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把命给你

▍“ 我可以把命给你 ”

“我无法向你讲述这次毁灭里所有的美，它像一只折翼的蝶一样沿着不定的方向坠落下去，而我什么都不能描述，除了这个故事本身。”

还差5天就到我19岁生日了，可是我的年龄定格在了十八岁零360天。

我早夭的生命并没有留下什么念想，它每一天都真实，没有其它想完成而未完成的夙愿。

我的名字“张悦”被永远定格在了被害人的名目下,躺在冰冷的卷宗中保存下来，沉入无边的黑暗。

如你所听，我的名字十分普通，正如我毫无光芒的人生。

1993年5月18日，我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城镇。这让我当时只有19岁的我妈措手不及，她随便给我取名叫悦悦。等到报户口时仓促之间冠上了她的姓。我成了张悦。

其实，我的亲爸也姓张。

①我妈

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我妈的外在，“有气质”。

她身高1.73米，身姿曼妙挺拔，性格强势主观。

我四岁那年，她抛弃了我亲爸，我对我爸唯一的了解，就是她在骂我的时候说的：“瞧你那个窝囊劲儿，和你爸一个怂样儿。”

谁知我妈一语成谶，我从小就极其胆小。我怕黑，怕各种动物，甚至怕我妈。

她的眼睛是丹凤眼，而且特别大，一瞪眼，我觉得后背有一根冰锥一下扎到脖颈子上。

我亲姥在我妈出生后就大出血死了。

她开心时搂着我笑，有时也说一些甜腻的话：“大姑娘，妈从小就没妈，妈要当一个好妈，不让你受妈这么多苦。

我的长相其实更像我爸，但是我妈从来都不承认，她说我的美貌都来自于她的遗传。我的身材确实和我妈一样高挑，我和我妈走在路上回头率超高。

她既没有文化，也没有一技之长，却自视甚高，不肯过踏踏实实的生活，从来没有真正工作过。

②后爸

四岁的时候，我妈给我找了一个后爸。后爸有一点和我亲爸是一样的，都是以我妈的需求为先。

不一样的是，后爸一个在社会上混得开的人，只可惜在外霸道的他在我妈面前秒变小绵羊。

后爸长相一般，身材粗壮，心思还挺细腻的。

一旦遇到我求他的事儿，他总是憨憨地笑：“张悦啊张悦，你能有点出息吧？”一笑眼睛就眯得细细的。

有了后爸，我们的生活安定多了。我妈的脾气虽然还是那么暴躁，可是天塌下来还有我后爸顶着呢。

可是我没有意料到的是，天真的塌下来，本该顶着天的后爸连同我妈由于盗窃罪双双进了监狱。

我妈和我后爸进监狱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他们，他低眉顺眼的，整个人像被压成了纸片。那个画面清清楚楚地印在我脑海里。以至于我对电视都产生了一种恐惧感，总感觉他们都被封印在了电视里。

那一年我14岁。我妈被判了五年，后爸被判了七年。

③我

我妈和我后爸入狱后，我顶着“小偷的女儿”这顶沉重的帽子，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无法忍受这种歧视的我终于辍学。

在一个远房亲戚的帮助下，我找到一家饭店帮工。

让十四岁的我打工赚钱还算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好在我的个头足够高，没人会看出我的真实年龄。

这饭店包吃管住，一个月还有五百块钱工资。我每个月给后姥二百，剩下的，自己买点儿用品和衣服。

我一天要工作十个小时。洗菜、刷碗、拖地，一刻不停。

我不能偷懒，因为我怕自己无处可去。

我时常会在寒冷的夜里哭着醒过来。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在白天哭过。

④刘枫

16岁那年，一个男孩子走进了我的生活。

他叫刘枫。比我大两岁，刚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每天骑着一辆电动自行车在街道上窜来窜去。

他和店老板熟，经常在店里出入。他总是偷偷地看我，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的眼睛盯在我的后背。

他不像有些人那样和我说一些招惹和轻浮的话，只是有意无意的多看我几眼，四目相对时眼神又很快躲开，他这样的眼神让我即有点儿兴奋又很紧张。

我承认我希望有人关注我。我只是期待有谁的肩膀能让我靠一靠。

那天晚上，店里很忙，人声嘈杂。

有桌客人喝了不少酒，又点了盘溜肥肠。我端着菜喊了一声：“慢回身，溜肥肠来了。”客人趔趄着站起来，他借着接菜，顺势抓住了我的手。

我惊得大叫，菜也打翻在桌子上。

刘枫健步如飞地冲了过来，一拳打在客人的脸上。

那个男人被打得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转身向刘枫扑了过去。

就这样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现场乱成了一团儿。老板赶紧叫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分开。

刘枫这时还坐在地上。我过去拉住他的手，试图把他拉起来。没想到手已经被紧紧抓住，他看着他坏笑着露出一个小虎牙，嘴角还有一点儿血渗出来。我只好用另一只手帮他擦了。边擦边说：“你不要命啦。”

他咧着嘴笑了：“别怕，我没事儿。” 然后，他把我拉起来，在我耳边轻声说：“有我在，保你没事儿。”

我还来不及回应，他已经拉着我的手，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这一次，我被拖着走了好远。

