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张建

图片来自网络    文\花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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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老师这个称呼如今很热，要是谁的作文写的烂，大家一定会坏笑着调侃: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网上有组很火的小学生童年照，视角很独特，原来是体育老师拍的，人家莞尔:这就不奇怪了。正在上映的电视剧《我的体育老师》让追剧的人被其中幽默搞笑的体育老师逗得捧腹不止。当“体育老师”这个词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不由地想起一个人——张建。他是小学老师队伍中为数不多的男老师，在我毕业分回小城这所学校前，他已在这里教了六年体育。

作为一名普通的小学体育老师，他的故事在大多数体育老师中并不具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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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毕业那年我21，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显得比同龄人年轻。校长是位临近退休的老头，在我办入职时握着我的手迟迟不放，眼神迷离的像忆起了自己的年轻时光，口中喃喃自语着:年轻，年轻，真年轻……当教导主任带我踏入即将执教的三年级某班，介绍我担任他们语文老师时，孩子们欢呼:姐姐老师！多年后回望讲台上我上课的照片，才知道那时的自己的确看上去青涩的像个高中女生。

也由于长得太年轻，错失了本来能分到初中任教的机会。当我站在教育科等分配时，那位戴着眼镜的科长打量我一下笑了:你这么柔弱还是到小学吧，初中都是青春期的孩子难对付，不是吓唬你，初中有学生打老师的，小学有老师打学生的。你来初中还不得天天哭鼻子啊！就这样，我被分到了局面可由老师掌控的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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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94年九月，小城里大多数小学老师是中师毕业工作多年的四五十岁妇女。她们是70年代初，文革结束后由国家分配工作的老师。来这里工作意味着她们跳出了偏僻的农村，有了铁饭碗。这群当年梳着麻花辫的姑娘在这里由组织上介绍对象相亲结婚生子，教了一届又一届学生，在安稳的日子中熬到退休。体育老师张建是体校本科毕业，未婚的他在这群妇女老教师为主的队伍中时常成为她们打趣的对象。对老教师们的玩笑张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只有在孩子们面前他才会摆出体育老师的威严。未婚的他似乎对孩子没太大耐心，对那些不认真做运动的孩子他甚至有点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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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担任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我常会观察班里孩子上其他课的表现。这天我到操场巡视看看体育课的情况，正好碰到张建对着一个调皮的孩子大声训斥，吓的那孩子一个激灵。张建一抬头看到到我有点尴尬，他拿起挂着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了一声，左臂垂直上举握拳，右臂平举，训练有素的孩子们马上按他手势按从高到矮排队。我装作路过，从他们身旁绕开了。从那之后张建注意到我这个新来的老师，总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比如，办公室其他老师都上课去了只有我一人在写教案，他会拿着茶杯踱进来转一趟，冲我笑笑，随意夸我的字写得不错。

这天早操后第一节课是数学，我回到办公室备课，其他老师还没回来。张建老师进来看我在写字，一副很谦卑的表情问我:“李老师，你是教语文的，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初来乍到的我听到工作好几年的前辈说请教我问题，自然有些受宠若惊，不敢怠慢，连连说:“张老师说笑了，请教不敢当，我顶多只能谈谈自己的看法。”张建四下张望一下，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问我:“你知道初夜是什么意思吗？”

刚走出校门，在传统家庭长大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如今回想起我当时的反应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没听过这个词还傻傻地问他:“初夜？分别是哪两个字？出发的出，叶子的叶吗？”他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向门口望了望，让我小点声，我以为是怕别人知道他向一个刚来的黄毛丫头请教问题面子上过不去，配合地点点头。他小声说:“初中的初，夜晚的夜。”我没听过这个词，答:“我也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过就字面上看，初表示开始，最初，最初的夜晚到底啥意思要联系上下文来看，这个词一般出现在什么地方？要不我帮你查一下字典吧？”说着，我认真地翻开桌上的新华字典，这时另一位教语文的刘老师进来了，我想不如直接问这位老教师吧，她教书快20年了一定知道。在我正要张嘴问时，张建突然大声说:“李老师，你不用查了，我想起来了，谢谢你，再见！”话音未落，人一阵风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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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张建是不是看上你了，他还没对象呢！不过我跟你说，他家条件不好……”我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打断刘老师的话:“他是来问我问题的，我刚工作，还没打算考虑个人问题呢！”“哟，小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学，还请教你问题呢？他问你啥问题？”我合上字典:“他问初夜是啥意思，正好您来了我也不用查字典了。”没想到刘老师听完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笑声吸引了隔壁办公室的老师，她们好奇地过来看什么事一大早就让刘老师笑得这么开心。等刘老师把我的话重复后，其他人也笑得前拥后仰的，笑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人杵在那儿。刘老师看出我的确不懂，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道:“你真是个单纯的姑娘啊！”我愈发莫名其妙。

