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情里的争吵,会让时光变慢,甚至停顿。激烈不断的表演却如慢放的电影画面,一帧接着一帧,让人窒息。
范叶眉:“张小生,为什么要走?”
张小生:“为了你,还有我们的未来。”
范叶眉:“听听,你把自己说得多么伟大。”
张小生:“教授已经给了我封号,奶油小生。”
范叶眉:“那又怎样?别管它,我爱你。”
张小生:“可是,我不爱奶油小生,我爱英雄。”
范叶眉:“英雄?可那是一条死亡公路。”
张小生:“我用智慧保护自己。”
范叶眉:“你是说别人都弱智?”
张小生:“你知道吗?叶眉,我很害怕,藏在角落里嫉妒别人戴上博士帽合影。”
张小生伫立于窗前,上衣敞开着,双手插着腰,看向窗外,一个穿着淡紫色衣服的女子正慢慢地走过草坪间的石子路。她身材丰满别致,浑身散发着忧郁的芬芳。
张小生:“我想要一个突破,像第一颗原子弹那样,我喜欢蘑菇云升空的那一刻!”
(2)
一辆破旧的白色本田雅阁疾驰在公路上,张小生手握方向盘。
张小生:“叶眉,你想要我活着?”
范叶眉:“我就是喜欢跟你冒险。”
天空很蓝,偶有白云飘过。
前方大约300米处,有两个女子背着旅行背包,举着一块白色的布,布上有红色的三个大字:求搭车。
张小生的右脚离开了油门踏板。
范叶眉:“你疯了?她们是陌生人。”
张小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范叶眉:“不要多管闲事,好吗?”
张小生:“不过是两个穷游妹。”
范叶眉:“终于说出来了,你喜欢穷游妹。”
张小生:“叶眉,你就在我身边,我能怎么样?”
范叶眉:“听听,你能怎么样?我就不该跟你在一起。”
车子靠近穷游妹,还没停稳,范叶眉就冲了出去,穿过公路跑到了荒野里。
张小生的双手重重地击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两个穷游妹风尘仆仆但花枝招展,笑容都挤到了后脑勺上,求搭车的幌子还未收起,俩人都已上了车。
张小生根本没有看见穷游妹的笑容,他的目光从公路边移向前方,狠狠地踩了一个地板油,过于用力的双手似乎要把方向盘捏碎。
搭车女A:“那女人溜得真快。”
张小生:“是啊,她到站了。”
搭车女B:“顺风车?”
张小生:“嗯。”
搭车女A:“你开车很猛。”
张小生:“这是我的风格。”
搭车女A:“你这趟是远行?”
张小生:“对,兰新公路。”
搭车女A:“哇,死亡公路,去探险?”
张小生:“不!是做研究,我要在兰新公路430千米处安营扎寨。”
搭车女B:“为什么叫死亡公路?”
搭车女A:“当然是车毁人亡啦。”
张小生:“第一条在波兰首都华沙附近,车辆驶入恐怖地带后,驾驶员会感到头昏脑胀,神志不清;第二条是美国爱达荷州州立公路,有一股神秘力量会把车子抛向空中;第三条就是兰州至新疆公路的430千米处,每次翻车车头都诡异的指向北方,看似宽阔平坦的……”
搭车女B:“可以靠边停一下吗?我想方便一下。”
搭车女A:“没有尿裤子吧?真胆小!”
搭车女B:“你说什么呢,在哪儿都能开这种玩笑。”
车子减速。
搭车女A:“你想解开未解之谜?”
张小生:“对。”
搭车女A:“轰动世界?”
张小生:“我只想轰死教授。”
车子慢慢地停在了路边。
搭车女A:“不过现在,倒是想请你解开另一个未解之谜。”
车内后视镜上照出张小生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搭车女A:“张小生,你的乔庄教授已经死了。”
车内后视镜上照出张小生一双微闭着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睫毛出奇的冷静。
搭车女B已经绕过车头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出示证件。
搭车女B:“我是刑警陈倩倩,现在请你坐到后座。”
张小生依然保持沉默,乖乖的下车,坐到了后座,和搭车女A坐在一起。
张小生:“乔庄真的死了?”
