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无终结

作者: 周大空 | 来源:发表于2017-06-28 22:52 被阅读0次

    我打开门,看堂弟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李诚然的头发染成了酒红色,蓬蓬的顶在不大的脑袋上。红色的发丝随着律动的步子浅浅摇摆,两只耳钉硕大,棱角分明,隐隐的反射着微光。我看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客厅,忙匆匆关了门,追了上去。

    “诶——”妈妈的惊叹声横亘在韩剧里漂亮女人的嘤嘤啼哭中,显的有些不伦不类。

    “诚然,怎么又把头发染红了?”

    “我原来黄发你们总是叫我黄毛,可不就染红了嘛。”李诚然说的一本正经,顺手拿起桌边的水壶倒了一杯凉茶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今年的夏天可真热啊。”

    妈妈深深地望了李诚然一眼,终于又把目光扔在了那个屏幕里惹人怜爱的小女人身上。

    (一)

    堂弟这次只是小住在我家。我带他来到我的卧室,看他放下几件单薄的衣裳,又一如既往的打开电脑,便默默的退了出去轻带上门。你知道的,打游戏总会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我坐在妈妈身边,看女主角恩真核桃般大小的血红眼睛突兀的出现在屏幕里。“妈妈,我真的好爱哲赫......”绾着一个妇人髻的母亲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恩真呐,不要再想他了......”

    李诚然也是受了委屈的,然而他没有母亲。准确的说,诚然的母亲和别的男人跑了。只留下漫天的流言蜚语以龙卷风的姿态瞬间席卷小村,彻底而疯狂。村里所有的男人和女人茶余饭后都会不约而同的凑在一起肆意的碎碎念“诚然的妈是婊子一样的女人,狐媚子,她勾引别人的男人。”

    (二)

    小诚然很开朗,我们小时会一起在乡下奶奶家过暑假。

    他总是虎头虎脑的,穿薄薄的卡通背心,黑色大裤衩。虽是比我小两岁,他却可以在大太阳下狂奔一整天不知疲倦而不是像我这般怕热又怕虫要窝在屋子里看一天的电视剧。晚上回家时总会看见他的小脑袋上腾腾的冒着热气,我很纳闷他的脑子里是不是蒸了好大一笼猪肉白菜馅的包子,所以每晚必侯在门口直直地盯着他的脑门不言不语。晚上洗澡时他会突发奇想的要去河里打水仗,奶奶不准,他便哭闹个不停,甚至大大方方的公然裸奔与门口那片希望的田野上。看到他这样,我总会觉得很心痛,漂亮的油菜花就那样在他的蹂躏下大片大片的夭折了。

    李诚然极爱捅马蜂窝。我有一次看他拿着根竹竿兴冲冲地跑到树下,一竿子便捅掉了一个绕满不明飞行物的灰褐色物体,然后他机敏的转身,用臂膀护住脑袋,撒腿就跑。骄阳似火,他跑掉了拖鞋,赤脚奔在莽莽的土地上,豆大的汗珠像小溪自额前淙淙的流进前胸。他的尖声厉叫惊得村里附近的狗悉数出动,狂吠不止。小叔小姑们见状大叫着冲上去帮忙。他回来时身体各处都挂了彩,却只是愤愤的叹一声:“早知道就去捅那个小蜂窝了。”所以他每日里仍四处寻觅蜂窝,屡试不爽。白气飘渺的自他身体冉冉升起,我诧异的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西游记》里的太乙真人,白衣胜雪,仙风道骨,腾云驾雾而来,九天之上大喝一声:“悟空,且慢!”神气十足。我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诚然也笑,两个酒窝深深地陷入,“真好看。”我拿手去戳,诚然骄傲的点点头“肯定好看。”

    那时村小周边有许多枝繁叶茂的大树,夏夜大家都喜欢拎了凳子聚在村小的操场上闲谈,小孩们则一身清爽的在操场上绕来绕去。那时还有很多轻巧的萤火虫,小小的萤火虫泻下的一身淡淡的萤光包围了我们那样宁和的小天地。诚然很会捉萤火虫,一只手便能捂住一个,他把萤火虫小心翼翼的放进我手中的透明袋子里,只需一晚上,便有了比星月还要璀璨的一袋子莹莹的光。诚然兴冲冲的向我讲述他是如何力挫须眉,不让巾帼的逮到了最多的萤火虫。我时不时抬头看看他因开心而一直泛着笑意的脸,然后又瞅瞅手中袋子里似乎因焦急而横冲直撞个不停的小家伙们。“好了好了,那就放了吧。”聪明如他,果然看出了我的意思。我打开袋子,一大片浅黄色的星星点点便一股脑冲了出来,像是从月亮的母体内生出的孩子,率直天真,裹着月亮的光辉偷偷落入凡间,此时又翩翩的飞回浩瀚的星空。诚然也凝视着飞泻的光芒,他的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十分好看,我甚至觉得他的眸中似要放射出萤火那样奇异华美的光来。

