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讲个故事

        我的初中，虽然是一所县级中学，却因为坐落在一个乡镇里，所以乡土气特别重，现在一回想起来，嘴巴里还会涌出一股土味，干涩、呛鼻。

        当时的操场就是一块干土地，沙尘暴横行的那段时期，恰恰是《新龙门客栈》流行到乡镇一级的时候，只要一刮大风，我们这些男生们就箭也似的冲出教室，奔向滚滚狼沙的操场，意淫置身于武侠天地之中。眯着眼睛，纵囊着鼻子，大喊大叫，弄得灰头土脸，一身臭汗、黄土，之后，不加整理的直接奔回教室上课。

我想讲个故事

        我记得那时候，爱干净、爱清洁的习惯，在学校舆论中，竟是一件让同学鄙视的事情。一旦有人被提醒要注意卫生时，我们竟然会以“村里的人从小不爱干净，不要笑话农村人啊”之类的嘲讽予以还击。

        当时在我同学圈子里，竟然很少有人按时刷牙，我们将刷牙叫做“掏茅厕”。一旦看到有人正在刷牙，就会挤眉弄眼，嘲笑讽刺说，看看看，又有人在掏自己的茅厕呢。

        学校食堂其实就是一间切菜房，外面盘了两口大黑锅，一口锅煮粥，上面放笼屉蒸馒头；一口锅炒菜。一顿饭几毛钱，永远是一种主食、一种粥、一种菜。时不时地，食堂大锅里舀汤舀出一只死老鼠，盛菜盛出几只大蟑螂，在我们中间竟都是笑谈。

        当然，笑话的是那个吃着老鼠和蟑螂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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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年级的时候，从市里转校到我们班一个女生。我现在已经记不得她的长相了，只记得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鞋，每天都清清爽爽的。让当时的我感到无比冲击的是，她竟然每天都刷牙。

        因为男女生宿舍在一个院里，并且没有单独水房，所以刷牙洗脸只能在院子里完成。每次我们几个男生走出宿舍门，都会差不离的看到她蹲在小树坑边刷牙，旁边的男生会用胳膊肘捅下我，提醒观赏“掏茅厕”。

        我每次都下意识的看她几眼，她会把漱口的泡沫吐到小树坑里，每次刷完牙，会再用清水洗漱一下杯子和牙刷。说出来不怕笑话，这些此时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动作，竟是我一点点学会刷牙并养成习惯的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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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英语特别棒。在我们刚接触到ABC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熟练的吟唱英文歌了。有一次英语自习课，全班乱哄哄的，唯独她在轻声哼唱英文曲调。老师无意中听到，略带玩笑的请她给大家唱一首歌调节气氛。让我们惊讶的是，她竟然大方应允，迈步走到讲台上，询问老师可否再请一位男生和她合唱。

        顿时全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应。一来，“我们都是中国人，学英语有损民族尊严”的思潮横行，在“我学不好英语、我有理”的大前提下，26个字母会写已经不错了，谁又有能力去唱英文歌呢。二来，当时学校风气不仅原始而且畸形，甚至还停留在“一见短袖子就想到白大腿”的阶段，男女如何能双双深情对唱非民族歌曲呢？她见到没有人应答，抿着嘴说，那我就独唱一首歌曲吧，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到初中毕业，我才知道她当时唱的是《MY HEART WILL GO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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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歌唱事件之后，她得到了全校的关注，她什时候起来“掏茅厕”，她上课又找哪个男生说话了，下课的时候她跟哪个男生握手笑谈了，她穿的白色裙子露的肉实在太多了之类的关注点，一时占据同学圈子窥私话题的主流。

        可想而知，在一个香港三级片、黄色录音棚横行的年代，小乡镇里青春期的男生怯懦、逞强、荷尔蒙驱使蠢蠢欲动，青春期的女生唯唯诺诺、单纯美好而又无奈、刻薄，在诸多客观因素合力下，这个落落大方的女生竟成了小乡镇中的不和谐构成。

        男生开始从她清爽干净的穿着中，意淫她内裤的颜色和是否已经到了生理期，并且公然猜测她应该已经有了性行为，她主动找男生问问题、开玩笑，放学和男生一起回家，就是她骚的例证；女生们也开始叽叽喳喳的谈论，她的不检点。

        让人惊奇不解的是，一个外来的女生，竟然让从不沟通谈话的男女生两个群体，产生了一致的口吻。

        在这个故事里，我不想过多的描述男女生对她的话语暴力，因为我也有意无意掺杂其中，说起来实在羞愧难当。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一个名词叫做“荡妇羞辱”。是啊，在一个单纯的性懵懂的年纪，看到一个与自己不同的女生，除了荡妇羞辱，恐怕我们这些人也想不到什么方式来消减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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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女生只在我们学校读了一年书。这一年中，她因为听到别人对自己诽谤而哭闹吵架了很多次，但每次吵架完，第二天她还是清爽衣着、笑声铃铛地来上课，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长大之后，我们这些同学经常在一起谈到这一段时光，大都开始懊悔当时的刻薄与恶毒，但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女生。我时常想，我们当时懵懂的刻薄和恶毒会不会真的给她带来一些伤害呢？

        每每看到《泰坦尼克》，耳边无意响起她唱的go on and on ，也实在想知道，这首歌在那一年时光中，是否给予她什么鼓励了呢。

        前段时候，读到一篇纪实，一个小女孩到山村读小学，因为一个上课时想撒尿，举手征求老师同意的举动，遭到了同学们的哄堂嘲笑后，竟留下童年心理阴影，造成了尿失禁。

        哎，上课撒尿、举手询问老师、征得同意后上厕所，这些在我们看来理所应当的行为，竟在一些地域成为异类。因为那里可能还在随地大小便、老师还不懂何为脆弱与美好、原始畸形的风气依旧盛行。

        而，她，唯一的错，就是手捧着一束鲜花，竟毫不自知地走进了化粪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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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曾经压抑、无奈地问道：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呵，是啊，你一生没做坏事，也便就这样。

        这个故事，送给哥哥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