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那条街上的回忆(5)
砟子哥,你还记得邻家的那个女孩儿吗?(一)砟子
他叫zha(三声)子,小时候所有的人都这么叫他,我也就这么叫。下笔写他,却第一个字就卡住了。搜索记忆中发这个音的字,我只想起了一个眨眼的"眨",不甘心,去查现代汉语辞典,发zha(三声)这个音的只有六个字,让我欣喜的是,我一下子就确定了就是它一一"砟"。
我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辞典上的解释是:砟,小的石块、煤灰等,举的例子也是:焦砟,炉灰砟儿。
在我的印象中,砟子大多数时间就是在捡煤核,(核,在我们那里,跟"煤"组词的时候,读成"胡"音)。炉子中的煤块烧过后,变成了煤渣和煤灰,那较大的煤块还没烧透,核心部分还没烧成灰,有二次利用的价值,就叫煤核。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北方寒冷的冬季,燃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煤核自然成了困难人家的孩子挑拣的对象。
而我记忆中的砟子,总是左胳膊上挎个破筐,右手拿着个粗铁丝做成的八爪铁耙子,专门用来挑拣煤渣堆里的煤核。
砟子是我的邻居刘阿姨的三儿子,我只记得他少年时的模样,现在走在街上也不会认识了,因为十二岁时,我就搬走了。
之所以提到他,是因为我们年龄相仿,两家的院子是相通的,门前的小菜园都连着,只有一条细窄的水沟。
六岁时搬家来这里,直到十二岁之前,我都与他为邻,他比我大三岁,我应该叫他三哥。但我只在大人在场的时候这么叫,没人的时候,我只"砟子、砟子"的叫,连"哥"字都省了,好在他并不生气。
也许正是因为他整天挎着个破筐,捡煤核,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砟子。
砟子哥,你还记得邻家的那个女孩儿吗?(二)砟子的妈妈
他家有很多人,他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爸爸、妈妈和奶奶。我在院子里玩时,就能看到砟子妈,我叫她刘姨,实际上,她丈夫姓刘,她姓啥我不知道,按理来说应该叫婶儿。可我跟他爸爸没见过几面,我不愿意叫婶儿,我觉得叫姨更亲,刘姨刘姨的叫习惯了,大家也就接受了。
他家住两间低矮的土房,四方形的窗户,不是成对推开的那种,而是上下推开,两边用棍支着窗户。刘阿姨总是站在窗前,露出上半身,我没见她出过屋。
她的脸总是青灰色,头发齐肩长,耳朵两边各夹一个头卡子。我妈妈是医生,几乎每天都要去给她打针。那时候还没有点滴,打肌肉针,她瘦骨嶙峋,身上没有肉,屁股上扎满了针眼。
我常常扯着妈妈的衣角在跟前看,针扎下去的时候,我哆嗦着咧一下嘴,闭一下眼睛再睁开看。记得妈妈当时说,"链霉素不能总打,总打容易耳聋。"
刘阿姨得的是肺气肿。稍一活动甚至完全休息时仍感到气短,她喘气很费劲,嗓子总是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为吸进和呼出一口气,努力着。她总没劲儿,常年躺在床上,越来越瘦,吃东西很少,总在不断的咳嗽,完全不能干家务活。
砟子的大姐和大哥我看见过几次,据说都是知青,下乡去了,偶尔回来一趟。家里二姐梅花和砟子是主要的劳动力,小四还小,只知道玩,他的奶奶,我是不敢看的,我觉得她很老很老了,满脸的皱纹,长的吓人。她每次要拉我的手,我都赶紧跑开。
好长时间没看到砟子的爸爸了,他爸个子不高,眼睛挺大,不爱说话,我几乎没跟他说过话。一个有病的妻子,一个年老的母亲,五个正在长大的儿女,够让他累的了。
有一次我问妈妈,"砟子他爸去哪儿了,怎么总不在家??"
妈妈看了看我说"他爸爸出门去了,到很远的地方工作,这两年回不来。”
砟子哥,你还记得邻家的那个女孩儿吗?