    那样可以无拘无束地奔跑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小学时候语文课本第一节“积累与运用”里有这么一个警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老师用许多华丽的辞藻进行了诗一般优美的解释,最后来了句“懂了没?”我跟着大家很干脆地答道“懂了!”我不知道大家的“懂”是喊出了几分肯定,不过,我是真的懂了。诚然和我,我们终究是长大些了。

    (三)

    李诚然的父母离婚时他即将升入三年级。我大概可以想得出当时的情形。一纸离婚协议书便轻而易举的决定了两个曾海誓山盟的热恋情侣分道扬镳的未来。妈妈挽着陌生男人的手臂笑意盈盈而去,爸爸则落魄地站在自己的身前,像英雄迟暮的老人佝偻着腰身,夕阳投下他单薄的影子,孤独无依。

    诚然开始有了小小的变化,只是你没有在意,我也没有在意,或是我们都不曾说明。当我们都从分分秒秒的营营役役中反应过来时,时光已经踩碎了好几个春秋,冬日刺骨的寒风呼啸着闯进屋内,曾经的红花绿叶已被皑皑白雪尽数覆盖掩埋,裸露的枯枝垂死挣扎在冷风中摇摆不定。

    (四)

    早上正和周公叙旧,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准是邻居家的大妈又开始跳绳减肥了。我起身穿衣,蹟着拖鞋怒气冲冲地从妈妈的房间冲出,却看见对面我的卧室门微微敞着,诚然已经起了。此时的诚然正坐在阳台的台阶上,他背对着我,倚着柱子,让人看不清表情,天还有些灰蒙蒙的,越发衬得他手里的忽明忽暗的橘黄色光亮诡异恐怖,白色的耳机线就那样自然地终结于外衣的侧袋,弯成好看的弧度。指尖的烟已经燃的差不多了,一团团浅灰色的烟雾缓缓升起,最终在不远的上空消失殆尽。

    诚然突然起身,正对上僵直的我,他微微有些惊愕,但马上就恢复了神情。倒是我,莫名地觉得十分窘迫,两颊居然微微有些灼热。

    “起来了啊。”还是诚然先开了口,声音自然到了极致。

    “嗯,对啊。”我干巴巴的答道,看向他后面刚刚有些泛蓝的天。

    “我先去洗刷了。”我扯了个理由转身奔向洗漱间,衣角已被手指揉搓地褶皱起来。

    (五)

    12:45时,我陪着妈妈准时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电视剧的演播。空调的冷气在上下扫风的模式下一缕一缕的被递送出来。透过窗子能看到在斜前方阳台上的李诚然。他仍旧是坐在阳台上抽烟听歌,或者看书,身后呼啦啦的转着一只小风扇。他熟练地掏出一支烟,点燃,夹在两指之间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呼出大团大团的白烟。

    穿着得体的帅气男主角如约而至,柔情密语如糖衣炮弹连番轰炸,男女主角终于走在了一起。尽管过程十分狗血,但仍是我们苦苦期盼的结局。正是因为无法经历这样的人生,所以才会近乎痴迷的投入自己所有的喜爱和关注,毫不吝惜为剧情流露出所有的欢喜和悲伤吧。

    就像我们曾经痴迷于那些懵懵懂懂的岁月,那样俏丽的绿叶红花,那样炽热如火的骄阳,那样肆意挥洒的汗水。只是时光的洪流悄无声息的带走了它,生活将我们的天真和莫名高涨的热情打磨的所剩无几,然而那些可爱的盛夏被嵌在鲜活的记忆里,无论多暴戾的风雪欺压过来,我们总是能够拉扯着记忆的丝线摸索那些让我们为之动容的零碎片段。它们还是会站在我们生命里最深邃的角落,真实的扎根存活。

    一根烟燃尽,诚然将烟头点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旋转着碾压了几下。他抱着一本书转过身来,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不严不语,如夏日般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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