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仙女

作者: 烟雨柔0981 | 来源:发表于2023-06-30 23:5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母亲生了七个女儿,才生出弟弟,从此在渔村才有了话语权。

    “晒渔网,好打鱼,打到鱼,换糖吃…”

    母亲二丫正在轻声细语地唱着歌谣哄我入睡,父亲铁柱踩灭地上的烟火,使劲碾了碾。站起身随意地看了一眼母亲怀里的我,说了一句:“不带把就算喽,爹认喽。”

    我看着父亲“咯咯”笑了起来,母亲脸上很快爬满了阴郁,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她又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母亲看着我,用颤抖的声音说:“老五,别怪妈,下辈子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

    父亲表面上不嫌弃我是女孩子,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介意的。渔村里都靠打鱼为生,出海打鱼的都是男人。男孩的出生就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和支柱,我的母亲一胎接着一胎的生就是为了能生个男孩儿,生到我时,已经是第五个了,还是女孩儿。

    我还不到一岁,母亲已经把我送走过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是父亲找回来的。找回来以后,母亲又欣喜若狂地抱着我,那样子就像失而复得了一件宝贝一样。

    每次她抱着我出门,邻居们都会故意说:“二丫,可以拼老六了,争取生个七仙女啊,哈哈哈!”

    母亲只能报以微笑,减少不必要的出门。渔村就是这样,谁家有个儿子,那父母说话都要硬三分呢。相反,没有儿子的家里,抬个头都难。

    今天,父亲又出海打鱼去了。母亲看着怀里不哭不闹的我,心情反而越发浮躁,就像她不喜欢我,又干不掉我的那种心情。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些年来的风言风语。

    “铁柱家生不出儿子的,他妈活了一百零一岁,早就把男丁的气运耗干啦。”

    “二丫这名字就不好,带个丫字,不就是生丫头的命嘛。”

    “都生五个了,还不死心”

    母亲像马儿一样使劲甩了甩头,抱紧怀里的我,脸上尽是坚毅和冰冷。它快步走出了家门,朝着西南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处高高的礁石,海浪特别大。

    母亲心跳很快,抱着我的力度很重,我感受到了她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就像她前几次扔掉我时的感觉一样。

    我不安地哭了起来,我想用哭声唤来父亲。父亲虽然一直在盼个带把儿的,但从来不会亏待我们五姐妹。

    可是,我越是哭,母亲的脚步就越快,抱着我的手几乎变成勒着我的绳索。我感到呼吸不畅,哭声渐弱。

    母亲没有理会我,终于在我完全停止哭泣时,她松开了我,喘着气,轻轻摇晃着我。见我没有睁开眼,她慌了,看了看不远处的礁石,停下了脚步。

    她四处张望,没有一个人影,海面上也没有船只。她颤抖着手探了探我的鼻息,又将我搂近一些,贴了贴我的脸。把我放在一个低洼的小坑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躺在那里,浑身无法动弹。耳边是海浪敲击礁石的“啪啪”声,还有“呼啦啦”的风声。我想伸出小手去呼应那些声音,可是双手不听大脑使唤。我想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皮太沉…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全身发冷,想要蜷缩身体取暖,还是无法动弹。想要张嘴哭泣,依旧无法出声。我真的要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么?我还没有像四个姐姐一样给父亲带来好运呢。

    风浪声越来越小了,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我不怪母亲,我只怪自己不能给父母带来个好名声。

    “五儿,五儿!”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熟悉的海水味道钻进鼻孔,我好想睁眼看看啊,那是疼我的父亲来了。

    我被父亲抱去了渔村的卫生院里,头上一阵刺疼后,我能感受到一股凉凉的液体注入了我的身体,我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刚睁开眼,就看到父亲杵着腮帮子打盹。我很饿,但是我没有哭闹,我不忍心吵醒他。他衣服上还带着浓浓的鱼腥味儿,袖子上还有一层海水干透了以后留下的白色条状结晶物。

    我动动小手、小脚,居然可以活动自如了,我“咿咿呀呀”地自娱自乐了起来。

    父亲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尽是疼爱。他嘴唇干裂,咽了咽口水,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我的好五儿真勇敢,没事儿了吧?”

    我咧嘴笑着,我很喜欢父亲跟我说话。

    回家的路上,我饿得不行,只能用哭声来提醒父亲我饿了。

    父亲加快脚步往家赶,刚到家门口,四个姐姐就迎了上来。

    大姐说:“爹,五儿没事吧?娘哭了一夜。”

    其他姐姐们附和着,父亲只是轻声说了句没事儿,就进门了。上楼找到母亲,把我递给母亲冷冷地说:“喂她点奶,我去煮碗粥。”

    母亲不敢看父亲,顶着两个桃子眼,掀开衣襟给我喂奶。我也使劲吮吸那甘甜的奶水,满足地睡着了。

    母亲把我轻轻放在床头,转身下楼,父亲正在细心地熬粥。几个姐姐在院子里分捡父亲打回来的鱼。

    母亲有些胆怯地开口:“这次打了多少鱼?”

