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起眼的那个人，也许是最爱你的人

1

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冰天冻地的，建筑工地陆续停工，正是民工们放假回家的时候。思念父母兄弟，思念老婆孩子，谁不是归心似箭呢？

刘振豪和几个同村人刚下火车，就接到堂叔的电话。

“豪子，我接了个小工程，人手不够，你们几个能不能帮下忙？”

“在哪儿？”

“城关镇林谷堆。”

一听到这个村子，他的心猛烈震动了一下。林薇就是那个村子的，她不是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了吗？

万一再见到她，双方多难堪啊？去还是不去？他一时无法决定。

“你们在车站等着，接你们的车一会就到了。”

叔叔是个急性子，容不得他犹豫不决，干脆下了死命令。

2

高中三年里，刘振豪一直暗恋着林薇。无奈他各方面都不是很出色，心高气傲的女神怎会把他看在眼里？

他也曾跟风似的心血来潮，在她书桌里塞过情书，她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对一个满怀热望的追求者来说，这多伤自尊啊！

高考后，林薇也落榜了，又听说男朋友上了大学就把她甩了，刘振豪以为终于有了机会追她了。可没想到，这次更难堪。

他领着媒人去求婚，她根本就不让他进家门。她让媒人传话给他，“不要再枉费心机了，我绝不会答应你的。”

两年后，他在县城看到了她，出人意料的是，她抱着个孩子正急匆匆地奔跑。他追过去，从她怀里夺过孩子，帮她赶到医院里。

一切安顿好了，他想陪她说说话。可她冷淡得很，只说了声“谢谢”，就趴在孩子床头暗自流泪。

他问了句，“孩子的爸爸呢？”

她却脸色一沉，哭得更伤心了。他想留下来安慰安慰她，她又不领情，把他推出门外，“你不用假惺惺的，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她既然嫁人了，还有了孩子，也不知她和老公是什么处境。在那种状况下，他再不离开，不仅给她添乱，还会被认为死皮赖脸地纠缠她。

他只好买了些东西，让护士送给她。这辈子，和她在一起是没有希望了，他只有忍痛离开。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不知她怎么样了。他怕见到她，可总是忘不了她。

3

三轮车在一个胡同口停下来，大伙纷纷下车，搬行李。刘振豪向四周看了一圈，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话来，“这户人家位置这么好，咋不打开后墙，开间门市呢？”

接他们的那位林大叔一听这话，欣喜万分，“我闺女也是这么说的！刘老板让你们来，就是帮我把后墙打开的，他们在另一家干活，没工夫，我又这么着急。”

“这就是你家啊？这么巧，那我得好好设计一下。”他一边仔细地审量着房子，一边说，“你女儿眼光不错，可惜有点晚了。这得少挣多少钱啊？”

“唉，一言难尽啊。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林大叔抱起刘振豪的行李，“小伙子，你先测量着，我回家给你们安排住处。”

“林叔叔，你让他们几个把泥池子砌好，需要什么工具，到我叔叔那儿借去。哦，别忘了，叫一个人来帮我扯扯尺子。”

林叔叔寻思了一下，“那干脆让我闺女来好了！这点子是她出的，门市也是给她开的。”

“那好啊，必须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做什么生意，怎么拆墙，砌什么样的门窗，也有讲究的。”

“嗯！必须先让她满意才行。等着，我这就叫她来。”

刘振豪从各个角度反复观察着，心中大致有了谱。等人家姑娘过来，再商量具体施工方案。

4

刘振豪正坐在一个石头上埋头想着什么，身后突然一声惊呼，“刘振豪，怎么是你？”

“啊！是你啊，林薇，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先问你呢？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我是来给这户人家拆墙的。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你。”

“难道，你就是刘老板的侄子？”

“奥，你是说那个工头吧？对啊，我就是他侄子。”

“他没再给你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人手不够，让我来帮忙。”

林薇不由得低头嘀咕了一句，“我爸和他究竟要搞什么鬼？”

“你说什么？”

她皱着眉头，重新打量了一下刘振豪。忽然会心一笑，“没什么。不过，我要告诉你，这座房子是我家的。我准备开个门市，卖童装，同时，也可以订做。”

“哦，林叔叔就是你爸爸啊！刚才，我们还夸你呢。”

“夸我？他没说我什么吧？”

“没有，只是说，这个主意是你出的。”

“嗯，好了，我明白了。他不是说你要我来帮忙吗？那咱们开始吧。”

