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第一章（14）
几只本该张开手指挡住可怕眼神的手突然举了起来，一个脸上涂着白粉，头上歪戴着金色假发的妓女，对着轿子尖叫道：“给我施一个爱的魔法！”
“对，施在两腿之间，要用点力。”一个长得像雄鹅一样的小伙子学着妓女的嗓音尖声补上一句。这显然是个水手，皮肤晒得黝黑，胳膊上纹着蓝色刺青。他用双手从后面抓住一个故作深情地高声尖叫的人，“这样的魔法我也会，我会好好伺候你的，你就等着吧！”
“请给魔法师让一下路，借光借光！”那少年指挥着，用手肘将雄鹅用力推到一边，迅速、果断而又有一些惊讶地掉头向右对着广场边缘走去。
抬着手稿箱的挑夫欣然跟在后面，而作为监视者的老仆人稍微有些不情愿地跟着，后面依次是轿子和剩下的奴隶们，仿佛他们都被无形的链条牵着跟在少年身后。
那少年要将他们领向何方？他是从哪个远方，从哪个记忆深处出现的？是哪个过去，哪个未来给他的指示？是哪个神秘的必然给他的指示？为了怎样的过去之秘，为了怎样的未来之秘而将他带到这里的？只是永远沉浮在永恒的此刻之中吗？
围着他的是一帮狼吞虎咽的人、大声嚷嚷的人、放声高唱的人、目瞪口呆的人。拘谨的脸上嘴张开着，每个人的嘴都张开着，张得大大的，红色、棕色或苍白的嘴唇后面长着牙齿、配着舌头。
他向下看着肩扛手抬的奴隶们，看着他们像苔藓一样毛茸茸的圆头，从侧面看着他们下巴和脸颊上的疙瘩。他知道他们体内流动的血液，他们不得不咽下的唾沫；他知道他们的一些想法，虽然这些想法在这些迟钝、笨拙、桀骜不驯的饭桶和人力牲口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但却永远不会失去，而是或轻柔、或沉闷，或透明、或昏暗，一滴滴渗出、滴落、消失——那是灵魂的液滴。
他知道这种渴望——即使是在最狂野急切的激情和肉欲之中也不会停歇——已经融入他们每个人的血液之中，无论是雄鹅还是他勾搭的妓女，莫不如此。这是人类根深蒂固的渴望，绝不会自我消亡，最多转为怀有恶意和敌意的渴望，但渴望仍在。
有些恍惚，虽然离清醒只有一线之隔，但仍然昏昏沉沉、反应迟钝。
他看到正在冷漠地射着生命精华和吞着生命精华的无脸肉体，看到他们的坚挺、刚硬，看到他们在激情中肆意起伏耸动时的私密之处，听到他们在合体时发出原始、低沉而挑衅的欢呼，看到他们在愚蠢地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这一切仿佛都通过鼻子毫无遗漏地传给了他——呼吸着混杂了一幕幕画面和一阵阵声响、让人头昏脑胀的浑浊空气，呼吸着混杂了这帮牲口和他们每日搜集、咀嚼的食物发出的各种气味的浑浊空气。
这时，这一行人终于在人群中间生生挤出一条路出来，人群也如广场边上愈发稀少的灯光一样，终于变少了，最后就像被黑暗蚕食一样完全消失不见，而他们的气味，依然挥之不去，但却被这里围着港口的鱼市摊位上冲天的刺鼻恶臭所掩盖，悄悄地消失在此刻的夜色之中。
水果市场的气味也漂了过来，甜丝丝而又带着一股腐烂味儿，充满了水果发酵后特有的淡香，也分不清是微红色的葡萄、蜡黄色的李子、金黄色的苹果还是土黑色的无花果发出的香味儿——在水果一起腐烂前就混在了一起，无法区分。
铺石路面的石板被踩得泥水四溅，又滑又湿又亮。
这时候已经离身后的广场中心很远了，离泊在码头的船只很远了，离海很远了，真的很远了，虽然还没有彻底看不到。那里的嚎叫吵闹声已经变成隐隐约约的嗡嗡声，而军乐声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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