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 灾难岛物语

作者: LEILA蕾拉 | 来源:发表于2019-07-15 17:19 被阅读81次
    觉醒 | 灾难岛物语

    作者 | 蕾拉

    骄阳似火的白昼,男人驾车到楼与楼之间微妙的间隔处时,烈日从灰色水泥线条的缝隙里探身,带来了纯白的世界。一个少年和两个少女并肩在路边的冰柜前欣赏着五颜六色的夏日冰棍。一瞬的眩光晃过眼前,不知从哪里串巷而出的电瓶车男子,他破破烂烂的车上还载着装满建筑工具的大油漆桶,他叼着香烟,刺耳又聒噪的低音炮里演奏着歌颂美好生活和火热爱情的男女歌舞合唱,车前的挡风塑料布迎风发出强烈的拍打声。一切的场景聚合在一个焦点,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音,白昼静止,电瓶车男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而苍白的男人安静地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最阴暗的部位以及鼻腔深处缓缓地,几近出其不意地蜿蜒过一缕绛红的血迹。

    —觉(sleep)—

    “爱梦,爱梦。”我呼喊着爱梦的名字,可是自己却动弹不了,一种微醉的情感像细流一般轻盈而曼妙。空气里是一种岛屿和海洋夹杂的味道,闭上眼睛沉沉地呼吸,仔细体味似乎又有隐隐约约的暴风和雨水的味道。可是爱梦哪里都不在,我和一些陌生的初中生们坐在一个狭长岛屿的凸起处,与其说它是一个狭长的岛屿,不如说这是一条古老的沉睡的巨型海鳗。它的背脊坚固而高耸,泛着红色的珊瑚般的哑光,两边的砂土斑驳而密集,却无不呈四十五度甚至更大的角度倾斜到灰绿色的海水中。整齐排列的棕榈树间尚悬挂着嘉年华的彩灯,有一些灯珠掉落在两边七零八落的复古老爷车的引擎盖上,有一些则一边彼此缠绕一边落入澎湃的海水里。

    我和大家一样蜷起了双腿,身边的男孩和女孩们都彼此默默地握紧了手,我也不例外地被融入到了海鳗背脊上握手的学生之间。在这面朝大海,可背靠的还是大海的无助的世界里,我居然没有感到恐惧和绝望。我望着自己的双腿,是一双赤红的有着泥土和伤痕的腿,已经开裂的白色人字拖的边缘,印着一排不认识的语言,或许来自南美,来自玻利维亚,来自乌拉圭,我猜的。

    海平面还在持续地上升,已经昏暗的天际上还额外笼罩了一团甚至是数团层层覆盖的乌云。可想而知,当这片乌云最终承载不了而让暴雨倾泻之时,这条无助的海鳗之岛,这个我现在无法得知我为何在此的存在之地,最终会变成什么。我身边的男孩此时用他伤痕累累的光脚踢了踢我的鞋子,用黏腻又有气无力的声音说:“还有一半的同学去叫救援船了,我们很快就要得救了。”

    他说起“得救”二字的时候,显得特别没有信心。我随着他的脚往上看去,是他破烂的棕绿色背心和扯破的牛仔短裤,背心中央写着“哈瓦那”的字体,还胶印着已经剥落的拳击手套图案。他的脸色黝黑,头发细细密密地紧贴着头皮,深邃的眼睛里丝毫没有等待救援的希望之光。可是我和他的手却紧紧地相握着,就像我握着身边另一个男孩的手一样。而此时,另一个男孩对我说:“你一直在叫爱梦的名字,她是谁?也是我们的同学吗?”

    “让我想想。”我闭上了眼。我不相信那是一种失忆的症状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相信我会失忆。就像如今的这一切,理所当然到我连问题都问不出来。可是眼皮下有些苍茫,时而有规律地跳闪着曲折三角形波浪线的视觉里,并没有能和这个名字挂上钩的面容。只是有几种即近又远的颜色,浅到似乎每一种颜色都镶了钛白粉,然后融化在天空纯白的背景里,一种甜蜜的柚子香萦绕不散,好像一切都在午睡,深沉而不醒来。