我又想起了我妈，我妈就总是这样拖着我走。刘枫的手更有力，更温暖。这温暖一直传到我的心里。

那一晚，我和刘枫说了好多话。他很心疼我。他抱着我，说他有多爱我，说他为了我，可以命都不要。

我感受到在他怀抱中的温暖气息，这样的温暖让我欲罢不能。他就抱着我睡了一夜。

就这样，我成了刘枫的媳妇儿。我每天坐在他的电动车后面在街道上窜来窜去。

我喜欢衣裙随风飞舞的感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自由。

刘枫的家里很穷。他是单亲家庭，和妈妈一起生活。他一个月也只能靠打工赚一千块钱。我慢慢发现刘枫的恶习：他抽烟喝酒，好勇斗狠。

我安慰自己，后爸也是这样的人，对我妈却是百依百顺。

只是我偏偏忘记了，我和我妈又是怎样的不同，我妈的强势足以压住我后爸，而我不是。

⑤姜叔

四年以后，我妈通过减刑出狱，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刘枫带着我去接我妈。

我想过无数次我和我妈相见的场景。我想我们会抱头痛哭还是沉默以对。

都没有，我妈走出来时，她的表情有些淡漠，让我吃惊的是，阳光下她一头乌黑的头发中间或跳跃着花白的光，使她看上去老了很多。

我心一酸，拉住我妈的手，低头说：“妈，回家吧”。

我妈顺从地点了点头。于是，我在前面拖着我妈，刘枫在我妈洞若观火的眼神注视下，默默地跟在后面。

第二天，我妈要求我和刘枫分开，和她一起去市里。我了解我妈的坚定，我也不想在和刘枫过这样穷苦的日子，我想重新开始生活，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到了市里，我妈由亲戚的资助和我租了一间房。我们的生活得以重新开始了。

我在市里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我妈每天还是呆在家里。

我们虽然贫穷，可是穿得还是体面周正的。慢慢地，我们开始认识一些人，一个男人成了我家的常客。

他是一个做建筑包工生意的老板。我叫他姜叔。我和我妈无论有什么事，他都跑前跑后地张罗。

他话不多，抽烟喝酒都很节制，更不会打架。也许是因为在生意场上混的年头多了，他的情商很高，因而即便是在这样尴尬的关系里，他也并没有让我觉得不舒服。

他给我们很多照顾，慢慢地渗透到生活的各个方面。

他送我上下班，周末带我去商场。

每次穿上那些上千元的衣服，我总是恍然觉得镜子里那个精致的美女并不是拮据的我。

我生日那天，他把价格五千多的衣服装在礼盒里码放在我的床上。

那段时间我妈患子宫肌瘤住院手术，花费的两万元全是姜叔承担的，我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再后来，姜叔请我吃饭的饭店越来越高级。我见到他的朋友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他在和我喝完红酒之后，把手轻握在我的手上。我好像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心里反倒有些踏实了。

他叹了一口气：“丫头，我喜欢你，心疼你，我不能给你婚姻，其他的可以给你。”那时候，我想起刘枫的话，我可以把命给你。

我和姜叔是有感情的。可是不是喜欢的那种，况且他是有家的人。

我觉得我欠姜叔的，我只能拿自己来还。

我冷静地看着自己被他吻，他闭着眼睛，吻得很投入，很快，他就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我承受着这一切，说不上喜欢也没有太抗拒。他喃喃地叫着丫头，我的丫头。我含混地答应着他。

我妈早就知道这一切。我猜想，她一早就知道这结局，她只是看着这一切按照预想中的在发生。

可是，我们都不谈起这个。好像一切都很自然。我时常想起她说的，她想做个好妈妈。

我知道她不是好妈妈，可是她还是我妈。

她从监狱出来时，我就想过，可能要靠我来养她了，只是没想到是这种养法。

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模特梦。我报名了模特比赛。那天，我穿着蓝色拖地的长尾礼裙，化着精致的妆容，一步一步袅袅婷婷地走在T台上，感受着艳阳照在我的全身。我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看着台下拥挤的人群，照相机咔嚓声在我的心中炸响。

虽然终究由于我技不如人而没有获奖。但我也被自己惊艳到了。原来我也可以这样优雅。那一刻，我感觉有一种向上的力量想把自己从污泥里连根拔起。

和姜叔在一起一年多的时候，我在他的支持下拿到了驾照，他说驾照考出来以后他会送我一台红色丰田车。可是，他却拖着迟迟没有买给我，我有些心烦，赌气不理他。

⑥刘枫

这段日子里，我和刘枫又联系上了。他的电动车换成了摩托车，他来市里找我了。

我想我是喜欢刘枫的，我看到他那张倔强的脸就忍不住的想要拥抱他，亲吻他。

那几天，我们蜷缩在小旅馆里疯狂的做爱。

几天以后，我们正在床上缠绵着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开口就说，姜叔已经同意这周就给我买车了。

她让我回去。彻底离开刘枫。

我挂掉电话，看着赤裸着身子的刘枫，一瞬间觉得他无比可怜。

我和刘枫摊牌了，我希望他可以放我走，可是他不肯，他先是抱着我哄，然后哭着恳求。

我几度动摇，但我无法抵御丰田车的诱惑，我不想再和他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想到这些，我咬着牙没有答应。无奈之下他说吃完晚饭就让我走。

我们心事重重地吃晚饭。他闷闷地一杯接一杯地灌酒，脸色慢慢变得铁青，太阳穴的青筋也有些暴起。我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背起背包起身要走。

他突然从桌子侧面闪出，一边狂叫着：“你给我站住。”一边两只手死扣住我的双手。我抬头看到他眼里的火气迸发，手被他攥得生疼，我一咧嘴，急切地喊了一声：“疼。”他的眼中透着得意，暗下力道。手更疼了，在情急中，我一跺脚，俯下头咬了他一口，随着他：“哎呀”一声，我脱身疾步跳开，往门口跑。

他随口骂了一声：“妈的，给脸不要，你敢咬老子。”突然反手抄起身边的凳子，向我砸下来。我只感觉一阵呼啸的风声，几秒之间，我应声倒下。

倒下那一刻，我感觉到脑中的血管破裂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想看看这个世界，可是只有刘枫惊恐无比的眼神收在了我的瞳孔里，我还记得他深情地说：“我可以把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