刘振豪把卷尺放在一边，从兜里掏出纸笔，“不着急，我刚才设想了一下，再结合你的意愿，我画个草图，你看怎么样。”

“呵呵，耗子同学，你啥时候也学会做事细心周到了？还学会画图纸了。”

“不瞒你说，我这两年拜师学艺，经常帮我们工头看图纸。”

“是吗？行啊，耗子，长本事了。不过，我可要提醒你，我这个门市，你可要修好。我爸可是个坏脾气，要是他不满意，恐怕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放心，林薇同学，我一定尽我最大努力，给你修得既实用，又美观。另外特别声明，不仅工价优惠，而且，我的那份工钱，坚决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林薇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问。

“我，我，只要你以后见了我，不再那么凶就行了。”

“哦。耗子，以前的事，我......”

刘振豪急忙阻止她，把画好的简略效果图递给她，“你看看怎么样？你是学美术的，不要笑话我画得丑。”

林薇接过来一看，不由得笑出声了，“呵呵，你还真行！门窗搭配得很好，比例也适当。哎哟，连招牌都设计好了。——薇薇童装店？哎！耗子，谁让你替我起名字了？”

“那，你觉得不好，可以改啊，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哈哈哈，还是不禁逗。好，就按你的办。”

5

回家吃饭时，叔叔也过来了。他和林叔叔在一边叽咕了好一会，才进屋落座。

林薇给刘振豪端了盆温水，拿来香皂和毛巾。等他洗完手脸，才到厨房忙活。

几位老人看在眼里，相视笑了笑。刘振豪丝毫没有觉察到，可林薇却一直在偷窥着爸爸和刘老板的一举一动。

饭桌上，刘振豪陪两位叔叔喝酒、谈笑，林薇在厨房里静静地听着。她心里在翻腾着，不敢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爸妈看中了刘振豪，真的要撮合我和他吗？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是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真要问起我来，怎么表态呢？

再者，刘振豪显然还不知道这次让他来的目的，为什么爸妈和刘老板不告诉他真相？如果那天没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看来，这是爸妈和刘老板设下的圈套，时机不成熟，或者没有希望，他们是不会揭破这个秘密的。婚事成与不成，要看我和刘振豪相处得怎么样了。

这时，女儿琳琳醒了，在卧室里哭着找妈妈。林薇即可从梦幻中清醒过来，坠入残酷的现实中。

孩子，对，还有孩子呢！这是最关键的一条：刘振豪追过自己，而且还非常痴心，接受我没有任何问题。可他愿意接受孩子吗？万一和别的男孩一样，一听我必须带着孩子谈婚论嫁，吓跑了呢？

想到这一节，她才真正领会了爸妈和刘老板的苦心。既然他们严守秘密，我也就假装不知，将计就计，顺其自然吧。

林薇的母亲把孩子抱过来，递给女儿，“她非要你，我可哄不了。”

林薇接过孩子，故意到堂屋里去。边喂边哄，时刻观察着刘振豪的反应。

琳琳挣着嚷着，“妈妈，我吃肉肉，我吃肉肉！”

林薇故意虎着脸教训女儿，“小孩子不能打搅客人吃饭。”

琳琳委屈得哭了，刘振豪马上过来了。抱起琳琳入了座，把她揽在怀里，“你叫琳琳是吧？要乖乖听话，叔叔给你挑块好肉吃。”

琳琳倒不认生，偎依在他怀里。嘴里嚼着鸡块，泪脸上焕发出天真的笑容。

林薇走近刘振豪身旁，替女儿擦干泪珠，吩咐道，“好好在叔叔这儿待着，不准哭闹。”

爸爸和刘老板递着眼色碰杯，满脸的得意。她暗自笑了笑，回到厨房去了。

6

不到三天，活要马上干完了，这就意味着刘振豪将要离开这里。可爸妈和刘老板还是不动声色，最后时刻，还不捅破这个秘密，难道......？

林薇心里慌慌的，有点沉不住气了。可她又不能露出自己的心机，只好耐心等待着。

刘振豪一个大男人倒会哄孩子玩，半天功夫，琳琳就黏上了他。除了干活，一有空就逗着孩子玩耍。

纸飞机、泥坦克、小木车......制作了一堆玩具。琳琳开心的笑声，一次次激荡着林薇的心。

她曾经有意试探他，“琳琳，要叫他舅舅，别喊叔叔了？”