搭车女A:“我叫温百鸽,警察不会说谎。”
张小生:“太阳穴里插了一支钢笔?”
搭车女A:“你怎么知道?”
张小生:“上个星期一他提到了安乐死,他说如果安乐死是以自杀的方式该多好,比如一支钢笔不是吸满了墨水,而是灌满了药水。”
温百鸽:“哦?”
张小生:“他说钢笔刺入身体的部位必然是一种象征,比如歌唱家会刺入喉咙,学者会刺入太阳穴。”
温百鸽:“但那支钢笔不是灌满了药水,而是吸满了墨水,红色的墨水。”
张小生:“当然,乔庄的设想是超前的文明。”
(3)
温百鸽和陈倩倩把张小生押往教授的死亡现场。
七八个刑警在走廊里或坐、或站、或来回踱步。
一个小警察迎了上来。
温百鸽:“头儿还没来吗?”
小警察:“马上就到。”
刺耳的刹车声在院子里响起,又消失。
一个脸上刻着刀疤的中年男警从温百鸽身后跑来。
刀疤脸男警:“百鸽,没想到还是你们先到,嗨,我被一个无聊的会议逼着跑了几百公里,轮胎都快冒烟了,现场你看过没有?”
温百鸽:“还没,头儿,这是张小生。”
头儿平静地看着张小生,然后从小警察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张小生。
纸上写着:
当一个女子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八个多小时了,这个女子胆小如鼠,她一定大叫着狂奔而去,报警的却不是她,而是一位沉着冷静的老保安。是我自己于星期一上午的课堂上对全班学生阐述了我对安乐死的想法,但请公正的警察们一定要有火眼金睛,我不是自杀的,是被谋杀的,瞧,凶手从后窗逃了出去,你们一定会看到后窗外面地上的那些烟头,那是他为了等待时机默默消耗掉的。他的烟瘾很大,但我对他的耐心敬礼。我用最文明的方式对他日日侮辱,但他的不卑不亢给了我最大的还击,我感觉到越来越控制不了他,说到这里你们一定想知道他是谁,想为我主持公道,可我已无力告诉你们了,我真的要死了,再见了,可爱的人们,我的眼泪如珍珠般滚落,如晨露般晶莹透亮,如镜子般照出奶油小生的脸。
张小生:“充满诗意,被谋杀的优美意象,死人的眼泪如珍珠般滚落,如晨露般晶莹透亮,如镜子般照出凶手。”
头儿一把扯过了张小生手里的半张纸,装进自己西服的口袋里,瞪了他一眼,狠狠地。
与此同时,温百鸽快速地走进乔庄所在的办公室,很快便冲了出来,前后用了不到15秒。
温百鸽:“头儿,乔庄的眼泪还挂在眼角。”
头儿:“什么?十几个小时都没有干?”
头儿一个人冲进了乔庄的办公室,又拖着腿慢慢地走了出来。
头儿:“陈倩倩,通知赵法医,不必过来。”
陈倩倩:“是。”
头儿站在张小生面前,对视着,一阵长长的静默。
头儿:“废物!一群废物!”
这话是头儿对着张小生说的,受到刺激的却是他身后的几个年轻警察。
(4)
张小生家的客厅不算大,但摆满了绿萝,似乎是一个租不起店面的家庭主妇开了个绿萝专卖店。
张小生坐在沙发上,一张《大都市》报滑过膝盖,飘落在地板上,范叶眉走过来把报纸捡起来,顺手盖在身旁的一盆大绿萝上。
醒目的头版头条朝着天花板:《被谋杀的蜡像》。照片上,乔庄教授瘫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头靠椅背,歪着脖子,太阳穴上插着一支钢笔。
张小生:“叶眉,昨天早上的事情,对不起。”
范叶眉:“我跑下公路,我以为你会追来,没想到你却为了别的女人抛下我,想把我喂了狼。”
张小生:“那不是别的女人,是警察。”
范叶眉:“他们是穷游妹,这么快就忘了?”
