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 缘来,我靠近天堂;缘去,我成为经过。
(一)
天空洒着雨,行人都在奔跑,唯有她,依旧缓慢地走着,沐雨散步,她觉得很有诗意。雨,自古以来寄托着人太多的情素。失意的人在雨里看到悲伤与眼泪,甜蜜的人却觉雨里溢着浪漫。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遇到雨,没伞的人就会拼命奔跑。营养过剩的年代里大家都不再是那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淋湿了衣服真有那么严重?
雨越来越大,地上的污水开始泛滥,犹如她泛滥的思绪。风雨流浪人正是她此时此刻的写照。她为什么来到这座城市?她向外宣称的那冠冕堂皇的因由不过是她自欺与欺人的借口,漫无目的的游荡赠予了她无数的虚幻,冰凉的雨滴提醒她直面那惨淡现实的时刻到了。
她越走越慢,卸下伪装的坚强,还原内心的无助、恐惧、孤寂,撕裂清高的外衣,放下已有所残缺的尊严,坦然地面对内心所有的不合情理的,甚至荒谬可笑的不舍与牵挂,在风里,在雨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审视着自我,粉碎着自我……
她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地想在此停留?
苍天肆意地向她泼着冷水,不留余地地浸漫她所存不多的温度。几片绿叶依依不舍地从行道树上掉落,这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第一次如此任性,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劳命伤财地只为那不可触摸的遥不可及的梦,她知道他与她已经存在于了两个平行的世界,不可能再有交点,她带着疲惫的心在此停留,只想,只为,与他的世界近一些,她没有告诉他她来了,她并不打算见他。为保留那点尊严,她宁愿做个默默付出而不惊扰收获的兴尽归人。
这已是她为爱所能支付的最高消费,若爱是贪婪与恐惧间的平衡,那她在爱的天枰上摇摇晃晃,情愿不明不白地跌落,也不愿贪婪地去实现那真切的平衡。她害怕昙花一现的平衡会颠覆她珍藏的回忆和幻想,害怕转瞬即逝的平衡将让她无所遗憾,不因圆满,只因不值。
雨继续着它的旅途,沉醉于绚烂中的樱花不甘不愿地化为了落红……
让她窒息的情绪抵不过雨的冲刷,渐渐淡去。她挑了家看起来不像黑店的旅馆温暖那颗湿漉漉的心……
再次漫步于街上已是夜色正浓,华灯初上。此刻,心情已由隆冬转为深春,路人时不时地会朝她望几眼,在这座小小的城市,她一身红白绿春天的穿着着实有点醒目。一群男生迎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搜寻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一点点失望她继续悠悠地走,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不再行如风,开始慢慢地追求她曾相当鄙视的女人味。雨后的夜晚小城,行人稀少。前面一个拐弯处走过来几个人,她不付注意力地望了一眼,继续低头沉思,相向而行,彼此越走越近,莫名间,她感觉有人在看她,循着目光望去,那人低着头,她再次回到她的世界。再次抬头,他正看着她,四目对视,她惊喜间马上用虚伪的淡定掩饰内心的激动。他,幽远地笑着。
(二)
茫茫人海,他们相遇了。而今,在她从小就憧憬的城市里,他们重逢了。她觉得这是天意,一份美好的期待破土而出,正盼着开花结果。
对这次相逢,他似乎并不惊喜。“我结婚了。”他带着丝丝歉意,轻声说道。
“哦...”她呆了,感觉天地万物都空白了。
他结婚的消息是她血液里的心痛,真真切切、无处不在却又不可触摸。没有怨言,没有气愤,有的只是天崩地裂,天昏地暗,眼看着刀子刺了过来,她却不想躲闪,刺吧,痛吧,任鲜血淋淋,或许刻骨铭心地痛了之后,就会换来彻底地遗忘,彻底地摆脱,真正地放下。那时,她很想鼓起勇气向他说声“恭喜”,但她做不到。在道德和良知的教条下,她不会去诅咒他。她可以含着泪看默默地看他幸福着,但要她的祝福她给不了。一向大方的她这时是吝啬的。她多么地想与他重头再来,多么地想她所憧憬的温存某年某月某日是来自他,多么地想与他把曾经的诺言一一去兑现,诗情画意地……结婚的消息崩塌了她所有的幻想,夜幕渐深,她只想在黑暗中隐退,隐退,退回到没有他的岁月。
她疲惫的心枯萎了,她不知道前方是否还有能懂她的他。那一刻,她空了,存在于世间,她感觉自己多余,怀旧的她没有信心再去爱,也没有信心得到爱。那一刻,她真的寂寞了,孤独了,她仅有的一点精神上的温存,虚幻的安慰都被无情地剥夺了,日子似乎没了盼头。她努力地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只因他,只为他。可到头来,悲哀地发现坐在台下的他并不是为她而来,她早已不在他的视野。她在台上有滋有味地卖命演出,只为搏他哪怕惊鸿一瞥的注意,可转身时发现他早已登上了别人的舞台。一切的继续都显得荒唐可笑,空落落的舞台,她在寻找那个有自我的自己。
(三)
朦胧的月色下,他气冲冲地走着,脸色发青,握紧的拳头,蠢蠢欲动。此时此刻,星星之火就能将他一介儒雅书生催成暴力男。在爱情的坟墓前,他,绅士、优雅的品味男也会火冒三丈,也会破口大骂,也会摔门而出。他讨厌现在的自已,却又不得不屈于现实,而无奈地接受这个自己,为生于世间最原始的使命,也为那一纸契约的承诺。
河堤坝上,江风习习,白天的喧嚣与躁动随着太阳的西沉而消去,月亮从容地向千门万户的红尘倾洒着柔和的银光,游人三三两两,踩着如水的月光,漫步于江畔。
他,呆呆地看着,漠然中透着几丝羡慕,在这幅自然的生活气息图前,他只是个欣赏者。温馨、宁静、和谐,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他怎落到了如此田地?曾经的他不仅是生活的参与者,更是创造者,质感的生活是他内心执着的追寻,满腹才华是他精神领域的标签。而如今,他朝着生活的方向踏上了生存之路,在沙漠化的精神世界里,他满身柴米油盐的酸辣味和金钱的铜臭味,他,迷失了。
他何时迷失于何地?