多年后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一个未婚的体育老师为什么问一个初出茅庐的女生这个问题，我不得而知。或许出于青春的荷尔蒙，或许想刺探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九十年代初，性是个不会被公开提及的话题。在保守家庭长大的女生有的直到结婚才知道性是怎么一回事。女生之间大多聊的都是衣服、书籍、喜欢哪个篮球小子或是哪个歌星之类的话题。我们不知道同龄的男生早已在街边录像厅，色情书刊上以粗暴的方式了解了所谓的性。未婚的男生对性的渴望体现在口头的有色语言上，以说荤段子的方式过过嘴瘾，内心可能是想让人误以为他是很有经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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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婚前是处女是那个时代默认的道德准则。几年前附近小区有个叫翠华的姑娘，她发育的很早，书读不进去，总想着能早点谈恋爱。初中毕业后她就没再上学，她妈是裁缝，想让她跟着自己学些手艺，她却在店铺里呆不住，自己出去找了个售货员的工作，过早步入了社会。没多久见到有个脖子上挂着很粗金项链的包工头频繁来找她。翠华的爸爸是个没啥文化的建筑工，家里开销基本依赖于她妈妈时好时坏的裁缝生意。父母忙于生计很少和她聊天，这样的家庭环境下，翠华几乎没机会下过馆子。

刚初中毕业就急着品尝恋爱滋味的翠华很快就被那人的糖衣炮弹捕获了，据说那个包工头每次都带她出去好吃好喝的。有一天我们从她妈对她破口大骂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她已经和那个包工头的男人夜不归宿了。

家教甚严的我从小被父母要求绝对不允许在别人家留宿，即使是最好的女同学家也不行。小时候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这样要求，直到听到翠华妈妈的骂声，翠华的哭声，才知道她在男人家留宿意味着失去了什么。后来，那个包工头的老婆找上门揪着翠华的头发死命地打，翠华的妈妈也和那个女人扭打作一团。包工头在那之后没敢再来找过翠华，可翠华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小区的大妈大婶们看见她就指指点点的。

她妈裁缝店的生意逾发惨淡了。忽然有一天听说翠华失踪了，大家都猜测她去找包工头了。没想到一周后有人在离小区十几里的小河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不堪，翠华的妈妈闻讯就哭得晕了过去。有人说她是自杀，有人说是包工头的老婆雇凶谋害的。但除了一夜之间白了头的翠华妈，没人再关注事情的真相。这件事象阴云一样笼罩了小城好几年，女孩的家长们常以此为例，教育女孩子一定要懂得自尊自爱，渲染贞洁的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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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氛围对男孩子没什么约束，相反一个工作几年的男孩如果还是个处男似乎成了一件可笑的事，说明他还没有吸引女生的魅力。张建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城中。

后来每每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总听他说起自己的艳遇史，比如大学时哪个女生乘父母不在家主动约他去家里玩，又有哪个喜欢他的女生把自己脱光了坐在蚊帐中等他进去。他把自己描述成一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形象，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用了极大克制力拒绝了几个女生的投怀送抱，保住了她们的清白。当张建在我面前眉飞色舞地讲述他的艳史时，我始终觉得他是在臆想。因为我没遇到过那么不知廉耻的女孩。我周围的女孩都是一副矜持的模样，即使遇到喜欢的人她们也是暗恋，不会主动表白。也许是怕被嘲笑，也许是怕被拒绝。所以张建口中那么大胆的女孩，我是无法想像的，只当他是在装，装得有很多女生喜欢，装出自己什么都见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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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的想像力有限，也许他的艳遇史到了讲完那一天，也许是看出我对他的经历不感兴趣，张建和我聊天的话题转到了理想上。

