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算是我们家所有亲戚中大家公认的着实人,也是我至今经常会念想的几个过世长辈之一。
着实,在我们河南老家,一般指的是一个人比较厚道、老实、本分,有时也讥笑某个人没出息,但更多情况下属于中等偏好的一个词;用在舅爷身上,感觉真的非常妥帖,老人家一辈子没其他本事、只会种个庄稼,与世无争、平淡随和,不管在我的奶奶、他的二姐面前,还是在我们这些小孩子面前,言语不多、乐乐呵呵,就这么简单。
印象最深地,是舅爷黝黑的脸庞;河南人黄白色居多,像舅爷那样黑的彻底确实不太常见。舅爷经常戴一顶灰色的火车头帽子,脖子中习惯性地打着灰色的围脖,冬天总是穿着灰色的棉裤棉袄,中间系一条灰色的战带(我们那里的说法,通常是长长的粗布条拧成鹌鹑蛋粗细,系在棉袄的中下段,相当于腰带),可以说,舅爷与灰色有缘,正像他的一辈子一样,没有什么靓丽的时候。
怀念01
奶奶娘家,是距离我们三里远、隔了两个小村庄的杨营,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也就是我唯一的舅爷。在现存最早、1969年春节全家福中,除了爷爷奶奶、我的父母叔婶、我的兄弟姐妹,舅爷是唯一的编外成员,不,应该说实际上就是我们的家庭成员之一。非常可惜的是,这张老照片毁损非常严重,舅爷的上半身几乎模糊不清,目前已经找不到舅爷生前的相关照片。
舅爷大名叫长有,十分常见、接地气,尽管一辈子也不怎么富裕。听老辈人讲,舅爷并不是亲生的,具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人说清楚,也没有人去关心。在我的记忆中,舅爷和奶奶、也即他的二姐最亲,隔三差五就来我们家,二姐长二姐短地叫着,碰到什么农活就会搭把手干着;奶奶通常会“长有、长有”地叫着舅爷的名字,有时也会嗔怪“唉,你这个人咋就真着实哩”,语气中透着亲热和无奈。
我们家从上到下,都和舅爷比较热络。倔强耿直的爷爷在舅爷来时,也会有难得的笑脸。我的父母都会很亲热地说“舅来了,快屋里坐”,不管再艰难,也会想办法炒俩菜来招待。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是说不出的亲近舅爷,他戴的帽子围脖、旱烟袋等等,我们都会试着戴一下、比划着抽一下,舅爷往往不会拒绝,总是笑呵呵地,我们也乐呵呵地,非常温暖有趣。
火车头帽子02
最有意思的是每年到舅爷家走亲戚。从奶奶那辈算起,她娘家算是老亲了;按照我们当地风俗,每年正月初二是雷打不动走老亲的日子,之后才能走其他亲戚。
舅爷打了一辈子光棍,住的房子类似现在城市的一室一厅,进门是客厅,也算卧室,靠着东山墙放一张床。里屋是厨房,光线不太好、暗乎乎的,砌着锅台、放着水缸,摆着木架、堆放各种物品。房屋四周空空落落、没和其他住宅连的太近,前面是一片宽敞的空场地,再往前是一个大大的菜园子,里面种着各种瓜果蔬菜,因为主要是上农家肥,空气中经常会飘来浓浓淡淡的臭味,好在农村人已经非常习惯,并没有感觉什么不妥。
每年正月初二早上,我们几家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十多个,在二叔、三叔的带领下走着去舅爷家串亲戚;因为人多、又是早上,耽耽搁搁凑齐人数、晃晃悠悠走到舅爷家,往往已经八点多了。而通常这时候舅爷已经做好一大锅大杂烩汤、熥好油条和枣卷馒头,请邻居家帮助炒几个热菜,从左邻右舍借来桌子和椅子,一切准备齐当,就到村头迎接我们大部队的到来。
对舅爷来说,这是每年唯一一次人数众多的场面,也是他最忙碌、最高兴的一天。一般情况下,二叔、三叔及我的大哥、二哥在主桌上陪着舅爷喝两盅;我们这些小孩子安排在在另一桌,抢筷子的、要饭碗的、吃油条的、想吃菜的,好一顿忙乱才能安顿好。舅爷总是乐呵呵地,不时地招呼另外一桌子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娃们儿,多吃菜,都吃饱啊”,脸上堆满了笑,本来清癯的脸,皱纹堆积更明显了。
走亲戚03
我因为在外面读书工作,逢年过节才回老家,偶尔才和舅爷见一面,老人家总是一如既往的言语不多,但总是关心,总是说“在外面不容易啊,可得照顾好自个”;舅爷之后的相关情况了解就更少,甚至包括具体哪一年过世,我也搞不清楚了,印象中曾经在某一个春节去给他的坟头烧过纸,就再也没有去过。
舅爷后来上了年纪,面临着如何养老的问题;在各方的撮合下,过继了本家族一个孙子辈,小名狗子,大名反而很少有人叫了。狗子好像是当过兵,红光满面,见人笑呵呵,对舅爷比较孝敬。奶奶在世时常说,长有也算有福啊,有些亲的都不一定能照应那么好,狗子是好人呐。
狗子还是一个厨师,我家红白喜事经常请他过来帮忙。而这时候,舅爷也就一起过来,帮着做菜的狗子忙乎一些事情,比如烧开水、上蜂窝煤等等,恍然间让人感受到家人般的亲情和温暖。
舅爷去世多年,我还时时想起正月初二走亲戚的热闹场面,想起舅爷站在村头翘首遥望的情景,想起舅爷给我们发一角、两角压岁钱的情景,想起小堂妹吃完饭后哭闹着非要把礼品重新要回、舅爷一脸乐呵呵的情景,想起舅爷黝黑的脸、凸起的青筋、熏黄的手指甲,以及晚年因为有病不停抖动的手……
一切的美好已经成为珍贵的回忆,注定会时不时地从内心某个角落泛起,温暖我们自己最柔软的部分。
舅爷,一个着实的人,平凡而又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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