执子之手,观霞伴夕阳,这是他和她浪漫的约定。他闯入她的世界,真诚而坚定,却在三岔路口,蓦地拐弯,终止了为她而去的脚步。是累了,还是对目的站的没把握?是对距离的恐惧还是他融入了世俗?是她的冷漠还是他的不够执着?一切都成了缥缈的谜。每当被现实鞭击时,他总忍不住仰首问苍穹。
若身边的是她,结果又如何?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第一次参与她的生活时,她的一位朋友好奇地问。他们彼此对视,然后异口同声地说,“缘分”。与她相识,虚幻而美丽,尘封于记忆,偶尔独自回味,不愿与人说。初恋后的若干年里,她是第一个让他心动而决定有所行动的人。那时,腼腆的他正合她的含蓄,他从不追问她不愿说的,给她足够的空间和自由,柏拉图式地动了真情却不给她带来一丝一毫地打扰。他说对喜欢的,他有耐心去慢慢争取。
那时的他,显得那样地大度,那样地超俗,思想似乎前所未有的丰富,说话滴水不漏,谎言都让人听得真实,发自肺腑。那时的他,对她,有求必应,努力地想向她显现他的无所不能。他要的就是她的依赖,她的崇拜…..
(四)
难以忘记第一次巧遇的情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挥手,那人却在人群攘攘处。相隔一个球场的距离,没有言语,只有对视,只有微笑,带着点点甜蜜的羞怯。那时的她,像个孩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与漂亮妩媚搭不着边,但却让人很舒服。或许是由于她心中有佛的缘故吧,看见她就会想到善良、真实。她,聪明而直爽,跟她交流,永远是那么地畅通,言外之意,言下之意,都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理想,人生,细细碎碎,样样都能聊,聊得那么深刻,那么独具见解。他感觉在多年的等待后,上天终于赐给了他人生知音。那段时间,她在他眼里是那样的完美,而如此完美的她心中却有他,他很骄傲,自我价值感在那段日子腾腾上升。
月色朦胧,他在朦胧中追寻那些青涩的过往…….
手机的备忘录将他从过去中唤回,今天是妈的生日。下班回来给妈送去隆重的祝福的,可一到家就被逼上了战场,满脑子除了气愤就是怨恨了。他拨通了妈的电话,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高兴起来,让自己微笑起来,声音是有表情的,他不想让妈知道他们又吵上了。妈告诉他,子江带女朋友回来了。子江是他邻居,也是他的发小,比他大三岁,一般本科的医学博士,但子江却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学业上,他是重点大学重点专业的本科加硕士,可谓双985,子江虽混到了博士,但本科,硕士,博士都与211无缘,更别说985;人际关系上,他说话做事讲究艺术,左邻右舍都想做他的丈母娘,而子江就一木讷憨厚老实经济适用男,只能分到保镖的角色。他很好奇,子江能俘掳到什么样女子的芳心,又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子江这块顽石融化。“他女朋友怎么样啊?” 电话那头,他妈眉飞色舞起来,其实他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如果他不问,她会感觉如哽在喉。女人到了五十多岁,忙碌渐渐停下来,空余时间多了,就会爱上八卦。“那姑娘不错呢,听说27了,不过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蛮好看的,还是个研究生。子江他,踩狗屎运了….”挂了电话,他往那个似战场的家走去,气渐渐消了。对妈的话,他是半信半疑的,要说子江女朋友是个女的,他完全相信,如果说是个漂亮的还气质女,他是十二分地怀疑。父母辈的审美,那是相当有包容性的。五官端正,那就是美;歪瓜裂枣时,他们会跟你说,长得好能吃啊,学学人家周恩来。跟子江一起长大,他那几斤几两,他比子江自己更清楚,上点档次的女孩哪会看上他,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偶。若那女孩子真长得可以,那也是他的博士头衔帮的忙。博士,这光环,对没吃过什么墨水的女孩还是挺有诱惑力。
(五)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她的影子挥之不去,却之还来。他以为他忘记了,因为他和她的生活已有数百个岁月没有交织;他以为他忘记了,因为青云直上的他忙着去享受人生的掌声与鲜花;他以为他忘记了,因为他似乎生活得很好,很快乐,人只有在今天不如昨天时,才会对过去念念不忘。想着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她,也想着那个或许正在床头哭泣的她,或正向丈母娘控诉他的她。张爱玲曾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她是那一抹白月光也是那一颗朱纱痣,最大的魅力不是她自身的多美好,而是源于没得到。
回到家,她,现任老婆,已入睡,腮边两行泪痕,手里还握着手机。不由自主地打开电脑,想通过QQ了解她的近况,上次有这一举动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好友中已没了她的踪迹。“她居然把我删了”,心头相当地不爽,不是伤心,只是觉得没面子。他一直以为,他在她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就算不是时时想起,那也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要她完全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她会舍不得的,至少她会给自己留一条默默关注他的路。彼此早就没了电话的联系,这么多年了,她变成什么样了呢?