    “哐当”一声,母亲吓得一哆嗦,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却不敢去擦。姐姐们吓得赶紧跑进屋来,只见地上躺着一把摔断了的汤勺,白米粥在地上四溅开来。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生气的姐姐们不敢出声,呆呆地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

    这时,父亲咬着牙对姐姐们说:“老大,带着妹妹们出去,我跟你们娘说会儿话。”

    大姐听话照做,她们都出去以后没有走远,就在门口听着。

    “这是第几次了!嗯!”父亲撕心裂肺地喊。

    母亲没有回应,只是“呜呜”地哭泣。

    “我石铁柱是没有儿子,但是老子不在乎那点名声。你是孩子的娘,那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配做她们的娘吗?”父亲大声责问。

    “我错了,柱子,我错啦!”母亲一直在认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错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过点安生日子?五儿被你送了多少回了,要不是这孩子命硬,你我死了都得下十八层地狱。”父亲继续责骂母亲。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把她送走了。”母亲瘫坐在地上,抓着父亲的腿承诺。

    “你给我听着,五个孩子我都会养大,亏不了她们,至于外面的风言风语,嘴长在他们身上,你犯不着为了他们,用咱闺女的命去堵。”父亲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言语中都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门外的姐姐们听着形势转好,也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捡鱼。

    父亲拉开门出来,准备拉鱼去贩卖。还没装车,村口的富顺就带着几个鱼贩来了。

    “铁柱啊,听说你昨天的鱼里有稀罕货,老哥给你带生意来啦。”富顺还没有进门,声音就穿墙而过了。

    接着,四五个人就站在了院子里。都没有谈价钱,就开始讨论,怎么把这些鱼拉走。

    “来来来,先坐下喝点水。”父亲不慌不忙地给他们拿了凳子,倒了水,招呼地无微不至。

    几人匆匆喝了口水,就往鱼池边围去。

    “石斑,是石斑啊。”一个肥头大脸的鱼贩惊叹着,伸手捞了一条在手里掂量,满意地点着头。

    不到一刻钟,院子里的鱼就被四个鱼贩分完,只留下几条奄奄一息、身体残缺的鱼在地上翻滚。

    父亲把那些鱼都收拾好递给大姐,让她给母亲熬汤。转身又从鱼池里捞出一条石斑鱼,说是给我留着的,因为我带来了出手阔绰的鱼贩。父亲一直都觉得,我们姐妹是他的福星。

    大姐出生时,他躲过了一场海难。二姐出生时,他捕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的鱼,换了一条新渔船。三姐出生时,他组建了自己的打鱼小队…

    夜幕追着鱼香而来,这是我最盼望的一个时刻。虽然白天父母吵了一架,也不影响晚上这顿其乐融融的晚饭。

    “哇!爹,这条石斑鱼可比卖出去那些大得多,你怎么不卖了啊。”二姐看着瓷盆里的石斑鱼,咽着口水问父亲。

    “哈哈哈,五儿失而复得,自从有了你们五姐妹,爹出海就没有空过网,每次都有大货,这是对你们的奖励。”父亲爽朗的笑声听上去就像海浪一样让人心潮澎湃。

    母亲听着父亲的话,脸上也有羞赧之色,一言不发地扒着饭。父亲给我们讲着抓石斑鱼的过程,不经意地给母亲夹了一大块石斑鱼肉。

    母亲吃了一口鱼,头低得更甚了。突然,母亲迅速把我塞给父亲,“呕!”的一声,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

    “哈哈哈!”父亲笑得更开心了,我也在父亲怀里“咯咯”笑起来,大姐跑过去拍着母亲的背,二姐端来水递给母亲漱口。

    三姐、四姐疑惑地问父亲:“母亲怎么了?”

    父亲笑着说:“要给你们添小妹妹啦。”

    父亲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瞬间的复杂神色。

    “哇,太好啦,又要有小妹妹啦。”三姐、四姐开心地叫唤着。

    欢乐就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

    第二年,母亲生下了六妹妹。父亲心里对生儿子的那点期盼也彻底沉底。他停了一个月的活,在家照顾母亲和六儿。

    他说怕母亲再次做傻事,他要看紧了母亲,还有他的六儿。母亲哭笑不得地跟他保证,她已经想通了,一定会好好待六儿的,父亲还是不放心。

    直到母亲出了月子,父亲才依依不舍地出海。他一个月没有出海,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颇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势头。

    母亲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几次想开口叫住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心底某个角落有些不安。看着怀里的六儿,她安慰自己,六儿会给家里带来好运的。