张小生:“好了,叶眉,我就是热心肠,同情她们,想帮助她们离开那个没人的地方。”
范叶眉:“我妈生病时,怎么没有瞧见你的热心肠?”
张小生:“医药费不是我出的吗?”
范叶眉:“可你一直嫌弃她,多余的负担,不是吗?”
张小生:“叶眉,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个。”
范叶眉:“你知道我跑下公路时有多害怕吗?没有一个人,连一只蚂蚁都没有。后来又突然从身后冒出两个警察来,我当时真的以为是你前天晚上杀了他,我却不知就里地跟着你亡命天涯。”
张小生起身打开窗户,双手支在窗棂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去。
窗外,一个穿着淡紫色衣服的女子正慢慢地走在草坪间的石子路上,身材丰满别致,浑身散发着忧郁的芬芳。
张小生渐渐的冷静下来,眼睛里现出一丝贪婪的光来。
与此同时,范叶眉转身离开,顺手抓起盖在大绿萝上的《大都市》报撕个粉碎,洒向空中。
张小生匆忙离开窗户,整了整敞开的上衣,抓起茶几上盖着菱形红印章的一本厚书和借书证,推门闪出,再轻轻地把门关上。
张小生走上另一条草坪间的石子路,却在小路的尽头与穿着淡紫色衣服的忧郁女子相遇。
张小生:“乔冉。”
乔冉:“小生,这是……”
张小生:“去还书。”
乔冉:“好厚的一本,都看完了吗?”
张小生:“我几乎只看了封面。”
乔冉:“那你为什么借它?”
张小生:“那天我去时正好停电,只有这本书能借,我又不想空手而归。”
乔冉:“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张小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乔冉:“也许,只是偶尔。”
张小生:“也许是。”
乔冉忧郁的眼睛里现出忧郁的微笑。
张小生:“一起去看看?”
乔冉:“不了,我没带借书证。”
张小生:“我的证可以借两本。”
乔冉:“不了。”
张小生微笑着离开。他刚走了十几步,身后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乔冉:“你的证真的可以借两本?”
张小生欣喜地回过身来,点了下头。
乔冉:“我想借一本有关蜡像的书。”
乔冉追了上去。
学校的图书馆里,人很少。张小生和乔冉被隔在书柜的两面。
张小生:“你爸还好吗?”
乔冉:“当然好了,每天都直着腰杆偷笑。”
张小生:“你的书找到没?”
乔冉:“这下倒好,他不但没有被谋杀,而且还有了更大的名气。”
张小生:“他踩在警察的肩上,摸到了艺术的巅峰,你不高兴?”
乔冉:“高兴?我的心早已死了,十五岁就死了,跟着爸爸一起。”
张小生:“乔庄不是你爸?”
乔冉:“一场车祸,轮胎扎了钉子,我坐在副驾驶座,爸爸把生的机会给了我,方向盘死死地顶住了他的胸口,使他瞬间停止了心跳。可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个热心的男人来为我们解决一切困难。妈妈的眼泪很快就被这个男人擦干了。她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个男人身上。”
张小生:“你恨这个男人?”
乔冉:“我怎么会恨一个继父,只是太想爸爸了。”
张小生拿下一本精装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却没有翻开,厚重的封面让人望而生畏。
乔冉:“记得小时候爸爸两手托起我来,横着抱住我问‘到最后是你不想让爸爸抱了还是爸爸抱不动了?’我说是爸爸抱不动了。”
张小生把《莎士比亚戏剧集》放回了原位,拿下旁边的一本《父与子》来。
乔冉绕过书柜来到张小生的身边。
乔冉:“小生,范叶眉很不错吧?”
张小生:“是很不错,她对吵架很在行,每天都要练习一至三遍。”
乔冉:“对不起,看来我全错了。你还爱我吗?”
张小生:“如何爱?你看,我的手腕上没有劳力士。”
乔冉:“用心爱我。”
张小生:“心不是载体,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乔冉:“那就用你的眼睛、用你的双手来爱我。”
张小生:“劳力士呢?”
