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裤子的老爹

穿红裤子的老爹

“嘿，你们知道吗，牛福生的独苗苗振平要和咱们县长的千金叫韩蓓蕾的定亲哩！”

“早听说啦，你说这牛福生就是有福气，虽说婆娘死得早吧，养了个娃娃这么有出息，考上了大学不说，还能娶上县长的宝贝闺女。”

“听说振平在市里的工作还是他未来的老丈人给安排的呢。”

……

牛福生老爹的儿子牛振平要和县长的女儿定亲，这消息在周围几个村早已不胫而走。大家都说这是福生老爹的婆娘在地下显灵呢！

七月的太阳正毒，火辣辣地想把人烤焦似的，整个大地如同蒸笼一般。大黄狗早找个阴凉地方吐个舌头喘着，人却不能像狗这么清闲，地里的活计多着呢。现在我们的福生老爹正从地里回来，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他抹了一把汗，扛着把锄头，拿着个破草帽扇着。刚到村口就被本村唠嗑的妇女们拦住了：“哎呦，我说福生老爹啊，你都快成了咱县长的亲家啦，还在这遭啥罪啊，赶紧叫你宝贝儿子接你去城里享福吧。”福生老爹脸上堆满了笑，摆了摆手：“哈哈哈，咱当农民当惯了，去城里那才叫遭罪呢。”“老爹，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啥时候办事得大办一场啊，把咱全村人都请上，我们还想看看咱县长闺女长啥样哩。”“好嘞，一定请，一定请，请全村人大吃三天咋样？哈哈哈。”老爹的脸笑开了花，皱纹显得更深了。

老爹到家把锄头放下，洗了把脸，在地锅里随便煮了点东西吃。现在老爹还不急着下地，而是走进卧室，他有事要和妻子“商量”：“桂芝啊，你说振平这孩子在城里这么多天了，咋不回家看看，我怪想他哩！上次打电话说要和咱这县长的闺女定亲哩，现在也不知道啥情况了。我琢磨着这两天去城里看看他，顺便问问他们啥时定亲，我也好准备点钱……你说我第一趟去城里给娃娃们带点啥呢，把那套你早就准备好了的‘红红火火’带去咋样（原来在这个村子里有个快被现下的村人遗忘了的老规矩，谁家添了个男娃娃，当娘的就估摸着他长大的体量给他象征性的做一套红衣红裤，在订婚或结婚那天送给新人，寓意新人以后的生活红红火火）。你觉得不错，那我就明天上城去咯。”和妻子“商量”完，老爹才放心地下地。

第二天一大早，老爹换上件平时走亲戚时才穿的衣裳，又用一把磨得快秃了齿的木梳鬓了下头发，话说我们的老爹年轻的时候可俊哩！不然哪能娶到振平他妈桂芝恁俊的闺女，可惜走得早啊。现在老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纸包，没错，是钱。老爹数了好几遍，不错，五千，一分都不少。然后从柜子底里翻出那套“红红火火”，一切准备就绪，我们的老爹开始进城啦。

到了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老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不够用了。他东找西找，终于在警察的帮助下，按照一个写着他儿子住处的纸条，找到了振平的住处。但是门紧锁着，原来振平去上班去了，现在不在家。多谢我们尽责的警察帮忙，找到物业查到了振平公司的电话。不一会，我们的振平赶回来了，谢过了警察，振平领老爹进屋。

“爹，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来了，万一……万一迷路了，上哪找你去。”振平边开门，边有点埋怨地说道。我们的老爹搓着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也是临时决定来的，怕麻烦你。”老爹好像突然发现，儿子现在比他整整高出大半个头啦。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哩。现在一转眼就窜这么高了……“爹，想啥呢，进屋啊。”老爹应着，进了屋。老爹仔细打量着儿子的房子，真不错，三室一厅，收拾得干净利落，虽然离市区远了点，但离儿子的公司近嘛！“咦，这儿还有厨房啊?”“呃……蓓蕾有时……有时会过来……”老爹心想：这年头年轻人真开放啊，想当年我和你妈都订婚了，连对方的手都没拉过呢。想起了振平他妈，老爹心里不禁酸酸地。“爹，你怎么忘了换拖鞋？”“拖……拖鞋，呃，在哪？”“算了，你坐在那儿，我给你拿过来，我现在把地拖拖，不然蓓蕾回来……恩，爹，蓓蕾听说你来了，一定要过来看看你。”“蓓蕾要来看我？你让她别来了，别耽误了她的工作。”“没事的。爹，你喝茶，家里还好吧？”“恩，好，好着哩，都好。”老爹接过茶杯，仔细瞅了瞅，心里叹道：乖乖，这的茶杯都比家里的俊。“你最近还好吧？”老爹望着坐在椅子上抽烟的儿子。“好，一切都好。”“少抽烟。”“嗯。”不知为什么，这对至亲见了面除了问好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气氛异常地安静。忽然门外响起那种高跟鞋敲击地面特有的清脆的嘚嘚声，不知为什么，老爹和振平似乎都在期盼着这声音。随即，门被旋开，进来一个摩登女郎，瘦瘦高高，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一个没受过什么苦的官小姐，这就是我们期待的韩蓓蕾，韩县长的千金。她麻利地换上拖鞋，关上门。看见老爹，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立即换上一副和善的表情，比换拖鞋还快。“伯伯，您来了啊，我和振平一直说回去看您呢，只是我们太忙了。您怎么就一个人来了呢，万一出什么事……（这点他们倒挺登对）这让我们怎么担待啊。”老爹僵笑着，心想：咋叫我伯伯呢，兴许这孩子脸皮薄，当下也不在意：“我能出什么事，我不是第一次进城哩，振平八岁那年，他妈还没走，我们一起进城玩.