造物就是这样捉弄人,让完全不相干的人相遇相识相恋,然后又把他们还原成毫不相关的陌路人,在一番痛苦的折磨和挣扎后他们终于死心塌地地接受这角色时,上帝再次让他们人生交织,告诉他们,你们不是陌路人,曾经相识,并爱过…..
一年一度地春节回家,他总会跟子江聚聚,因为几十年的邻居,也出于从他那获得某些优越感。平时跟子江几乎没联系,因为他说话总词不达意,还一字千金似的,总给你简单省略句,交流起来与其说是困难,不如说是痛苦。但他每年春节回家,他总是特别想念子江的,有子江的陪衬,无论怎么失意和落寞,他都能找到自信的理由。当然,他的光彩自出生以来就是那样地难以抵挡,在儿时伙伴中,他聚光灯下焦点的江湖地位从来没被人替代过。第一次带老婆回家更是让他出尽了风头。他老婆,虽没有他能向人炫耀的资色,学历,但她可是副市长的千金,他单位老大的侄女,这足以让他儿时的伙伴垂涎三尺。他娶她,在官场地位一飞升天,至少省了十几年的打拼之路,人生苦短,走捷径也是善待生命。今年除了一如既往地享受某种优越感之外,他还想瞧瞧子江踩狗屎运才能找到的漂亮女朋友。他心里认定,子江的女朋友肯定样样不如他老婆。
他去子江家时,二老正在精心地做早餐,对这个准媳妇,他们可是打心眼里喜欢,满意,觉得是祖宗上辈子积了鸿德。子江正帮那女孩吹头发,家里溢荡着轻音乐的旋律。“哇,真幸福啊”他说这句话,发自内心,没有丝毫鄙视的口吻。“爱情的力量真是巨大,子江也温柔了”他接着说,并没有去看凌乱头发下的脸,他不忍心看,他想那必定是惨不忍睹的。那张脸也只扫了一下他,这是她的习惯,她看人从来不认真,因为她有那种一眼把人看透的能力,对生命中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她不想那么认真。子江放下吹风机,过来招呼他。那女孩进去洗漱换了衣裳。“子江,不给我们介绍下啊”,她出来,用微笑地声音说着,一听就知道是个开朗的孩子。她还是没有认真地看他,自上次擦肩而过之后,她就把他封存了。岁月将他磨得变了模样,和她心中的他相差甚远。而他却在此刻间,认真打量了她,他的心要跳出来了,上天怎给他这么一出戏?一时间,他手足无措,匆匆说,“我回家做早餐”。他的惊慌失措,让子江全家包括她,莫名其妙,但没有深究,因为他们正在幸福的时刻。
(六)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张张地冲进家门,老婆还在床上,老妈在厨房。“见着他女朋友了吧?”
“嗯”。
“怎么样?”
“没注意看。”
“你大清早地特意去,没注意看?”老妈反问道,眼睛里发着光,那是母爱光,笑容里带着几丝诡异。知子莫若母,他那点小思逃不过老妈的法眼。
“她哪里人啊?”
“雁城”
“电话”,传来了老婆有所不满的呼唤声,显然这电话来的不是时候,惊扰了她的美梦。
那是朋友聚会的通知。
聚会,简单的两个字,可仔细想想,你会发现它的意味深长。人在风光时,才会很乐意很主动地与朋友联系,因为风光是衬托出来的,它不能没有观众。要是孤芳自赏,风光背后的沧桑就会袭来,显得凄凉。这个社会标签太多,学历(本科、硕士、博士…),学校(211、985…),房子(一环,二环,三环…),车子(宝马、奔驰、奥迪…),工作(公务员、国企…),甚至老婆和老公也是一个标签。聚会,不过以联络感情之名,跟曾经的朋友较量下谁的标签有份量。不过,那些一心攀比,一心炫富的人,外表看似翻云覆雨,财大气粗,可内心是脆弱的,无助的,孤寂的。与其说他们虚荣和肤浅,不如说他们自卑和可怜。他们自身没有强大的内心,只有在别人逢场作戏的阿谀中感受到自己的强大,自已的价值感,自已的存在感。
前几年他娶到现在的老婆时,也发动过一次,以间接的方式直接地宣布他更上一层楼,飞黄腾达了。今年的聚会,排场很大,市里的五星级宾馆。对这种攀比,如今的他已没兴致,略感疲惫,有子江这片忠实的绿叶,他自足了。飘于空中多年,比起龙争虎斗,他更想脚踏实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是,人不能只当主角,而不给别人当观众。这次你上台,别人为你鼓掌,为你欢呼,甚至为你尖叫,让你感受众星捧月的贵重感。下次别人登台,你就抬屁股走人,一来显得没风度,二来显得不厚道,三来没有人会捧场你的下次登台。中国人的交际之道,其实就是四个字,礼尚往来,一来一往,关系就密切了。愚蠢的人,只进不出;聪明的人,先进后出;而智慧的人,则是欲取之先予之。比方说,你带你男朋友去见你的一对朋友,他们要是懂味的话,就会夸你男朋友,夸你眼光,这样,他们下次抱孩子来时,你会说,“哇,这基因真不错,长得好乖哦”。
子江也在受邀人员之中,他对这次聚会迫不及待。他考上博士那年,以为可以风光一把,谁知一去就被泼了冷水,“子江,你怎么博士又读个二本啊,你这辈子就脱不了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年他要一雪前耻。她有让他炫耀的资本,优雅知性的气质,重点大学的硕士,苗条的身材,美丽的脸蛋,灿烂的笑容,能说又善道…..
