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傍晚的天空蓝色中带灰,渐渐由深灰向黑色滑去。李东伸了个懒腰,晃晃头,阴天让人灰心丧气,坐了两个小时却只看了十五页书。他想,得出去跑一圈醒醒脑再回来学习。
出了门,沿着窄窄幽暗的小巷子慢跑到中央城市广场,今夜无风,也不冷。天空黑漆漆的。街道上一排排的路灯看着整齐划一亮的却是稀少,稀少的路灯下人影子看起来鬼鬼祟祟。
广场上一些烧烤小摊儿已经密密扎扎的摆开来,胖的,瘦的摊儿老板一律肩搭一条毛巾,脑门子亮晶晶的吆喝。长条碳火炉子上烤着大把肉串,烟熏火燎。
一张张油腻腻的矮四方桌前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乱七八糟架设的大灯泡下面,油腻腻的中年人在感慨生活,精壮壮的青年在胡吹海嘘,丑的美的女孩儿都在给同桌男孩儿抛着媚眼儿,鼓励对方说一些挑逗或者色情的话。小孩子在桌子之间蹿着乱跑,“吱吱”叫着,一个追着一个。
腿脚蹒跚的老人一拐一拐追逐着孩子,嚷着“别摔了!”四方桌上扔着撸光的签子,摆着一卷餐巾纸,一条小炉子上面加热着烤好的肉串,也冒着袅袅青烟。地上则东一团西一团扔着用过的纸巾。
李东厌恶的扭过头。他吃过一次这种烧烤,两个月前,大学毕业刚回来,几个高中同学给他接风。吃了烧烤,喝了小酒,全都变成超人,没有不知道的内情,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李东嗤笑,他还不够了解他们?衣食温饱确实没有问题,要说忧国忧民却还为时尚早。以后再有这种聚会,李东就不愿意出去了,有时间吹牛,还不如多看几页书。
他扭头正准备往回跑,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哥,我干了,你随意。”顿时就吃了一惊,抬眼向着发声处仔细瞧,正是他的费斯雨。此刻,她穿着一件背后印有“XX啤酒”的玫瑰红色广告衫,左手握着一瓶啤酒站在一个胖子身边,右手叉腰,颠着右脚跟胖子碰瓶。
李东脑袋“嗡”的一声,迅速扫视全场,还好没有看见熟人,他穿过两个乱糟糟的摊位走过去,“斯雨,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在公司加班吗?”语气里有浓浓的恼怒。
费斯雨扭过头,脸色因为喝了酒变得红润润的,眼睛流光溢彩,嘴唇因为酒的润泽显得娇嫩可爱。她似乎有些醉了,竭力想保持清醒,甩甩头,后脑勺的马尾便跟着一荡一荡。
“我骗你的,”她侧弯着腰,笑着放下酒瓶,勾了他的脖子“晚上,我在这里推销啤酒,一晚上能挣一两百呢!乖,你先回去吧,我努力挣钱,你努力读书。”
李东拖着她往回走,费斯雨竭力挣脱他跑回去跟烧烤摊老板结账。笑嘻嘻的挥着手里的两百元钞票,“东儿,你看,我们有钱罗喂。”
李东突然感觉心酸。如果一辈子这样过,还不如让他死了的好。
李东把费斯雨拖回家,还没等审问,她已软绵绵地扑到在床铺上打起小鼾。以前,李东很喜欢费斯雨的小鼾声,以为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声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握一册书在手细读,身旁软软的鼾声似乎带着薰衣草的香味在静夜里漶漫,是一种极致的享受。是时间永驻,是永恒,是真正的红袖添香。
可是,他现在感觉不到了。
这间房子是他们俩毕业以后回来才租的。李东家在一个小镇,离县城不远,家里很穷。爸爸有病,不能干重活,只能给工厂看大门,一个月两千五。妈妈在超市码货,一个月一千二。有一个妹妹在读初中。除掉爸爸的医药费,维持一家四口生活的也就只有两千块钱。高中时,李东靠困难补助金度日;大学靠家教和优秀奖学金生存。他的成绩很优异。大家都以为他会考研。其实他渴望赶紧工作,好摆脱这如魔鬼般的贫困。
但现实却给他当头一棒,他带费斯雨回到县城,原以为重点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在小县城找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他投的简历却是“春归无觅处”,没有半点水泡响声。有一次老着脸皮去一个商贸公司问情况,人事科瘦老头摊着两手,表示遗憾:“小伙子人挺优秀,就是工资要求太高。”李东不明白,自己这么聪明,工资要一万会多吗?
费斯雨倒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房地产公司文员,两千来块钱的工资。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做一个高中生就能胜任的工作,她居然笑嘻嘻的干得津津有味。
费斯雨托公司领导也给他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大众汽车销售公司做销售,底薪五千元,干好还有提成。这么高的工资在县城里算不错的,李东干了两天不去了,说是管他那个人处处挑他毛病。正好高中同学发现一家洗洁精公司需要经管专业的,待遇不错,李东去了,对方也满意,但李东上了半天班就不去了,埋怨气场不合。
就这样两个月的时间前前后后找了十几个工作,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放弃。
李东快疯了,直到有一天,费斯雨冷静地对他说:“你考研吧!”
李东蓦然看明白内心的真实想法,他要离开这小县城,他不想呆在这个小地方浪费人生。
那么,钱从哪里来?
他们目前居住的八平方米小房子是费斯雨租的,一年四百五。这间小房子是废弃的钢铁厂宿舍改造的,一条长而窄的走廊连接着鸽子笼似的房间。密密麻麻一间顶着一间。里面住着收破烂的,打工的,杂耍的,涂着血红口红的女人烟视媚行,背上胳膊上盘着龙的汉子直着脖子吼“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晚上,还有打扑克的,一屋子脚丫味,汗味,酒味,调和在劣质香烟味里伴着粗鲁的笑骂声飘飘荡荡如幽魂般挤进每一个关不严的门缝,扼杀人的呼吸。
小屋子里满满当当,靠里面东墙是一张一米五乘两米的床,西边一张桌子,桌子下面两个箱子装着他们的衣服。桌子上堆满了书。吃饭的时候,书就要给碗腾地儿,一摞一摞的转移到床上。靠窗子是用木头搭的架子。架子上一溜儿锅碗瓢盆以及洗漱用品。炒菜的时候屋里呆不住,要是放点辣椒,走廊上也呆不住。这时候就有人扯着脖子骂,“是哪个mmp的不让人活罗所?”
谁都不认识谁?认识也无所谓,炒菜的笑着顶回去,“你龟儿子的,免费让你闻辣椒炒肉,你还精怪。”
几十个房间却只有两个厕所,四个蹲位,里面骚气熏天。
洗澡是从公共水龙头里提了水回来自己烧,关上门,拉上窗帘,站在一个大盆子里,一勺一勺往身上浇……
不仅是这个破房子,连生活费都是费斯雨全盘接管。她说,“你放心地考试,什么也不要管。你要做李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做李安夫人,我来养你。”
今天晚上,李东哭了。床上的女孩子背上还背着“XX啤酒”,头歪向一边,小嘴被挤成一朵粉红玫瑰。棕色马尾软软耷拉在床上。两只胳膊向上抓着枕头。他弯下腰,小心的把她翻过来,给她脱掉鞋子,外裤和衣服,再用温毛巾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给她擦了脸,俯下身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帮她拆散马尾,费斯雨舒舒服服的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他拿起书,暗暗发誓,这辈子要让费斯雨过最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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