振平小时候可调皮哩，总把他娘气哭……”蓓蕾不想听老爹给他讲振平小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似乎时时刻刻提醒她，她堂堂一个县长千金，下嫁给了一个农民的儿子。更不想听老爹讲起她那个早已去世的“婆婆”。因此，她和气地对老爹说:“伯伯，您还没吃午饭吧。我去给你们做饭去。振平，过来帮我下忙。”振平随即和蓓蕾一起走进了厨房。老爹这边应着：“哎，好好，闺女，别破费，家常便饭就成。”老爹心里想：振平真有福气啊，我还怕他会受这闺女的气，但你看看这闺女多懂事啊，人长得漂亮不说，又贤惠，还是县长的千金。振平他妈要知道了她有这么好个儿媳妇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但谁知她偏偏是个没福气的人……

老爹正想得出神，忽听得厨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碗碟破碎的声音，老爹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正准备进厨房看看，忽然听到蓓蕾的尖锐的声音：“牛振平，我告诉你，你要是非让你那个穷酸的老爹参加我们的婚礼，咱这婚就不用结了！……”接着又听见一阵碗碟破碎声，韩蓓蕾冲出厨房，正好撞上在厨房门口的老爹，老爹一个趔趄跌到了，他顾不得自己痛，问道：“闺女，你们咋啦？”她扭过头来狠狠白了老爹一眼，立马换上鞋拎起包，“嘭”得一声关上门，走了。老爹又惊魂未定地问儿子：“振平。你说到底咋回事？”振平把老爹扶起来：“爹，没事。”老爹生气了：“这还叫没事，你还真当我老糊涂了，快说！”振平耷拉着脑袋：“我和蓓蕾已经定过婚了，准备下个月结婚。蓓蕾的父亲不知道您……是个农民……所以，我们的婚礼您……”老爹没听见似的问道：“你说啥？你们定过亲啦？”“爹，我知道我妈死得早你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又供我上大学不容易。我应该好好报答您，但我现在还没在城里站稳脚。等我稳定了，我就把您接到城里来享福。爹，婚礼您能不能别去了……”振平这一番声泪俱下，还没等老爹回，忽听振平接到一个电话不住点头地说：“好好，我马上就到。”活像一只哈巴狗。放下电话对老爹说：“爹，蓓蕾刚打电话过来，说她爸爸心脏病好像犯了，我现在必须得去一趟，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再说吧。”说着拎起包已经出门去了。老爹瘫坐在沙发上，头脑感到一阵晕眩，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不让自己参加他的婚礼，自己养得儿子竟然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想到早亡的妻子不禁感叹：“桂芝啊，你怎么偏偏去得这么早，唉……幸亏你去的早，不然听见儿子这么对老子说话，更要寒心了……”

刚才混乱中老爹倒没觉得自己摔多重，这下静下来觉得自己臀部隐隐作痛，这才瞧了瞧，哎呦，青了一大块，更糟糕的是，裤子不知被哪里拉到了，破了一大块。夏天衣服薄，这一破，就露肉了。而且又是那个部位。老爹虽然老了，但仍然害羞啊，况且这是在城里。老爹急的团团转。这丢人也不能丢到城里去啊！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难道老了老了还要让老头子我晚节不保吗？这时老爹忽然看到了放在桌子上他带来的那个包。有了，老爹拿出了他带给儿子的“红红火火”，他是不会要我这穷老头的东西了吧！他有一个比我有钱的爹。老爹想着，换上了那条裤子，别说，正合适，虽然颜色有些滑稽，但总比露肉强吧！老爹又看了看“儿子的家”，这个家应该是不欢迎他的吧。当下，老爹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就回到了那个虽然贫困落后却亲切的家。

村里人知道牛老爹今天去城里找快要成为县长的乘龙快婿的儿子了，都在村口“蹲点”呢。

“老爹，怎么这么早回来啦！”

“嗯嗯，儿子工作忙呢，没敢多耽误他。”

“哎，老爹，怎么走路一瘸一拐啊。”

“嘿，你们不知道儿子今天带我去大饭店吃了一顿，酒喝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哈哈哈。”

“老爹，您老来俏啊，穿大红裤子啊，哈哈哈，是不是儿子有喜事，老子也要有喜事啦！”

“嗯……你们知道什么，现下城里老人就流行穿红裤子呢，这叫红红火火，日子红红火火哩，哈哈哈。红红火火，红红火火……”老爹越说声音越低，背过人群，流下两行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