    “想到了么?”他们俩同时问我,问我的语言显然不是我所熟悉的语言,可是这种完全不同的舌头和齿唇的搭配活动却丝毫不生涩,它不动人,可足以给我依靠。

    “我不知道,也许是气球吧。或者是那种......”我随意地指着此刻抬头偶然见到的海鳗岛屿尽头的景色来。海鳗的头一定很巨大,即使在千米以外,也是一枚长着可怖胎斑的古生物。一架瘦骨嶙峋而摇摇欲坠的摩天轮已经在风雨中抖动了,我们听不到声音,却仿佛看到了摩天轮上贴着的硕大的塑料黄星星一个个相继坠落的姿态。

    “我们会没事的。”哈瓦那男孩凑近我的耳朵,低声对我说,“我会保护你和爱梦。”

    可我们都不知道爱梦是谁。

    我们的救援终于来了,那是一颗滚圆的漂流器,顶层刷了红色的油漆,正面的驾驶座上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一名航手和后方满座的同学们。他们把脸贴在透明的圆形船窗上,密密麻麻的小黑手和小红手在他们脑袋上挥动着,热情却让人不安到发慌。

    我们的手紧紧地握着,屁股上海鳗的背脊开始不规则的晃动,有一些同学禁不住晃动纷纷滑入了沙砾之中,而满溢的腥潮的噩梦海沫子,已经开始淹没他们的小腿。还在背脊上的我们纷纷把重心往后调低,一些身边没有伙伴跌落的同学开始把一只手撑在背脊另一侧粗糙的摩擦面上,任凭沙砾和碎石擦破手掌。我们咬牙坚持着,坚持着,带着一种切实的斗争之心等待着小红球的接近。

    可远方滚滚的海浪就像牢不可破的幕布一般一下子裹住了红球。天上的灰,终于在一声沉闷的雷声中,坠落下来。我们看到的白光和闪烁总是比雷声要早十秒映入眼帘。我们都哭了,彼此看着彼此的眼睛哭泣了,下一个红球里已经不是班主任和另一半的同学,而是邻班的班主任和同学们,他们没有朝我们招手,他们刚刚目睹了一个红球的死亡,他们还想救我们吗?

    我想我记得爱梦说过的话,她说:“如果一个人经历了灾难还活着,那么一定是有人想要他活着。不管这个人爱不爱他,也不管他救他的时候有没有后悔,因为活着始终是一种希望。”

    我们依次爬进红球,尽管空气里流淌着陌生的气息,我们还是爬进了红球。一种层叠的颠簸屡屡袭来,还有同学的双脚深深陷在泥土中无法脱身。可我们却拉着手,像一条绑着小红旗的绳索一般。隔壁班的班长此时站起身来,她是个瘦高而白净的女孩。她走近刚刚爬进红球的我,她冷若冰霜地站在我身边,球内瞬间万籁俱寂,她抓住了我的手,也抓住了哈瓦那男孩的手,随后毫不犹豫的掰开了我们缠绕的五指,动作近乎残暴。

    我对哈瓦那男孩的最后一瞥和最初是那么相似。他澄亮的瞳孔里有着等待救援的预示,却毫无获得救援的期待和希冀。

    我们的漂流里,再无哈瓦那男孩,那个也许会保护我的男孩,那个曾经用光脚轻轻踢着我,仿佛在一起等待着死亡的男孩。

    觉醒 | 灾难岛物语

    —醒(awakening)—

    沙滩很热,一种烫和疼痛杂糅的感觉从我的腹部蔓延到四肢和全身。狰狞的海鳗的脑袋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只有一枚满是破洞的摩天轮的五角星包厢还裸露在海上,像一艘孤独的银河小船。

    “如果这个岛也即将覆灭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消亡了。”隔壁班的班主任对着大家坦诚地宣布。的确,环顾四周,这里不过是把一条海鳗的岛屿变成了一个龟岛,这里显得凌冽而苍茫。青灰色的工房只剩下了架构,不久之前一切都在海水以下,各种浅海的鱼类穿梭在房屋的廊柱之间,还没来得及落脚的洞窟在某一天却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除了唯一的工房水泥架构,就只剩了三尊巨大的白色大理石雕像,我说不上是什么神还是什么怪。

    只有班长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着:“水怪,美洲虎和水蟒之神。”