乔冉:“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劳力士。”
张小生:“当初你是怎么让我放弃的,忘了吗?”
乔冉:“对不起,我真的全错了。”
张小生:“现在,我越来越发觉,如果我给叶眉戴上劳力士,那些争吵会变成对等的笑容。”
乔冉:“也许会。”
(5)
夜幕降临,三楼的一个窗户发出昏黄的光,窗户里有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虽然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依然可以感觉到他冷冷的目光。
乔冉不敢抬头,加快了脚步,似乎刚刚躲过了一支突发的冷箭。
现在,那窗户里的身影移到了客厅的布艺屏风后面,影子的手举着高脚杯。
影子:“你去了哪里?”
乔冉:“图书馆。”
影子:“跟谁去的?”
乔冉:“一个人。”
影子:“借了什么书?”
乔冉:“《蜡像的艺术》。”
影子:“这本书家里就有。”
乔冉:“我想看我的。”
影子:“那不是你的。”
乔冉:“但,是我借来的。”
影子:“家里的书都属于你,任何一本。”
乔冉:“你的书我从来不碰。”
影子:“我是你爸爸。”
乔冉:“我从来没叫过你一声。”
影子举起酒杯豪饮了一口。
影子:“我一直都很欣慰,你没有把我当成爸爸。你不是一个人去的图书馆。”
乔冉:“是一个人。”
影子:“冉儿,你神色反常,接触过男人的女人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别骗我了,我对你了如指掌。”
乔冉:“这与你何干?”
影子:“你这么美,我怕你吃亏。”
乔冉:“吃亏的感觉很好。”
影子:“我担心你。”
乔冉:“你还是担心妈妈吧。”
影子:“你是她的女儿,而且,我们是一家人,这是一个男人两个女人的家,是加倍完整的家。”
布艺屏风后面的这个影子喝完高脚杯里的最后一滴酒,乔冉拧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把刚刚脱下的外套又穿上,走过玄关。
乔冉对着星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清冽的夜风抚弄着她的头发。
乔冉继续往前走,走到草坪间的石子路上,然后转身,那个让她夜夜关注的二楼窗户里,张小生用手机顶着耳朵来回踱步,就像一只被苍蝇拍追赶的苍蝇撞了东墙撞西墙。
紧接着,窗户里的张小生消失了,却又很快出现在院子里,每只手都拎着一只大箱子,来到一辆白色雅阁后面。
范叶眉穿着白色的睡袍追了出来。
范叶眉:“张小生,你这个疯子。”
张小生:“现在我没心思跟你吵。”
范叶眉:“当初不知为什么,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跟你……”
张小生:“你不是喜欢跟我冒险吗?谎言!动听的谎言!”
两只旅行箱被张小生重重地扔进了车里,大灯忽地亮起,车子弹射起步,刚刚行驶了50米,突然有一个女人站在了柏油路的中间,一个尖厉的刹车声响起,车头距离乔冉的膝盖不足一拳。
乔冉缓缓地弯下腰和雅阁的车头慢慢地抱在了一起。
张小生大哭起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眼睛里现出无尽的悲伤和委屈,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范叶眉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她全身散发着的暴躁和愤怒顷刻间收敛起来。
范叶眉:“小生,今晚太黑了,我不能再跟你一起冒险了,对不起。”
范叶眉转身往回走,像幽灵一样拖着白色的睡袍往回走。两只红色的拖鞋一前一后留在了她的身后,离她越来越远。
张小生正坐在沙发上看《父与子》,忽然从阳台上传来了手机铃声。
张小生:“爸爸?”
电话里的声音:“是妈妈,小生。”
张小生:“什么事,妈。”
妈妈:“你爸病了,脑中风。”
张小生:“严重吗?”