    那天,父亲没有按时回家,大姐做好了饭,我们围着桌子,谁也没有心情吃饭。仿佛少了父亲,饭食就不香了。

    六儿也哭闹不止,在母亲怀里不停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四个姐姐轮流抱着哄,依旧哄不乖。

    母亲已经满头大汗,眼睛时刻盯着门口。我在院子里走走、爬爬,爬到了饭桌旁,“嘭”一只瓷碗被我碰掉,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五儿!还嫌不够乱吗?”母亲怒吼一声,我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大姐抱起我,嘴里念叨着:“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三姐赶紧弯腰去捡那些碎片,只见她倒吸了口气,猛地缩了一下手,随即像没事儿人一样从容地把碎片扔到了墙角的垃圾桶里。二姐悄悄拉着她进了屋。

    六儿还在哭,母亲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大姐从母亲手里接过六儿,继续哄。母亲咂了一下嘴,小跑着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一会儿,母亲被富顺送了回来。眼里都是泪,大姐已经把哭闹的六儿哄睡了。

    “弟妹啊,你好好带着孩子们休息吧,村长带着人已经在找了,有消息我就来通知你。”富顺留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硕大的院墙里,就像照进了一道光,又突然消失了一样。我们也听出了富顺的意思,父亲出事了。而眼下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我是在大姐怀里醒来的,一睁开眼就看见大姐通红的眼睛,还盯着门口。

    我挣脱大姐,站在地上,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母亲,还有门口台阶上互相依偎着的二姐和三姐。

    我饿了,抓起桌上的饭就往嘴里送,大姐立刻阻止我,抱着我进了厨房,给我热饭吃。

    没吃几口,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接着母亲的哭声传来问:“柱子,怎么啦这是?”

    “别急别急,就是在水里泡太久了,又呛了几口海水,有点虚脱了。”抬着父亲回来的人连忙解释。

    母亲抹着泪指引村民抬着父亲进屋,而不远处传来的哀嚎让我汗毛直立。

    不一会儿,卫生院的医生赶来,给父亲挂上了吊瓶。母亲寸步不离地守着父亲。

    父亲还没有醒来,一个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妇女嚎哭着闯进我家大门。

    大姐上前询问:“婶娘,怎么了?”

    婶娘在大姐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吐了口口水说:“你爹害死了我两个儿子,今天我要他偿命!”

    大姐脑袋嗡嗡作响,捂着通红的脸不知所措。富顺叔站了出来,厉声呵斥婶娘:“桂花,你两儿子的死跟人家铁柱没关系,人家也是为了救他们才这样的,不是人家铁柱,你俩儿子的尸体都拿不回来。”

    婶娘听不进去,一个劲地哭喊:“你说跟他没关系就没关系啊,横竖我两儿子没了,死无对证,别想推脱责任。”

    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出面作证。可是婶娘依旧不依不饶,坐在我家院里哭闹不止。没有人理会她,她也一边哭一边骂着父亲。

    我在人群中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哎…铁柱就是吃了没儿子的亏啊。”

    “是啊,没有儿子撑腰,做了好事,都没能落个好名声。”

    父亲醒了,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出来。婶娘见他出来,立刻爬了起来,冲到父亲面前,逼着父亲还她两个儿子。

    周围的人纷纷出手相助,把婶娘拉开。父亲对着他们点点头,表示感谢。

    然后又对着婶娘说:“你想怎么办?”

    婶娘哭天喊地一番后说:“我不管,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父亲皱着眉说:“他们是贪得无厌才招惹祸端,跟我无关,你报警吧,警察来了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婶娘抽泣着说:“别拿警察吓唬我,老娘什么没见过,谁怕谁啊。”

    父亲对着人群说:“劳烦目击证人跟我去一趟派出所,今天感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说完,父亲对着大家又鞠了一躬,给了母亲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派出所去了。

    派出所接待父亲了,听完父亲和渔民的讲述,很耐心地调解起来。

    一个下午的调解,终于还了父亲一个清白。自此,我家门口经常会响起婶娘骂骂咧咧的声音,恶毒地诅咒着我们一家。

    “我儿在天有灵,早晚要收了这一家子妖精精。”

    “断子绝孙的绝户。”

    “你生十个八个也别想生出个儿子。”

    这些骂声持续了两年,直到母亲生下一对龙凤胎。

    弟弟妹妹一落地,婶娘又来叫骂,父亲抱着弟弟出门,看着叫骂的婶娘说:“咒了两年了,老子没有成绝户,我铁柱有儿子了。”

    婶娘一听,骂得更凶了。父亲拿出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动了四邻八舍,大家都知道我家有男孩儿了,相熟的渔民都带着鸡蛋前来祝贺。

    婶娘也被炸得捂着耳朵跑了,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人们总说我们家有七仙女,想什么就来什么。

    所以,除了出生那天,弟弟在村里的存在感远不及我们七姐妹。

    父亲也说,七仙女下凡到我家是我们祖上积德,是给我家送好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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