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街 | 第二十四章 手足

作者: 且吟且歌 | 来源:发表于2018-09-06 09:54 被阅读116次

    “贤弟,匆匆十载,别来无恙否?”

    南宫令吃了一惊,在里屋一直仔细听着动静的苏玖亦是大惊。

    隐者呵呵地笑了两声,淡然问道:“云泽,还认识愚兄吗?”

    南宫令怔在原地。这许多年过去,不曾有人这样唤过他了。然而在这世间,能被他称作兄长的,也唯有一人而已。那一人早在十余年前就消失了,在他朝服入宫、谮言柳家之后,那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知道那人没有回到乡间种田;他以为那人早已离世。

    他错了,那人,就站在他面前。而且,透过层层伪装,那人仍能认出,真实的自己。

    “阿兄——”齐云泽僵硬地蹦出两字,声音有些哽咽。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一幕。他只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兄长,齐云澄,回来了。

    齐云澄微微笑起,似是为弟弟复杂的表情逗乐了:“云泽,来,坐下。”

    齐云泽吞咽了一下,快速理了理心绪,道:“不了。小弟此来,是替朝廷办事;至于手足之情,还望兄长给予理解。”他转念一想,又问道,“不过兄长如何得知小弟——”

    齐云澄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稍稍偏头瞥向内室的屏风。

    齐云泽会意,却道:“小弟冒昧了,只是朝廷要的人,向此地奔来,不知兄长可曾遇见?”

    苏玖在内屋听得心惊。原来隐者就是消失了多年的齐家大公子。兄弟相见,甚是情投意合;只是自己,怕是藏不住了。

    苏玖深吸一口气,撑着侧把从椅中站起,缓步挪向外屋。外面的二人听到拖沓的脚步声,都停下了交谈,向屏风这边望来。

    “卑职苏玖,见过南宫大人。”苏玖略略躬身,却被齐云澄搀住,扶到一旁坐好。

    “云泽,愚兄问你,玹樨今日所犯何事?”齐云澄也坐定,向仍站着的齐云泽发问道。

    “此事乃朝廷机密,恕小弟不能告知兄长。”齐云泽的口吻不容辩驳。

    苏玖内心暗笑,若是齐云澄当年没有及时机智地归隐避祸,怕是早已被他的好弟弟害死了。

    “愚兄隐居十余载,鲜有人打扰。无欲无求,倒是适合我心境。如今幸与弟相逢,贤弟何不满足愚兄此愿,以续手足之谊?”

    原来齐大公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目的不达,一翻脸就六亲不认。苏玖的薄唇微微勾起,有些苦涩地望着二人:

    “先生何必为了苏某,割断与大人的手足之情?苏某原非善类,是先生当年错认了某。”

    “愚兄不过是想求一真相、了一夙愿,为何贤弟屡屡推诿?”齐云澄提高了音量,似乎有意让声音传出屋外。

    齐云泽谨慎地望了望四周,不满地说了声:“还望兄长出言谨慎。”

    “是了,南宫大人。”齐云澄讽刺地叫了一声,道,“时过境迁了,老弟当上新御史,也有些年头了。是愚兄的疏漏,当下,不该再同从前一般了。”

    他抿了一口浓茶,将茶盏重重地扣在案上:“今天,玹樨子,你带走也罢。愚兄不该管,也管不了你。随你去吧。只是记住,人心叵测,若是不及早退步抽身,必遭灭门之祸。”

    “多谢兄长提点。”齐云泽揖了一礼,就欲挟苏玖而去。齐云澄站起来,背对着他,厉声道:

    “你可以带他走,带他去你们刑部问罪,怎么都行。只是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无手足之情。”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齐云泽,“横竖没有愚兄,贤弟也能过得很好,不是吗?”

    齐冕还真是治家有方,苏玖暗想。

    当年齐冕身为御史,与路骁崎将军联合逼死张荀的时候,不知是否也是这一副嘴脸。什么隐士,什么当朝大夫,不过都是掩饰野心的手段。苏玖的眸色渐渐阴沉下去,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像看着两个全不相干的路人。

    谁想齐云泽竟愣了一愣。半晌,他长呼一口气,沉声道:

    “那么小弟还是顺从兄长之命吧。小弟欠兄长的,从今便都偿清了。”

    苏玖抬眼悄悄打量着他,欠齐云澄的,是什么?