妈妈:“舌头不太好使,他嘟囔着说想让你回来。”
张小生:“妈,我现在还不能……博士论文还没完成。”
妈妈:“这都几年了,小生,你是全省的高考状元,小王的儿子都过13岁生日了,在城里过的,房子里摆满了椅子,那么多人都坐得下。你回来先见见你爸,然后让小王给你找个工作。”
张小生用手机使劲顶着耳朵在阳台上来回踱步,像一只被苍蝇拍追赶的苍蝇撞了东墙撞西墙。
张小生:“妈,再等一等,博士论文很快就可以完成。”
妈妈:“我怕你爸等不了。”
张小生:“妈,我一定要让爸看到。”
妈妈:“看到什么?只怕你爸连你都看不清楚了。你给我回来,你这么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可不想在闭眼的时候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张小生:“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我不想留下遗憾。”
妈妈:“看不见你的影子才是遗憾。”
妈妈的声音凝固在阳台上,结成冰凌,刺进了张小生的心里,越刺越深。张小生提起客厅里的两个旅行箱冲出了家门。
乔冉抚摸着白色雅阁的发动机舱,来到驾驶座的门旁。车窗完全打开着,她把上半身探进车里,紧紧地抱住了张小生。
乔冉:“小生,我回来了,我要让你变得富足,相信我。”
张小生:“我没有把劳力士藏在口袋里。”
乔冉:“小生,别再提它了,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身上就挂满了黄金珠宝;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身无分文,像个乞丐随风摇摆。”
张小生:“冉儿,我会把我得到的财富全部施舍给你。”
乔冉望着张小生坚定的眼睛,吻了上去。
乔冉:“小生,现在你哪儿都别去。”
张小生:“我该怎么办?我……”
乔冉:“回家去。”
张小生:“回到争吵里?”
乔冉:“范叶眉不会再跟你吵了。”
张小生:“你凭什么这么说?”
乔冉:“凭女人的直觉。”
张小生默默转头,透过后车窗望去,刚刚离开的车位平静地等在那里。
乔冉:“明天你请假,乔庄去上课,你来我家看看我的画,我画了好多,你都没见过。”
张小生:“好。”
(6)
梦醒时分便是第二天7点了,张小生打电话给学校请了一天假。他从柜子里拿出许久未穿的宝蓝色三件套西服、白色衬衫和暗红色领带。穿戴整齐以后,他把脚搁在鞋柜上,并从鞋柜上边的小抽屉里拿出黑色的鞋油。
一切准备停当,张小生把门推开,又反身回来,走到客厅的最里面,拿起鱼缸,来到厨房,把水倒进了洗菜盆里,几十条金鱼在洗菜盆里作最后的告别。
他左手提着鱼缸来到客厅的正面,右手顺势抓起一盆巨大的绿萝。范叶眉在床上睁着眼睛装睡。
梦醒时分便是第二天7点30分,乔冉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一瓶艾司唑仑片幸福地笑了,药品旁边的白色小圆片依然在陪着一杯凉了的牛奶。
乔冉打电话给学校请了一天假,很快就完成了超越常规的打扮。
这时,敲门声响起。
咚咚。
乔冉把已经穿上的长裙脱了下来,只留下最里边的内衣。
咚咚,敲门声又响起。
乔冉光着脚快速地走到她自己的房间,把印着小碎花的窗帘扯下来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咚咚,敲门声再响起。
乔冉把门打开,张小生左手鱼缸右手绿萝笔直地站在门口。
他俩相互看着对方,会心地笑了。
张小生:“哇,你终于让我看到窗帘抹胸装了,太美了,淳朴、自然。”
乔冉:“那么,你也准备满足我的心愿?”
张小生:“对,鱼缸绿萝,再加些自来水,你梦寐以求的。”
张小生进门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沙发旁。乔冉从厨房拿来一个水壶,向鱼缸里倒满水,把大绿萝的根部插进了水底。
乔冉:“我现在又有了一个心愿。”
张小生:“哦?”
乔冉:“在大碗里养两条金鱼。”
张小生:“这也很容易实现。”
乔冉:“你愿意帮忙?”
张小生:“当然。”
乔冉:“小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把研究死亡公路的念头打消好吗?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的耻笑,我也明白,任何杰出的成就都曾遭过世人的白眼。”
张小生:“我是不会放弃的。”
乔冉:“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但不是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张小生:“排箫还在吗?”