刘振豪一愣，眼珠一转，即刻反驳，“琳琳，别听妈妈的，还是叫叔叔！”

他盯着林薇，诡秘地笑了笑，“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啊。叫舅舅，我们只能是姐弟关系，按同学这一层来说，似乎讲得通。可是，我不认！”

“你什么意思？”林薇心跳得厉害，吃惊地望着他。

“呵呵，你们当真认为我是傻瓜啊？嘿嘿，我早明白了。”

“明白什么？”她的心悬起来，意识到他会说什么。

“你们都隐藏着秘密，不到公开的时候，我也只字不提。”

林薇羞涩难当，脸儿通红。望着他抱着琳琳走出屋门，苦苦寻思着，“好你个死耗子！在我面前，卖起关子来了。”

第二天，爸爸突然说，“你那个同学说了，他发现房顶有漏雨的痕迹，就上去查了查。有不少烂瓦，椽子也有几根必须换。趁这个机会翻修一下，免得留下后患。”

妈妈接着说，“他还说，咱家的锅灶烟气大、费柴禾。他会垒新式的，要给我们改改灶。还说......”

“爸，妈，他那种心思我能不明白吗？不就是想在我们家多待几天吗？”

爸妈吃惊不小，疑惑地相互看了一眼。爸爸推了一把妈妈，悄悄地离开了。

“薇薇，我忽然想起来了，你这个同学，好像来过咱这儿。是不是三年前向你求婚的那个？你还骂他死皮赖脸，把媒人赶出去了。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妈！干嘛提这个呢？”

妈妈没放过女儿羞愧的情态，临走时，又说，“刘老板说，他侄子的日记本里，一直夹着你的照片，到现在还不肯订婚呢。说明什么呢？这小子对你是够痴情的。至于是不是真心接受你和孩子，你比爸妈了解他的人品。这几天你的眼睛也一直看着他，心里面也更清楚吧？”

这一刻，林薇猛然想起，那天下午，刘老板随爸爸到家里来看房子，看到她时，那种惊讶怪异的目光，吓得她躲到屋里不敢出来。

喝茶谈话时，他又盯着墙上的相框看了好一阵子。还指着那张毕业照说了句，“这不是我那个混蛋侄子吗？原来和你女儿是一个班级的，怪不得那小子……”

他忽然摘下了相框，拉着爸爸指着照片说，“老林，我发现了个秘密！……”

第二天，他又来到她家，神神秘秘地告诉爸妈，“我打过电话了，我侄子明后天就要回家来。要不，我们这样，你们先相看一下，然后......”

她只听到了这些，后面的话声音太低，就无法知晓了。

听了妈妈刚才转告给她的话，林薇猜得出，爸妈对刘振豪非常满意。已经把态度挑明了，关键看自己的意思了。

她反复寻思着刚刚知道的一切，不觉心酸又感动，“死耗子，死耗子，你怎么这样傻啊？三年时间，你变化很大，可只有这个死心眼没变。”

7

房顶翻修完了，其他人都到叔叔那儿帮忙去了。只有刘振豪留在这儿，垒完了新锅灶，该粘瓷砖了。

和灰、粘贴，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爸爸在堂屋里清理着碎砖烂瓦，估计一上午不会回到院子里。

她低声对母亲说，“妈，您领着琳琳出去玩会，我有话要问问他。”

母亲心领神会，抱起琳琳就出门了。林薇给茶壶冲上水，进了厨房。

“耗子，下午，恐怕你就要去叔叔那边帮忙了吧？”

“嗯。”

“你憋在心里的话，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肯说？”

“我，我.......”

“别装了，好吗？”

林薇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和那张照片，双手捧在他的面前。“昨天你晒被子时，掉在门口的。我趁你不注意，才拿到的。”

“我所有心里话都写在里面呢。高中三年，毕业后三年，直到昨天，到了你手里。”

“其实，那天，你画草图时，我就瞥见了这张照片。”

“哦？——嘿嘿，我，我还是没精明过你。我这几天的一切举动，都没逃过你的眼睛。”

“好了，别贫嘴了。说说，你是怎么识破爸妈和你叔叔的？”

“察言观色呗！正像你说过的，我这个耗子，最爱偷窥别人了。”

“呵呵呵，这话，你还记得啊。不愧是耗子，眼睛贼亮贼亮的。”

“还有呢，你知道我的网名是什么吗？”