    是十多年不得回府、形影相吊的孤苦生活,还是望而不得的大夫之位?

    齐云澄的内心隐藏了太多怨恨,太多不平。隐居生活于他而言,不过是有朝一日重回京城东山再起的暂驻阶梯。他不会长久地被困于此地,他特意选在了离京城如此之近的地方。

    齐云泽心里清楚,他的兄长有多恨自己,恨自己为了继承父亲的爵位,使出各种手段,先灭柳家,好给他一个下马威,让堂堂齐家大公子不得不连夜逃出京城。

    此时他若不让步,他前脚刚迈出小屋,齐云澄后脚便会去告他的状。隐瞒身份、意图不轨,甚至欺君,齐家人拨弄口舌的能力,他可清楚得很。看家本事。

    “愚兄真要谢过贤弟了。”齐云澄表面仍是淡淡的,内心不知压下了多少怒火。爵位、田产,什么都让给你了,就这一个人,还要跟我抢?

    “只是小弟若就这样出去,朝廷那边,不好交待。”齐云泽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愚兄就不便多言了。贤弟若心厌仕途,随时可与愚兄一同归隐山林,自得其乐。”齐云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齐云泽赌气揖了一礼,摔门而出。苏玖站起身来,恍然知觉方才对齐云澄救治的感激之意,荡然无存。

    “玹樨不必取笑我了,只怕玹樨在我之境,也会依我所为。”齐云澄坐下,闭上眼睛。

    “今日还是要谢过先生——”苏玖并不搭言,只是自顾自说道。

    “不必,”齐云澄的语气充满疏离,甚至带着些许忧伤,“方才之事,让玹樨见笑了。某与弟早在十余年前,就参商不和。在下当年离开京城,亦是无奈之举。”

    苏玖礼貌地微笑着,齐云澄的描述证实了他的猜想。

    “不过今日,见舍弟事业有成,作为兄长,也算是有些欣慰。”齐云澄补充道。

    “其实先生与大夫仍有不同,”苏玖开口,齐云澄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听下去。

    “先生隐居十余载,并无闲事叨扰,心胸自然干净磊落;而大夫久在朝堂之中,论本性操守,自然与先生大不相同。”不知是为了安慰齐云澄,还是别的什么,苏玖不禁吐出了上面的话,又觉语失,忙补了一礼,“苏某逾越了。”

    齐云澄大笑起来,摆了摆手:“玹樨知我。其实这些年,我有的是机会可以回到京城;而我选择留下。一来是担心时机不恰,二来,这种清净闲适的生活确实也令人留恋。”

    苏玖合式地微笑着,表示赞同。

    “若蒙不弃,玹樨可否告知在下,舍弟今日,为何为难阁下?”齐云澄有些好奇地望着苏玖。

    “因为一个女人。”苏玖浅淡的笑意难以捉摸。

    “哦?”齐云澄显然有些惊讶,“这女子该是何等身姿面貌,才会让玹樨和舍弟都为之神魂颠倒?”

    “先生误会了,”苏玖在边上的椅上坐下,修长的指尖轻拂竹叶扎成的椅背,“她是柳家的女儿。”

    齐云澄似乎并未太过吃惊,只是略微缓了一下神,便猜到了原委:“玹樨与柳姑娘朝夕相处十余年,若论情分,自当比舍弟深得多。”他停顿一下,又嘱咐道,“舍弟涉世太深,还望玹樨多有担待。”

    “自然。”苏玖道。

    屋外已无嘈杂的脚步声。二人均起身,苏玖欲即刻辞行。

    “玹樨这是继续往垄丘去,还是回京城?”齐云澄问道。

    “回京。有些事情,逃是逃不了的。”苏玖暗暗看向齐云澄,后者却没什么反应。

    “若是在下有福回到京城,自会去看你;玹樨若是厌弃了世俗功名,亦可到碧云山小坐品茗。”齐云澄作别道,说罢,他又低声道,“玹樨放心,舍弟回到京城,当不会为难阁下。”

    “先生好意,苏某记下了。”苏玖抬头,一字一句道,“还望先生珍重。若此事不就,玹樨自当来寻先生。”

    不就,当然不就。可现在他回京,却有好机会可做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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