乔冉:“当然在,那是我们共同的东西。”
张小生:“我倒想知道你这个画家的音乐有多么不堪入耳。”
乔冉:“现在就让你的鼓膜受刑吧。”
张小生:“好吧,音乐刽子手,给我一杯酒,让我壮壮胆吧!”
乔冉跑进了卧室,没有出来,却有音乐传了出来,是优美动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张小生起身缓缓地走进了卧室,乔冉正对着窗户吹奏排箫。他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乐声依然朴素纯洁,荡气回肠,婉转而忧伤。
乔冉的窗帘抹胸装滑落下来,他俩一起跌入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里。
(7)
乔庄在书房里制作蜡像。
乔冉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来。
乔庄:“你怎么会来我的书房,我没记错的话,是第一次?”
乔冉:“我有求于你。”
乔庄:“我们是一家人,虽然你不曾叫过我。”
乔冉:“我想找一位模特。”
乔庄:“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
乔冉:“我要男的。”
乔庄:“是,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乔冉:“而且是裸体画。”
乔庄:“还有什么要求?”
乔冉:“年龄大一点,比较成熟的那种。”
乔庄:“我帮你问问看。”
乔冉:“谢了。”
乔冉说完向门外走去。
乔庄:“等一下。”
乔冉转身回来。
乔冉:“什么事?”
乔庄:“你看我可以吗?”
乔冉不语。
乔庄:“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乔冉:“谢了。”
乔庄:“什么时候开始?”
乔冉:“现在。”
乔冉把画板、支架、画笔和颜料都搬到了乔庄的书房里。
乔庄脱光了衣服,坐在椅子上,扭捏着身体,突然笑了。
接着,乔冉捧着一杯牛奶走进来,送到乔庄的嘴边。乔庄发出欣慰的笑,接过玻璃杯,牛奶很快就见了底。
乔庄:“这牛奶是不是坏了?”
乔冉:“我刚打开的。”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那么多。一幅裸体画完成了,除此之外,房间里的椅子上还多了一尊蜡像。
(8)
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夜里,乔冉来到院子里散步,她依然不自主地去注视二楼的那个窗户。她看见张小生在家里的阳台上悠闲地来回踱步。
暖色的灯光把家里照得温馨而舒适。
张小生把苹果手机的免提打开,清晰洪亮、逼真的声音传出来,似乎老妈就在身边。
妈妈:“小生,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爸这两天在教鹦鹉学他说话。”
张小生:“妈,我也还你一个好消息。你猜我的抽屉里有什么?”
妈妈:“新写的小说?”
张小生:“是学校新写的博士学位证书。”
妈妈的声音消失了。
张小生:“妈,你在吗?妈,妈,听得见吗?”
过了好久,才重新传来妈妈的声音。
妈妈:“要是让你爸知道了,他会去教母猪学他说话。”
张小生:“妈,再过两个月,我把你们接来住。”
妈妈:“小生,还不能给你负担。”
张小生:“妈,学位证书里还躺着一份聘用合同。”
妈妈:“是哪个有眼光的给的?”
张小生:“是留校。”
妈妈:“那真是太好了,熟悉的炒锅,顺手的铲子,在自家厨房做饭才有感觉。我要给小王打一个电话,他孩子过生日的时候还问起你的情况呢。记得晚上睡觉别蹬被子啊,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的臭毛病。还有,吃过东西半小时之内千万别刷牙啊。”
妈妈的声音又消失了。
张小生看着漆黑的玻璃窗笑了。
乔冉在一百米外望着窗户里张小生得意的身影,也笑了。
(9)
办公室里,一个50多岁的女人非常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门突然被打开,三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
瘦高个说:“你就是乔庄的老婆?”