他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打算一辈子做小学老师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记者！不过家里经济困难，所以选了免学费的师范学院。我爸对我现在的工作挺满意，他说搁以前，教书匠算个秀才了。”腼腆的我一下说了这么多话，有点不好意思，把说话机会扔给他，问:“你的理想呢？你爸对你的工作满意吗？”刚离开家走上社会的我对自我的肯定很大程度上仍然来自父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我会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我发现张建听我说完神情感伤，半晌，竟然看到他在用掌跟揉眼睛。这是怎么了？等他稍稍平复后缓缓告诉我:“我家就我一个男孩，上面有两个姐，我爸寄厚望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干出番大事。可没等到我有出息那一天我爸就去世了，我太让他失望了。没立业没成家，到现在还碌碌无为，连个对象都没有……”没料到他的情况如此，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听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暗暗发誓道:“我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我要离开这儿，要混出个人样来才对得起我爸。小李老师，你是个好姑娘，这些日子我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的，对不起，那些故事都是我瞎编的，因为我喜欢你……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姑娘，我现在这样是配不上你的。”不知道这算不算表白，在学生时代收到过几封情书，还没人当面说过喜欢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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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张建并没有打算听我说什么，说了句“小李老师你忙吧！”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后来他没再来找过我，除了准时带孩子们上体育课，其他时间不见人影。

春去秋来，我很珍惜这份离家近父母看好的工作，把所有心思铺在教学上。

由于学校里的老师年龄都偏大,知识结构相对有些陈旧。我们几个刚毕业的老师像是为学校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深受家长和学生的好评。学校也委以重任，短短时间内就给我转了正入了党，准备培养为骨干教师。我的日常忙着写论文，准备各种公开课。教室后面常坐满了来自小城各个学校的听课老师。我也从开始的紧张忘词到讲课时神采飞扬，从听课老师的连连点头和孩子们优异的成绩中我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我几乎忘了张建的存在。直到两年后的一天，刘老师她们在办公室感慨：没想到小张这小子闷不哼声地竟然玩大了，稳定的工作不要了，跑去建材公司应聘上了销售经理。我听到张建的名字心里一惊，是啊，很久没看到他了，原来已经下海了。虽然他问过我不雅的问题，虽然他说过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题，可当他插上了理想的翅膀时，他的形象在我眼里已经不再那么糟糕了，外表帅气，始终穿着蓝底白条运动裤，喜欢说些荤段子的他应该不算一个坏人吧。我真心地希望他离开学校后能混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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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父母眼中的乖乖女，我按部就班的在小学里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听从长辈们的建议，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我工作三年后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在众多托人来提亲的人中挑选了一位爸爸同事的儿子。因为爸爸了解他，说他根正苗红，高中毕业就当兵入党上了军校，转业后被安置在公安局工作。接触半年多，觉得他人挺好就嫁了。好在运气不错，丈夫是个事业心很强很正直的男人，而且老师和警察的组合在同学眼里是很让人羡慕的一对，婚后的日子平凡普通却也幸福。

几年后的一天，我和丈夫从超市出来，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看到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一下没想起来他是谁。他看出了我的迟疑，忙自我介绍说:“张建，以前在星小的……”我记起来了，连连推说自己近视看不清人。这时我注意到他身旁还站着位妆容精致的女人，样子很是面熟，张建介绍道:“这是我太太，在电视台工作。”难怪觉得认识，原来是我们小城的一个栏目主持人。我也把丈夫介绍给了他们，大家寒暄了几句就各奔东西了。没想到几年不见，张建自己开了公司，买了商品房和桑塔纳，娶了大名鼎鼎的台柱子。我想起他当体育老师那会儿问我不雅问题的情景，觉得境遇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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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暑假，我在家待产，每天电视不开，捧着育儿书籍，产妇须知猛看，焦急地等着宝宝出生，几乎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丈夫的工作仍然非常忙碌，偶尔一起吃晚饭，他会给我说说外面的新闻。那天毫无征兆地听丈夫提到了张建的名字: 在最近一次扫黄打非活动中被抓的人员中竟然有他。据说被抓时，他处于酩酊大醉的状态，嚣张地叫嚷着:“老子现在有的是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有！”多年不联系，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然这么让人意外。我为他难过，毕竟他不是一个坏人。原以为插上理想翅膀的他能成为天使，没想到功名成就之后他像颗流星，那么快就堕落了。不知被带走的那一刻，他有没有想起对他寄予厚望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