    “他们能保护我们吗?”我还陷在失去同班同学(虽然我始终感到混沌而麻木)的失落中,我至少还是很心疼那个只在末日一般的世界里和自己牵手等待的哈瓦那男孩。

    瘦高个的班长一手搭着我瘦小的肩膀,我们彼此默默地遥望着这些看起来毫无意义却在各种岛屿上都多少会存在的雕像也好,图腾也好的存在。这些存在有一种“拜恶”的启示。班长的侧颜,这个轮廓,让我的记忆慢慢地展开了羞涩的面纱。我们一定是曾经一起彼此站在一个地方等待着什么美好一样,一定是这样的。她看似冷漠,理智,然而她是我不可或缺的朋友。“爱梦。”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道。

    “你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嘴角展现出一种绝望的笑意,她继而又说:“听着,我问你几个问题。”

    “嗯。”我点点头,期待地望着爱梦。

    “海鳗岛也好,龟岛也好,就是因为在俯冲的地幔和板块间,风雨暂且不计,即使是地震,火山爆发,垂直下陷,断裂,都是听天由命的事情,对不对?”

    “对。”

    “即使是做成了雕像,那些四处都是,游走在我们这个世间的蟒蛇,美洲虎之类,虽然看起来拜恶,但终归是无知和鲁莽,终归是自私而粗俗,并不是恶,对不对?”爱梦的问题简直不像问题,可是她却有着一股莫名的执着劲儿,似乎是想说服我,解脱我。

    “对。”

    “还有哈瓦那男孩。他并不是不期待被搭救,他并不是不想活下去,他也不是因为你,而没有办法搭上红球的。如果他在你前面一个,搭上了红球,而后面一个是你,我也一样会义无反顾地切断你们,把你拒之门外,你懂吗?这不是因为谁,针对谁,一切都是不幸的缘故而已。”

    这一次,我沉默了很久。时间太久,大家都已经陆陆续续地攀上了水泥结构的房子,找到栖身的“房间”,自由自在地在我们都能“透视”般看到的楼层间走动,吃饭,洗澡,小解,仿佛在世界的尽头,一切还是要照旧运转的那样。天彻底黑下来,乌云羞怯地散去之后,满月下的兽之雕像还是露出恶意的笑容来。幸好爱梦跟我说了,所以此刻这些笑意似乎不是罪恶,而是单纯的愚昧无知,目无他人而已。

    最后我点了点头。

    点头的时候,爱梦的表情就已经僵硬了,因为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了沙滩和地表灼热如地狱般的波浪。这种韵动的波浪没有发生在海里,而是发生在沙滩上,岸上,投射在房屋上,雕像上,一个岌岌可危的家园上。从清脆的裂开声中,急涌而上的竟然是海水,或者是带着热气的地狱之水。它们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像一幅生活画面那样的水泥楼层,大家都像小棋子那样噼里啪啦地沿着折断的地板而滚落到张开血盆大口的热泉里。热泉追着我和爱梦的脚尖而来,我们的奔跑更像是一种亡命天涯的舞蹈。

    直到我感到溢过胸口的热浪让自己有一种闭塞般的闷热和痛苦的窒息感,还有那种双脚无论如何挣扎,蹬踩,都逐渐归于无力的苦楚。可是,当我的鼻腔被水充满,当我的眼睛已经经历了一瞬间的冲击,而能恍惚看到那三尊雕像戏谑的表情的时候,一切居然静谧如初了。

    “不行!”哗啦一声,我被爱梦纤长的双臂,从我的胳肢窝下面,侧压着我的肋骨,借着水力而托出了水面。瘦瘦的爱梦在我的躯体下方发挥出了强大而坚韧的力量,并且伴着沉闷的咚咚的水下的声波,以及我耳边刺耳的哗啦啦的水流声,我的咳嗽声,传来了爱梦的怒吼:“笨蛋!我可不是因为救你才死去的!我可比你一千倍,一万倍地更想要活下去!如果有办法的话!我一定不会死!”

    “可是......”我呜咽了起来,不知为何,空气变得越来越清冽,呼吸变得越来越顺畅。

    “笨蛋!至少你要活着呀!你给我赶紧醒过来啊!你再睡,我绝不原谅你!”爱梦的嘶吼声正渐渐远去。

    我想我不仅仅是甦醒了,我一定是觉醒了。

    这是一场电瓶车斜穿马路的交通事故。电瓶车车主无事离开,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汽车驾驶员昏迷数周后苏醒,重伤。汽车冲向路边直接撞毁冷饮店铺面,三个青少年两死一伤。受伤的女孩一度深度昏迷,可幸最终醒来。

    【奇思妙想】征文: 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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