女人说:“是。”
瘦高个说:“这两位是从法国来的,希望带走乔庄的蜡像作品,当然,是买走。价钱你们谈。”
女人说:“我不会法文,英文也不太好,麻烦您跟他们说一下。”
瘦高个说:“他们会让你听懂的。乔庄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说:“他也没跟我说,真是对不起,耽误了学校很多工作。”
瘦高个说:“没关系,学校的工作进展很顺利,学校以他为荣。”
(10)
小区的院子里停着一辆蓝色的卡车,乔庄书房里的蜡像已经被搬上了车,蜡像依然坐在扶手椅里,身体上部被绳子绑在椅子上。
乔冉提着一杯豆浆、一个饼子从外面走回来。
乔冉:“妈,这是干什么?”
乔冉妈:“卖了,法国人买走了,20万。真没想到,一个业余爱好也能赚来20万。”
乔冉:“可是,你没有得到作者的同意!”
乔冉妈:“作者本人这么久都联络不上,法国人可没时间等,再说了,趁热打铁,买卖就成了,夜长梦多。妈是过来人,比你懂。”
乔冉:“没有作者的授权。”
乔冉妈:“好了,一件业余作品,我知道他会同意的,不然校长也不会把法国人引荐给我,一切后果由我来担。”
乔冉:“为什么偏要卖掉这个呢?”
乔冉妈:“法国人又不傻,这是书房里最大的一个了,而且是坐在橡木椅上的思想者,再说了,他们就是冲着被谋杀的蜡像来的,可是学校已经封存了那尊蜡像,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母女俩争执不休,蓝色卡车已经消失在了小区的门口。
(11)
张小生在窗前想着心事,乔冉的背影出现在院子里的石子路上,后面跟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接着是乔冉的妈妈,身后同样跟着两名警察。
乔冉回头望向张小生,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恐惧。
张小生离开窗户,冲下楼梯,来到院子里时,警车已经离开了大门。他奋力追出了大门,却已不见警车的踪影。
(12)
张小生应约走进法院的一间办公室。
戴眼镜的男人跟他进行了礼节性的握手。
眼镜男:“我是主管乔冉案子的法官,我叫王正。今天请你来是为了让你协助破案。”
张小生:“协助破案?案子不是已经在这儿了吗?这是法院。”
王正:“我比你更清楚,这是法院,可是这个案子有点儿特殊,难度不大,刑事部门也容易侦破,但有些部分我们无法还原,真相始终被埋在水底。”
张小生:“但真相也没藏在我的口袋里。”
王正:“你只要请10家知名媒体旁听法院的公开审理,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张小生:“这是你的主意?”
王正:“不!是乔冉的主意,法院同意了她的要求,她指名让你去请。”
(13)
法院的审判庭里座无虚席,新闻媒体的长枪短炮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主审法官:“现在我宣布开庭审理乔庄被害一案。”
陪审法官王正:“在9月3日,乔庄的妻子刘玲女士卖出了一尊蜡像作品,但是在买家运走蜡像后,卡车经过了一段正在修建的公路,十分颠簸,蜡像的上半部分竟然轻易碎裂,并且发出了剧烈的尸臭。公安机关于第一时间抓捕了犯罪嫌疑人刘玲女士和其女儿乔冉。刘玲女士对此感到十分惊讶,她表示她并不知情。乔冉对此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坦白,下面由陪审法官进行问话。”
陪审法官王正:“乔冉,被害者乔庄是你的什么人?”
乔冉:“是我的继父。”
王正:“乔庄是你杀害的吗?”
乔冉:“是。”
王正:“你是如何把他杀害的?”
乔冉:“他答应做我的裸体模特,作画之前我给他喝了一杯牛奶。”
王正:“牛奶里下毒?”
乔冉:“不算毒药,不过是磨碎的30片艾司唑仑。”
王正:“那是什么?”
乔冉:“是安眠药。”
王正:“安眠药已经控制使用。”
乔冉:“是,大夫在处方上只能开10片,我分三次买的。”
王正:“然后你继续作画,等画作完成之后,你就去完成另一个蜡像作品?”
乔冉:“对,他是一个蜡像艺术爱好者,我要让他死得其所。”
王正:“乔冉,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继父?”