(七)
冬天的早晨,中国这和谐社会里到处可见一幅画面:父母在厨房弄得锅碗瓢盆叮当响,孩子在被窝挣扎着,把起床的时间推五分钟又五分钟。他自学生时代起就有早起的习惯,满脸凝重地洗漱完毕,走进卧房对着梳妆台做了个深情款款的表情,然后轻轻地趴到床上,对老婆温柔而体贴地说,“外面好冷,今天你就别去了,在家烤烤火看看电视……”“好,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撒娇地说,拉了拉被子,眼睛里闪着幸福。
他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的聚会上肯定有她。几年前,老婆看过她的照片,在匆匆的步伐中跟她打过一次照面。要是其他身份的人,她肯定忘得一干二净。但女人对情敌总是有着超强的记忆功能,一过目永生不忘。此外,女人的直觉也是相当恐怖的,她们不用看,用鼻子闻,都能把情敌从人海里嗅出来。但似乎他的顾虑和担心又是多余的,她算她的情敌吗?她从来就没成为过他的恋人。为什么紧张,为什么忐忑?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她的出现掀起了他内心的涟漪,他想掩藏他和她曾经的那段相识,对他老婆,也对子江。
子江两人大清早就以柔弱的声音吵开了。本来参加聚会是她所乐意的,但她无法忍受被子江当花瓶显摆。她希望,子江找到的是她,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她,而不仅仅是个老婆。可现在,她发现她在他心里并不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她,她于他,只是个女人,千万女人中的一个。她感觉她的价值在被践踏,说什么也不愿去聚会。子江甩门而出,留下她,满腹伤心和失望……
她忽略了这一甩背后的暗礁。她精心将就的感情在此暗礁上撞得粉碎,阳光下,反射着昙花一现的灿烂,那是少女情怀的她自编自织的梦。当然这是后话。
看见子江单身出门,他身上的神经舒展开来,但同时又有几分失望和遗憾。他害怕她来,但同时又期待着她来。
今年的风光者是做房地产开发的,财大气粗,开来了宝马,换了个老婆。但无论谁是风光者,他都有种大哥的气场在,人人都对他有几分敬畏。而子江却是大家开涮的对象。“子江,你怎么还没女朋友啊?”“听说他有了,怎么没带来啊?”“对不起我们这些观众么?”“没事的,大家都是朋友,我们能包容的”要是往年,子江会傻傻地笑着,然后对大家说,“来,喝酒喝酒”,今年他显然特别在意,脸色发青,青筋都冒出来了。“你们别狗看人低,子江他女朋友绝不比你们的差。”他很善意地为子江解围,看见子江被这些人以友善的名义恶劣地嘲弄,他平生第一次觉得生气和反感,他没办法看见属于她的东西被人侮辱而袖手旁观。
回家的路上,他和子江都很沉默。冬天的下午阴沉沉的,树上的枯叶在寒风中一片接一片地飘落,充满了无奈和哀婉,犹如他们此时的心。她怎么看上了子江?给他十个脑袋他也找不到理由。她对爱情,对生活的信仰与要求,是子江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的。大气、魄力、霸气在子江身上不可能发芽,更别提开花与结果。这难道就是命?
