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老人好多次,老人总是笑而不语,一副像“从前有座山”的俏皮的表情。
多年后,或许我猜到了。他关心的可能是自己记忆里的事情还是否清晰,细节处还能否令他嗤笑,以此活在自己沉默而孤独的世界里,怡然自得着。
这曾使得他们的子女们很苦恼,因为老人耳聋眼瞎的,子女也真的默认了老人的沉默,也默认了老人确实是孤独的,也总想着接老人到自家来住。但是老人执拗的很,说离不开自己熟悉的窝,更重要的是换个新环境自己是拉不出来屎来的。这是本来就有便秘的老人最担心的问题了。
但儿女们不以为意,也同样执拗,就在下楼的途中,老人坚持说自己的腰扭了,吵嚷着要去医院。老人破天荒的要去医院,这震惊了他的子女也震惊了我。老人是中医,自学的,天赋很高,故而对自己的身体拿捏的很准,这一次执拗地要去,似乎果真是受了伤了?
所以子女们不敢怠慢,我也陪着一起去了,坐在车中,老人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车窗,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感觉像是人类去了外星球,哪哪都觉得新奇。老人沉默地近乎沉迷地看了一路,我不愿打破这安宁,就陪着一起看。
终于医院到了,老人像孩子一样,失落在眼神里打转,他是想一直在这样的路上,他或许真的想多看看这个曾经他蹦蹦跳跳着出场的周遭。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老人的身体还行,腰没有扭伤,医生给开了点活血的药,主要是治疗便秘的。但是老人不喝,老人虽然是中医,但一生没怎么得过病,喝过药,这是子女们的福分。所以凭借着这一强大的自信,老人坚决不喝药,即使真的扭不过子女的规劝,一袋子水丸在手里拿过来,倒过去,用了半个小时才把一袋子药喝进去,然后舒心的用手从前胸捋到肚子三次,喝口茶,就睡去了。不知道老人今夜的梦会不会轻的像羽毛一样呢?
老人一定会梦到自己年轻时候,那驰骋在城市的边缘里浪游,童年时在课堂上逗蛐蛐、玩鸽子,气的老师请他出去,然后他就真的背个包旅游去了。老师家长一通乱找,最终在一家很远很远的旧书店里找到了他,他在二层阁楼的书海里睡着了。他的母亲不愿意打搅孩子,他的父亲却暴跳如雷,认为这个竖子不学无术,他是听到了他父母的不同态度的,他只不过是在装睡。
而现在,他有时还是会装睡来应付一下各种亲戚在过年到来时的礼尚往来。即使有很多亲戚的名字是他给起的,但这也说明不了他帮助这个那个家庭什么大忙,纵使过年过节老人年轻时在平房里帮着邻里写副对联什么的,邻里也不会感恩戴德的,充其量就是个你愿意,或者谢谢的活计。
所以老人想得很开,有很多亲戚是不必要见的,这一点像极了那个被生活嘲弄的女人。真正的一些朋友已经先自己一步迈入了坟墓,老人是有最深沉的痛苦的。他不想说,子女们就很天真地认为他没有,他是想以后说还是想一了百了地带进坟墓?这些子女都不知道,我替他们着急也没用。
我问过老人,他说过还有很多话没说。但他又坚持说只要我问过,就什么都说了。这一个奇特的理论着实让我纠结了很多日子。最终,我也不置可否了。老人也就默认了对我说过了。
我有着与老人不同的宿命观,某种意义上,相同点是我与老人只不过是先后踏入坟墓的关系。在这一世有了血缘关系而已,下一世或许我们就是路人。赤裸裸地异姓城南城北的绝对的陌路人。想着很多同林鸟都变成了比下一世还严重的陌路人,我对这个老人的老妇人确也有十分的崇敬之心。
站在硬币的另一面看上,或者骑在硬币上,我只是想作为旁观者一样冷静的写下点什么,用作纪录也罢,用作一种宣泄也罢。总之写下来的目的很单纯,像老人那次深沉地看着世界周遭的眼神一样,我是感动了的,很少有的,居然因为一个老人的眼神。
老妇人做好了饭菜,端到老人的面前问他加不加醋?老人说:“吃焖面加什么醋啊!”语气总之是不怎么柔和的,老妇人心中的爱也是颇为复杂,或许只是单纯的冲动,用青春赌了个岁月沧桑而已。
岁月使老妇人性格变的坚韧,能忍受了一切,又关注着一切,总是有一种天然的乐观,在绝望面前总是毫不气馁地大步向前,即使如今一般已经是个老人,但从她的背影里你分明可以感到加入于岁月之前我遇见了她,我想是追不上她脚步的。
老妇人为他生了2个孩子,原本打算生4个,姓名里凑一个成语,老人给别人起了一辈子名字,一个家庭里四个的,三个的,两个的,留到自己这里却出现了断层。当年的穷困使老妇人引产了一个,后来涛声依旧,如今般地过活了。
老人每日吃着老妇人的饭菜,不像是吃饭,到像是执行着每日的任务,拖延着自己的年岁。想着老人依然倔强地活着,不承认自己老去,总是天马行空的将武侠的故事融入到自己家族的故事里,说儿子是紫微星转世,说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砸到你们头上的,你们要把握机会之类近乎古代将军建功立业的心态。
面对着自己拉不出屎来的窘境以及自己喝了一辈子啤酒却到了老年,自己的胃脏跟啤酒闹掰了。之前老人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连饮三个易拉罐,豪气干云犹如老夫聊发之感,但是第二天的跑肚使便秘问题变相的解决了,老人感慨不已,也是无奈地笑了。
当我一次次地看到老人用极其熟练地动作吸烟、喝茶、睡觉时,我恍惚间看到了老人似乎在用自己的生活谱写一首诗歌。这诗歌关乎生死,只不过是一个落在了跑道最末端略带迟缓奔跑的老人,他挥手让我等一等,我说这是比赛啊,老人一脸茫然地定住了,痴痴地望着周遭,似乎说:“那我的比赛快要结束了,而我真的只有一个人哎!”
老人似乎发现的太迟了,或许这不是发现,这是一种强调,看着年轻人跑在前面,即将压过终点线,他又端起了脚步,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他居然追上了年轻人,他超过了年轻人,在众目睽睽的讶异声中率先撞线,累竭而死,像夸父一般。老人的帽子跌落了出去,阳光洒在了老人额头上的汗珠里,仔细看,那里有着老人年轻时倔强的梦。
而我站在终点线前,竟大声地笑了起来,全场观众以为我被一个老人超过而精神崩溃了。只有我知道,我额头上的汗珠和老人是一样的,一样留存着我的梦。这一点上,我们终归是走到了一个时空里,我停止了笑容,而此刻却引起了全场谓之观众们地阵阵那无知般地嗤笑。
而这老人究竟是否可以毫无悔恨地安息?相是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会将被咒骂着死去,所有的时代被咒骂着更迭。一代一世纪,生生不息,直至时间停止,世界便不再被咒骂,人云亦云的评说方才至此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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