乔冉:“是命运戏弄了我,他竟然也姓乔。”
主审法官:“被告,请注意言辞,不要回答与本案无关的内容。”
乔冉:“怎么会无关?因为这个姓乔的杀害了另一个姓乔的,他杀害了我爸爸。”
现场一片哗然。
刘玲:“冉儿,不要乱说。”
与乔冉一同坐在被告席上的妈妈猛然一甩头。
王正:“乔庄杀害你亲生父亲的动机是什么?”
乔冉:“乔庄夺走了妈妈,从我和爸爸的身边夺走了妈妈,还有那几十万的保险受益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用那笔钱买的。”
刘玲:“你疯了,你疯了,冉儿。”
主审法官:“被告刘玲,请注意你的行为,陪审法官并没有问你。”
乔冉:“妈,我没有疯。若不是爸爸拼命保护我,你早就没有女儿了。”
王正:“乔冉,据我们调查,十几年前,你和你的亲生父亲是遭遇了一场车祸。”
乔冉:“车祸是由爆胎引起的,而爆胎的原因是一颗钉子。”
王正:“轮胎扎钉并不异常。”
乔冉:“但那不是一颗普通的钉子,那是一颗打磨得像锥子一样尖的长钉子,并且质量特别好。”
王正:“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乔庄把钉子扎进了轮胎。”
乔冉:“我知道,在十几年前,监控设备还很少,但我在他的工具箱里发现了相同的3颗长钉。”
王正:“你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乔冉:“一年以前。”
王正:“你是怎么发现的?”
乔冉:“四楼的王大叔来向我借钉子,就这么简单。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失眠,即便睡着了,梦见的也全是爸爸。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爸爸整夜抱着我……”
主审法官:“乔冉,后面的话有机会和妈妈讲。”
王正:“车祸中的钉子已经无法找到……”
乔冉:“不!它一直在,就在我的钥匙串上。”
王正:“你为什么保留那颗钉子?”
乔冉:“因为我爱它,它让我知道了爸爸有多么爱我。”
王正:“既然一年以前你就发现了钉子,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
乔冉:“一年前,我只用劳力士逼走了我的男朋友,我怕乔庄故技重施。”
王正:“什么劳力士?”
乔冉:“这个不重要。总之,我让男朋友彻底离开了我。”
王正:“为什么要和男友分手?”
乔冉:“因为在乔庄的心里,我的男朋友是他的情敌。更为可笑的是,我的男朋友居然是他的学生,他公报私仇,阻碍一个高材生获得博士学位。而现在,他把我的男朋友逼得走投无路。我的男朋友不仅仅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生命中永远的爱人,我的生命一半给了爸爸,一半给了他,爸爸去世后,只有他给过我真正的温暖。”
王正:“乔冉,你所说的这位男朋友在现场吗?”
乔冉回头看见了张小生,她笑了,然后转头面向陪审法官。
乔冉:“他不在。”
张小生突然站了起来。
张小生:“我在这里。”
王正:“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生:“张小生。”
王正:“张小生请坐。”
张小生坐了下来,坐在旁边的范叶眉忽地站起身来,捂着脸挤出了现场。
主审法官:“现在,我宣布退庭,择日宣判。”
法官们起身退去,现场骚动起来。
张小生走向乔冉,可无法接近她,乔冉回头,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14)
媒体炸开了锅,各种题目令人眼花缭乱——《被谋杀的蜡像2》、《蜡封的教授》、《复仇女神》……
(15)
在看守所里,隔着冰冷的玻璃,张小生把一个大白瓷碗放在了乔冉面前,里面盛着半碗清水,水里有三条金鱼自由地游来游去。
乔冉:“小生,谢谢你为我实现了最后的心愿。为什么是三条鱼?”
张小生落下第一滴泪来。
乔冉:“小生,死亡公路无处不在,最好离它远点儿。”
张小生落下第二滴泪来。
张小生泪如雨下。
张小生始终没有抽搐,没有哭声,只有无尽的眼泪。
张小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乔冉看着张小生,幸福地笑着,说个没完,一句接一句……直到探视时间的最后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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