子江的心里更是千丝万缕,乱成一团。为什么他们要装做不认识?她今早死活不肯来,难道是害怕面对他?她心里仍装着他?他心里还有她,那是一定的。那天早上他的失态,以及今天他这份难得的善意已是最好的证明。子江满眼杀气地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他,脸上略过一丝扭曲的笑。
(八)
这是一个矛盾的社会,人人都喜欢老实人,因为跟老实人相处,会很省力气,用不着侧耳去听他的言外之意,也用不着提防他话中的陷阱。但人人又都不想成为老实人,在当今一切都有些许颠覆的时代,老实成了无用、无能的代言和委婉词。这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人人都希望是老实人群中不老实的那位,这样享受了老实的便利,又没付出任何老实的代价。但老实分为两种,一种是主动老实。这种人,内心正直,光明磊落,以一颗真诚的心待人接物。因为真诚,所以简单。他不屑于撒一些累人累已的谎,更不屑于攻于心计。这种人不管日后如何飞升,他都一如既往地老实,这份老实是他的血液,是他的灵魂。而另一种老实是被动老实。这种人只是穿着老实的外衣,掩饰他内心的猥琐。想狡猾,想争斗,想玩弄别人,但他天生资质不足,缺乏游戏别人的智商。他老实,是因为他没有那份不老实的资本和筹码。这种人一旦得志,那绝对是一夜间露出另一副嘴脸,曾经对他有任何嘲弄的人都是他收拾的对象。
在大家的心里子江是老实人,但生活如此匆匆,让人来不及思考。子江的老实是自愿还是被迫,这个课题至今无人探究。在一个朋友聚会上,子江遇到了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一整个活动上,他都在脑海里搜寻并向朋友打听她的背景。他的确见过她,在照片上。那是某年的正月初七,他去找他消遣无聊的下午时光。他(阳明,本故事的主人公,子江恨之入骨却也羡慕万分的他)正在欣赏她的照片。阳明很得意地问,“这女孩不错吧?遇到她,我有种淘到宝的感觉。”然后他就成了阳明甜蜜相遇相识相知的收听者,情愿或不情愿。在阳明的身边,这是他一贯的角色。曾经这个让阳明倾心的她如今单身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他觉得是天赐良机。至于她是否真是个宝,他觉得无关紧要。他知道如果娶到了她,就是对他自己价值的最好肯定,阳明会对他刮目相看,更别说其他的狐朋狗友了。这是他追求她的最初动机,不过,也不可否认,日后他对她的真心和真情。自那聚会起,他对她展开了全面围攻,到处请教情场高手。最终,她认了,不是因为她爱上了,而是因为独在异乡打拼的她累了,多年的等待慢慢地吞噬了她对爱情的信仰,天不赐真爱,那就将就着过吧!子江不是她对的人,只是出现在了对的时间。所以说,凡事都得讲究时机,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那注定会错过;但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大都会将就。这就是红尘情爱场的无奈。知道子江跟阳明老家同城后,她明察暗访他俩是否认识。可子江早就将一切痕迹清除,毁尸灭迹。
他和她的久别重逢居然是被老实的子江所操纵,知道真相后的他们又将如何呢?
(九)
第二天,他和老婆一起去超市购年货,在这个城市,只有一个大超市。“我喜欢吃阿尔卑斯的柠檬糖”他又想起了她。他毫无意识地装着糖,老婆正在那边挑苹果,她买东西十二分挑,在十斤苹果中她最多只能挑出一斤,生于官家,独生子女的她缺少一种“活,也让别人活”的大度。前面也有两个人在装糖,“多拿些柠檬味的”,他抬头看,她的笑容是那样地无邪,从心底发出,就像六十年代的孩子见了糖的那种表情,幸福、满足,纯真。“阳明,你也在这里啊。你们还真是臭味相投,都喜欢柠檬味。”子江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和恨意,若无其事地说。他和她四目对视,完全没有嗅到子江言语中的酸味。“子江,好好介绍一下你女朋友呗”。这幅平静地画面下真可谓是波涛暗涌,阳明自以为道高一尺,可真正魔高一丈的是子江,而她,只不过是个这场无厘头争斗中的牺牲品。阳明的假装不认识,更加深了子江的仇恨,他决定脱掉老实的外衣,让阳明和她好好瞧瞧他到底是羊还是狼。她满心疑惑,为什么他要装做不认识,纸是包不住火的,越遮掩,越让人误会,越难解释,凭他的智商和情商,他不至于做这么蠢的事。她没有戳穿他,而是陪着他演戏,也很官方地说,“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回到家后,子江死死地盯着她,试图在她脸上,眼神里找出出轨的迹象。可这次与他的久别重遇并没有在她心里激起任何波浪,子江没有把柄,也就作罢,心里甚是高兴。毕竟失去她,是他所不愿的。对于阳明,他想日后再找机会清债,报了仇却陪了夫人,非他博士的行为。
自那以后,阳明每次出门总是小心翼翼,害怕遇上她。可冤家路窄,爬山中他们四个相遇,逃也逃不掉。他妈当着老婆的面,夸过子江的女朋友,老婆耿耿于怀。婆婆当着媳妇的面夸别人的媳妇,这是大忌。婆婆这样做有两种可能,一是有意,对媳妇不满意,觉得儿子亏了;另一种是无意,源于智商和情商问题,不会做人。阳明他妈属于前者。其实当年,阳明拿过她的相片给父母看过,父母很满意,父母至今还没有把子江的女朋友和昔日相片上的她联系起来,阳明感到万分庆幸。“子江真有眼光啊”他老婆笑着说,但隔着三五里都可以闻到酸味儿,眼睛犀利地在她身上扫描。“我们在哪儿见过吧,看你好面熟”“是吗?或许咱们上辈子是姐妹吧”她敷衍着,害怕真相被揭露,上次已否认与他相识,如今回不了头了,只能这样错下去。子江在旁沉默着,冷漠地看着她表演。阳明马上切换话题,想转移他老婆的注意力。可前面说过的,女人在情敌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记忆力和洞察力让超人都汗颜。“哦,是你啊,你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哪”老婆恶狠狠地盯着他和她。子江的脸上浮出一丝得意地笑,这次山间巧遇也是他的作品。
顿时硝烟弥漫。老婆不依不饶在家里大吵大闹,她无法忍受他们明明相识,却不相认。要不是心中有鬼,犯得着遮遮掩掩么? 阳明父母也没什么心思安抚这个媳妇,他们在惋惜当年嘴边的肥肉却做了人家的媳妇。眼前这个千金虽让他儿子有权有钱,但太难伺候,终不是过日子的料,更别指望她端茶送水,为你养老。老婆一气之下,收拾包裹走人,他没去追,这么多年,他累了,由她去吧,她再怎么飞,终究逃不出结婚证的神掌。
她也向子江叙说了故事的全部,子江很平静。若说这是一曲戏,子江就是这编导,不管剧情有多跌宕起伏,峰回路转,他只会是满意和得意,而不会是惊讶,因为一切都是他的勾画。
(十)
那夜,他无眠。