(三)砟子奶奶去世了
我已经四天没出门了。吃喝拉撒都在屋里,不管大人怎么说,我都哭着,把着门框,不肯迈出房门一步。我被吓坏了。
那天晚上九点多钟,我睡的迷迷糊糊的,让尿憋醒了,一个人出门上厕所,月光下,我发现邻居刘阿姨家的院子里突然多了一口大棺材,棺材的侧面摆着几盏油灯,还有两碟馒头供品,那火苗忽闪忽闪的,吓人。砟子的奶奶死了。我没有听到大声的哭嚎声。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所有听过的鬼怪故事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口大棺材,那闪烁的火苗,砟子奶奶那满是皱纹的脸,那要拉我的瘦骨嶙嶙的手,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肯消失。睡觉时,我紧紧抱着妈妈的胳膊,白天,也不肯到院子里玩耍。
直到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妈妈把我背出屋,给我买了七只小鸡仔儿,让我在院子里给小鸡喂水喂米,我才不再去想那口棺材和油灯。
实际上,这种对死亡的恐惧,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20多年后,我的奶奶、姥姥、父亲相继去世,才减轻了我对死亡的恐惧。
砟子哥,你还记得邻家的那个女孩儿吗?
(四)砟子受伤了
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了。有一天,晚饭后我们六七个女孩儿围成一圈,玩丢手绢。一个皮球突然飞过来,砸在了我的头上,我顿时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的哭起来。
那个踢皮球的小子,我们都认识,外号叫大黑狗,是这一带有名的小混子,他有十四五岁,长的又粗又壮,经常打架斗殴,欺负小孩儿。
正巧,砟子哥捡煤核回来,看见我坐在地上哭,就把我扶起来,怒视着大黑狗说:" 你踢球也不看着点,往人身上踢。”
"就踢了,怎么着?碍你什么事?"
大黑狗没想到砟子敢管他的闲事,怒冲冲的过来。砟子没理他,对我说"别玩了,回家去吧!"
我刚要走,大黑狗拦在我的面前,说"听说,你当班干部了,还是班长?"
我看着他,哭着点点头。"我妹妹李丽在你们班,她昨天值日没扫地,你说她了?从今以后,她值日的活,都由你来干,听见没?”
我还没等回答,砟子把我一把拉过来,"凭什么你妹妹的活,都由她来干?"
“哎呀呵,你小子骨头长的挺结实呀,欠揍了是吧?"他叫嚣。砟子把筐放下,镇静地说:"你那么大了,欺负小孩儿,丢人不?"砟子虽然瘦小,但是身体灵活,总干活,也很有劲儿。他不怎么怕大黑狗。
"我,丢人?哈哈,轮到你来装大尾巴狼?有个强奸犯的爹,你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大黑狗冷笑道。
砟子双眼喷火,拿着铁丝耙子哇哇喊叫着就冲了上去,两人打在了一起。
我吓坏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看着,又马上转身跑回家去叫妈妈。
砟子哥的眼眶青了,鼻子也出血了。大黑狗也没占着便宜,被铁耙子挠伤了脸。
后来,在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砟子的爸爸原来是银行职工,不是会计就是出纳,我忘记了。一个女职工要报销费用,被他拒绝,就诬陷他耍流氓,公安局立案调查,这一调查就是两年多,没释放,也没定罪,就那么押着。
受他爸爸牵累,他二哥当兵被刷了下来,他二姐的对象也吹了。
砟子呢,放学回来就砍柴,捡煤核,去大地里刨别人家剩下的小土豆,薅草,挖灰灰菜喂猪,反正一刻也不闲着。门前的一块空地,他和二姐种上了小白菜、水萝卜,还栽种茄子、辣椒和柿子,每次柿子快红的时候,我都天天去看,他家第一个吃红柿子的人总是我。
他爸爸放出来的时候,砟子奶奶和妈妈都已经走了。砟子的大哥从知青点调回来,接了父亲的班,二姐第二年也出嫁了。
我家要搬走的时候,砟子一直忙前忙后。我坐上车子,笑着说,"再见,砟子哥,有时间到我家去玩。"第一次,我郑重其事的在砟子后边加了一个"哥"字。他笑,点头,挥手。
说是再见,却再也没见。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砟子,该当爷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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