“耗子！一猜就中吧？”

“不对，但关系密切——咬文嚼字！”

“哦，你是记我的仇才赖上我的吧？高二时，我和你争论过一次问题，我骂过你是死耗子、杠子头，就爱咬文嚼字。”

“嘿嘿，不瞒你说，为了让你注意到我，那次就故意把你气哭。就是听着你骂我几句，我心里也舒服。”

林薇从日记本中已经读到了，整整六年多来，刘振豪对她的情意，这是一个一步步增强而又坚定的漫长历程。昨天晚上，她已经感激得泪如泉涌，同时又愧疚得长夜难眠。

他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

高中时期，那么多男生追求过她，她先后谈过几次恋爱。每一次的欢聚和离愁，他都情绪起伏，为她忧虑不安。

他默默地暗恋着她，唯一的一次，壮着胆子写了一封情书，她一看名字，就不屑一顾，恨恨地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她没有想到，他躲在暗处，眼巴巴地看到这一幕，是怎样的肝胆俱裂？

高考后，男友绝情甩了她。他把那小子打得鼻青脸肿，结果，在拘留所蹲了十多天。

相亲被她残忍拒绝后，他为了能配得上她，决心奋发图强。可限于家庭条件，他只能跟随乡亲们到了建筑工地。

他虚心好学、吃苦耐劳，项目经理很欣赏他，让他给施工员当助手。三年里，他不知钻研了多少书籍？

他努力改变着自己，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她的痴心。而林薇却从未理会过他的真挚情意，一次又一次地错失了执着爱恋她的人。

8

“耗子，有一个现实问题，你要慎重考虑。”

“我知道你要说关于琳琳的事，你听我说，就知道我的心迹了。”

原来，那次在医院里，他就起了疑心。听护士说，林薇的女儿病了快一个月了，只见过爷爷奶奶经常来看望，就是没见过孩子的爸爸来过一次。

他替她不平，真想教训一顿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可又冷静下来，怕给她惹麻烦，只好忍下来。

这几天，他私下里调查，出人意料的是，林薇并没有结婚，连对象都没找到呢。

她哥哥骑摩托车撞在树上，咽气时，抓住妹妹的手不放，“妹妹，我死后，不要难为你嫂子。可琳琳我不放心，千万不要让她带走。”

嫂子改嫁后，林薇养活了侄女。姑姑成了妈妈，比亲母女还难舍难分。

很多小伙子来相亲，一看林薇，都巴望着立马娶回家里。可林薇有个苛刻的条件，她必须带着琳琳嫁人，而且还不能改姓。

正是因为这一点，林薇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爸妈劝她放弃，可她固执得很，找不到真心爱她和孩子的好男儿，决不嫁人。

她的婚事耽误了两年，村里有了风言风语。在她抗拒着巨大压力的时候，自己眼中最不起眼的刘振豪，最终征服了她，也拯救了她。——他，爱她，更喜欢琳琳！

林薇捧着日记本，翻到最后几页，数落着刘振豪，“你这几年学好了，也学坏了。——脸皮咋变厚了？谁答应嫁给你了？婚后计划书？写得跟真的一样，你不害臊，我还嫌羞人呢。”

“林薇，我可是真心要和你在一起，连我们的未来都规划好了。我叔叔身体不好，他打算把建筑队交给我，我计划逐步扩大规模，组建自己的公司。你呢，主要任务是把琳琳养好。开童装店，我也给你设想好了，发挥你的美术特长，设计童装，发到网上，肯定受欢迎！”

“真有你想的那么好吗？”

刘振豪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林薇的手，深情地注视着她，“林薇，人活在世上，必须有自己的梦想。几年来，我的梦里只有你。现在，马上梦想成真了，我终于有资格拥有你了。往后的梦，你陪我一起做，为了你和我，为了孩子，为了家，也一定努力实现。”

林薇脸儿羞羞的、烫烫的，心儿甜甜的、颤颤的。可嘴上却不依不饶，“真是想媳妇想傻了！梦中人说梦话——玄乎！”

“一点也不玄乎！实话告诉你吧，我托叔叔给家里打电话了。我爸妈早就知道我的事，也老看你的照片。他们高兴坏了，说明天就来提亲。”

“啊！什么？——你这个死耗子，咋给我唱这一出啊？”

林薇急坏了，恨恨地推开刘振豪。

她奔出大门，大声呼喊着，“妈，妈，快回家！有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