独坐窗前思缈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这是她喜欢的诗句,也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最贴切的写照。明月照无眠,百无聊赖,他走到阳台对着星星月亮发呆。“有机会,我们一起到你家楼顶看星星,听蛙叫蝉鸣…”这是那年盛夏他在电话里给她的承诺。星星依旧那么近,又那么远,而 他和她咫尺天涯,隔着一条没有孔雀桥的银河。曾经的曾经,他和她指点英雄豪杰,意气风发地谈《三国》。司马懿的虚伪,城府和心计,他们憎恨至极。他们喜欢的是曹操,尤其是赤壁之战后败走华容道时的曹操,溃不成军,四面楚歌,他还保持着那种英难气概,他的失败得让人仰慕,让人自愧不如。曾经的曾经,他的恶作剧惹火了她,整整一上午,他的心七上八下,说尽了所有能说的道歉话。殊不知,她在说了那句“再不理你了”后,气就消了。她的气来得慢,去得却快。一般的事,触动不了她的怒神经,但就算怒火线被点,也仅仅为那么一瞬间。他一上午似乎多余的道歉,换来了丰厚的回报,他彻底地俘虏了她的心。在她心里,他不再是老练圆滑,而是可爱,孩子般的。
今夜无眠的还有她。
她早已把他打入了尘封的记忆,可上天却为她作了如此闹剧的安排。这座城市是她的克星,她想逃离,一天也不想多待。她曾为他清扫了整个世界,而他却停止了为她而来的脚步,坐着他鹏程万里的车扬长而去,留下她在原地痴痴地望。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见过他,他给她是冷漠,是蔑视,以胜利者的姿态把她训得狗血淋头。那一面,彻底斩断了她对他的幻想和眷恋,收起残缺的自尊和骄傲,她有意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她恨过他,怨过他,苦苦地等了他,他给了她无数地痛苦和失魂落魄,但仍感激上苍,让她遇到了他,让她有这样一个可恨、可怨、可等的人。他把她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更爱生活,也更爱自己。他让她看见了那个优秀的,有吸引力的自己。她感谢生命中有他,虽然他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她为他的痛静悄悄地跳出回忆的城墙,仰望久违的月光。
(十一)
夜渐渐地深了,一切喧闹都归于沉寂。人在这时会不由自主地撕掉面具,回归那个简单而真诚的赤子。所有欲望的追逐都会褪去那炫目的色彩,它们的诱惑力须臾间显得苍白。子江把一切都向她坦白。他接触她,追求她最初的动机是报复,在后面的相处中,他有过真心,但并不长久。他心里另有一个她,一个他暗恋了十多年的她。那个女孩心里一直都喜欢着阳明,对他视而不见。她不过是这个女孩的替代品。他说,当然你也是够资格,我才把你当替代品的。阳明是真心喜欢你的,就凭这点,你就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至于你其他方面的优秀,那只是点缀。他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吧,从她的对月沉思,心事重重已预知他留不住她。他甚至交待了他是如何策划这几次偶遇中的必然…..
她没有再听下去,走进房间,沉重地锁了门,也锁了她与子江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在以后的日子,她都不曾开启。比起阳明的始乱终弃,子江这些欺骗似乎也算不上十恶不赦,她会如此决绝,从根本上还是因为她不爱他。爱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你若爱他,他说的话你连标点符号都会记住,你若不爱他,他一句话哪怕说十遍,你也不会记住一个字。在之后的漫长的空芜岁月里,阳明的话不经意间总会在耳边想起,而子江却只能躺在那个密封的回忆车库里,慢慢发霉,然后腐烂。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辞别了子江父母,提包往汽车站去。子江没有挽留,也没要送她的意思。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在乎,看到了无所谓与冷漠。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侮辱,她的全身似乎都在被人一辫又一辫地抽,痛的得身体,遭摧残的是那骄傲的灵魂。那种感觉似洁白的兔子一失足掉进了一潭牛粪,弄得浑身臭哄哄,却还要受它上面苍蝇的嘲讽与鄙视。她真希望有个地洞让她一头钻进去,从此远离尘世的污染,做个心无杂念,清心寡欲之人。
从云端一次又一次的跌落,她收起了那颗春夏秋冬多变多想的心,只盼岁月静好,过安稳的日子。于是当子江出现时,只图一个稳字,她接受了他。抱着爱情的信仰,她痴痴地等待了多年,可最后找了如此的他,她不禁觉得自己的一直以来的折腾是多么地多余和可笑。但她累了,已无力再去苦苦追寻,一级一级地放低了要求。生活把她征服了,她低下了头,真诚地愿与生活握手言和。可生活却没有珍视她这份真诚,或许根本没看到,仍旧一如既往地捉弄她,让她的闹剧持续播下去。
(十二)
又是一年的生日,她每一年生日都会去求佛,这成了一种习惯,或是心灵上的寄托和信仰,虽然生活的路并不会因她对佛的虔诚而平顺些,但她喜欢跪在佛前的感觉。那刻她是宁静的,她听得到内心的声音,那刻她可以跟着自己的感觉,跟着自己的心去忏悔,去展望,每年一次与自己真实的对话,让她不至于迷失自己,让她不至于在越走越远之时,忘了为什么而出发。那一刻,恩怨情仇都是不存在的,她只是自己生命的旁观者,在佛前静静地观看她已走过的路,也在佛前想清楚她即将要走的路,放下那些该放下的,珍惜那些该珍惜的。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一个沐火重生的过程。走出观音大殿,她看见了她,憔悴的面容,没有了当初的骄横跋扈,在佛前的自我洗礼,让她的心很静很净,她不想与她争吵,更何况是佛门重地,虽然它已被商业化,但在她心里这是一块净土,她的心可以在此找到歇息之地。她转身就走,她叫住她,我们谈谈吧?语气很诚恳,一点没有撒泼的兆头。她俩走到了寺院的八角小亭里,下面的水池里成群的金鱼在悠悠地游,似乎是无烦恼的,那只是因为人这种生物对它们的不理解。“我不是你的情敌,你误会了。我和他从来就没有过恋人关系。 ” 她先开了口,这段时间,她觉得很委屈,她曾经没有享受过女朋友的权利,凭什么要为他患上旧情人历史后遗症。
“你若曾是那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陪伴你一段寂默的时光。这是你写的诗句? ”
“ 不是,席慕容的。”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也不是我的,是郑愁予的。”
“膜拜慧能,不因虔诚,只为兑现那星星的承诺?”
