙里沉淀。孟婆昨晚说,罢了,罢了,饮再多的忘川水,你还是忘不了几百年前的故乡。我回来了,故乡,想站在你的屋檐下听雨声淅沥,看风云变换。我挥一挥衣袖带不走什么,但想给你----云里留下镌美。”
雷总笑着,开始动手烧水泡茶,烧上水后,他两手撑着膝盖,脸上变幻了好几个思考的表情,牙齿错来错去“好吧!就是你了,看你家庭情况也不是很好,一年后交房租。至于能不能撑下去,永远入驻云里街,那就是你的本事。过十天来签合同,签完合同,装修跟营业执照一起办,需要帮忙的找我。”
费斯雨心里飘过被皇帝翻牌子的感觉。她清了清喉咙,斯斯文文地说:“能赏光让我请您吃一顿饭吗?以后麻烦您的地方还挺多。”
雷总摇摇头,正待说什么,门外涌进来一群中年人。气度,风华都是文人做派。费斯雨看他们不用敲门,鱼贯而入,知道跟雷总非一般关系,于是,站起来,礼貌告别,约十日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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