“是我的,模仿仓央嘉措的诗句写的。”
“真有才!”
“过奖了,只是自娱自乐的文字游戏而已。”
“现在在我记忆里住着的除了锄禾日当午和春眠不觉晓外,就只剩下这几句诗了,这是我从他那学到句子,我是诗的绝缘体,他也是。在这些句子里我只看到优美的辞藻,但他却看到了背后绵绵情意。他懂得不是诗,而是你….” 她说完,很痛苦,一种被侮辱了却无可奈何地痛苦,她也咬牙彻齿地恨,几乎是想把他捏得粉碎,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撒向大海或悬崖。
爱得太深,伤得是自己。爱是一瓶毒酒,慢慢地渗入你的身体,无声无息,不知不觉,给你带来许多许多不曾体会到的也无可替代的甜蜜,可一旦毒性发作,它让你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那时,你才发现自己喝高了。它渗进了你的血液,你的细胞,想摆脱它,却欲罢不能,为时已晚。没有解药可以将它彻底地清除,唯有等待时间的洗涤。在或快或慢的时间里,这种毒性变淡变淡,最后留下一道患风湿的伤疤,随着某些记忆的浮现而发作。
“自从有了你,他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甚至把和我联系的方式都删除了。”她想安慰她,不过,这也是事实,做女人不容易,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我知道”她说。“联系方式是我删的,他以为你删了他,你以为他删了你,这种误会就是我想要的,我知道你们只是精神上的恋爱,可是我情愿他跟别的女人逢场作戏,一夜情,精神上的出轨比肉体更恐怖,更让我觉得侮辱。” 她接着说,“我恨他,会在临睡前欣赏你的相片;我恨他,一睁眼醒来,就关注你的动态。”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有些激动,佛前的静心的努力似乎白费了。
“因为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得到的人不喜欢我,你喜欢的你却得不到。”“对不起,我要走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她不愿那些可笑的过去来干扰她现在的生活。可她的话句句在耳边回荡,既然她在他心里有如此不可磨灭的地位,他为何当初作那样的选择?如果当初这知道这些,她会放手么?
(十三)
几天后,她接到了他的电话。
她如约而至。
“怎么有我电话?”她一见面就问。
“他给我的。”
“你和他怎么样了?”
“还是朋友啊,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开玩笑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他而不是她?”
“你的心太珍贵,绝不会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很自信地说。
她抿嘴而笑,望着他,深情地,内心感慨万分。她离他,如此近却又如此远,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如果时间可以回流,前世的缘能得以重修,对面的他能属于她吗?
“你鄙视我吗?”他打断了彼此的对视,很诚切地问,像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自我坦白。
“没有。”她很快地回答,手拨弄着咖啡杯里的勺子。
“为什么?”他对她的原谅似乎很意外。
她叹了一口气,身子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满脸认真地开始了她的人生理论与思索,“凡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我们没走到一起自有没能走到一起的内在原因。她的出现,你的选择只是一种表象,本质的问题还在于咱们要走的人生路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咱们走不到一块是必然。”
“很久没见识你这位智慧大师的思想了,继续。”他兴趣浓厚地说道,眼神里闪着光,那是他对她的仰慕之情。
“你的人生是结果,目的于是你一切,你匆匆地赶路,尽一切可能缩短路程,走捷径。而我不是。我的人生是过程,我会因为贪恋过程而损失结果,因为太过欣赏沿途的风景,而忘记自己为什么而出发。我是一个无休止折腾的人。对我的这份折腾,你愿意当观众,当欣赏者,甚至当赞助商,但你不会当制片人,实际的你不会长久地包容地为我的折腾买单。”
“听不懂。”他似乎被她绕糊涂了。
“那你就“不懂装懂”!”她假装不耐烦地说,端起杯子喝咖啡。
她知道他懂了。如果说她是玩文字游戏的高手,那他就是解文字之谜的高手。这种让外人听来摸不着头脑的对话,是他们之间专有的沟通模式,也是他们一拍即合,一见如故的默契。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拎起包,很洒脱地走出雅致的咖啡屋。
她之所以逃离,是因为她知道多一刻停留,她对他就多一分无法抗拒。在免疫细胞尚存之时,她得远离他的辐射。冬天的下午阳光暖暖的,不由自主晶莹的泪珠划落脸庞,瞬间冲掉了她洒脱的外衣。这是久违的泪。她是一个有泪不轻弹的女子。她的理论是这样的:人之所以会哭,是因为心里有太多的泪水,但如果流出的悲伤无人擦拭,那就是在悲伤上雪上加霜。所以流泪的前提是有个擦泪的人。一次次地以为她的擦泪人来了,却又一次次地发现认错了人,她心头郁积了无数的雨滴,只等闸门一开,倾泻而出。
她走进公园,坐在一棵蓉树下,周围很热闹,老人们拉着二胡,打着快板,听着戏曲,扭着秧歌,年轻人有目的或有目的地散步,小孩子或蹦或跳着。泪水泛滥,等不及那个迟来的擦泪人。在她和他越走越远的这段光阴里,她前所未有的落魄过,居无定所,吃着中餐想着晚餐的角落。在那段岁月里,她感觉整个社会都在践踏她的人格,侮辱她的尊严。骄傲的她被现实一次次地降下去,直至降到了尘埃里,可生活仍不放过她,再在满身泥土的她的身上狠狠地磨几脚,似乎要把她碾得粉碎,永世不得超生。在那段只有失望没有希望的日子里,她一点点地朝生活低头。蔑视、不公平、冷漠….所有她曾无法接受的事情她都认了,虽难以下咽,还是逼着自己一片一片地吞下去…….那段时间,她还爱着他,而他却扬起胜利的旗帜,把另一女人搂进了怀抱。极其低谷的日子里,她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她觉得生活已经看不起她了,她不能让它更加鄙视,她要保留最后的一点骄傲和尊严。
太阳慢慢西沉,在它淡黄的余晖中,一个背影进入了她的眼球。他,寸头,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一身正装。“哪见过?”她在脑海里搜寻,掏出纸巾,突然间她发现擦去自己不小心流下的泪水并没有那么地难为情。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跑向了那个背影,嘴里甜甜地叫着“爸爸“。那小女孩,BOBO头,黄黄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略微有点胖,长得很乖巧。在她庞大的记忆库里,她搜寻到了这两个人的影子。
那年她24岁,做了两个让她记忆深刻的梦。在她24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她梦见她随着一大群人过桥。那是用数根圆木搭成的桥,没有栏杆,下面是深渊。在拥挤的人群里,她被挤下了桥。在她呼喊着救命,两手竭力向上挥时,她被抓了上来,等她抬头看何人救她时,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渐渐远去。另一个梦更荒唐。那是夏天的一个下午,她从一点多足足睡到五点多,她史上最漫长的午休。梦里,她有个私生女,极其漂亮、极其聪明。姐姐们对这个私生外甥女十分疼爱,都抢着带,在一座桥上,她大姐说,“真不愧是XX的女儿,脑袋灵活”。她姐说了那个男的名字,但醒来时,那个名字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对这个女儿内心十分矛盾,又爱又厌,想着她年纪轻轻,就整个私生女出来,这辈子怎么过?这小女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人前叫她阿姨,没人时才叫她妈,才会亲近她寻求母爱的恩泽…..
梦里的两个人居然同时出现,她惊讶不已,刚才的悲伤已无痕迹。还没来得及思考上天的安排,他走向了她。
“我叫成诺”,他很阳光地自我介绍着,略带有几分羞涩。这是她经历的最直接的搭讪。
“你女儿真漂亮,老婆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她劈头就问。
“或许吧,我还没见过。”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没见过?”她完全不相信的样子。“你女儿怎么出来的?石头里冒出来的?”
“嗯啊!”
“还真幽默。”她有点讽刺地说,她很反感别人对她忽悠,特别是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她是我在石桥上捡到的。”他很严肃地说。“三年前,我去杭州。在一个大清早,我登上西湖的断桥,看看波光粼粼的西湖水,我脑子里放映着许仙和白娘子相遇的画面,心里也渴望着我的她那刻出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我的遐想,不远处,发现了襁褓里的她。特别玄乎的是,桥两头的保安说,那个时间段,除了我他们没有看见其他人上桥。”
“然后呢?”这传奇的故事离她的两个荒唐梦越来越近,三年前,她24.
“我抱着她,在桥上等了一天,到傍晚时,还是没人来认领,我正预备把她送进孤儿院。这时,遇上了一个算命先生。人生还真是由无数的偶然汇集的一条曲线,你根本无法预计它在何处会转弯。 " 他很有感慨地说。“算命的人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江湖骗子,可那天,当我遇到那个算命人时,我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算命的人怎么说?”她是命的忠实粉丝,她相信一切皆有命。
“他要我收留这个婴儿,说她跟我有累世的缘分,并交给我一个锦囊,要我三年后才打开它。”
“打开了吗?锦囊里是什么?”她对一切都是好奇的,更何况这一切都有关她的梦。
“是一句话,’五百年苦苦搜寻,相聚于夕阳余晖’”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柔情里带着一种霸气。
夕阳余晖渐渐淡出,飘浮追寻的心随着夜的降临慢慢沉下来,犹如蒲公英的种子飘呀飘,终将落到属于它的位置。一切到最后都是美好的,之所以没有美好,是因为还没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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