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她还是如约来了。
这已经是她在这翘首以盼的第三个年头了。
然而他还是没来。
空云城，初春的早晨柳絮纷飞，她的思绪也跟着飘向远方。
“如果风啊，你能听懂我的话，能否帮我捎带一句话，就说我想他了。”
帮我带给他吧。
02
空云城，城隍庙下巷子里。
清晨的一缕阳光穿过薄雾，伴随着第一声鸡鸣，巷子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
如往常一样，这里汇集着各种身份的人。富绅、平民、菜农等，他们都在城隍庙下的这条巷子里本色出演，有的人一大早起来讨生活，有的人一大早起来接济穷人。
所以别人都说，这是一条尽显人生百态的老街。
空云城吉祥钱庄的大小姐，名叫李念恩，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父亲名叫李保田，是吉祥钱庄的老板，为人十分友好，是当地的大财主，大好人。
念恩出生的那年，正值腊月时节。那天不知为何自家钱庄的门口多了好几个叫花子，衣衫不整，浑身都被冻得通红。
李保田于心不忍，于是安排了管家施舍了他们一点钱财。自己放心不下，还亲自出门去慰问这些叫花子。
叫花子们感激涕零，纷纷叩首以示拜谢。
“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拿完钱找点热的东西垫垫肚子吧各位。”李保田连忙搀扶着他们示意起身。
叫花子们听闻也就知趣地自发散去了。可其中还有个小叫花子，迟迟不走。
李保田原以为是自己给的不够多，后面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只见这小叫花子从破烂不堪的袖子里却拿出了一块精致无比的手帕。
“一个星期后你将会有一个女儿，这块手帕你收着，长年放在女儿的身边可消除灾难。但是你女儿十八岁那年会有一劫，这个劫得靠她自己渡过去。”
李保田被惊得合不拢嘴，因为自家妻子怀胎已将近十月。
眼前的这位小叫花子怕不是菩萨转世！
小叫花子望着李保田受宠若惊的表情突然间哈哈大笑了，“这是你应得的福分，切记要一直行善下去。”
说完，小叫花子迈开了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此，城隍庙这条巷子里再也不见这个小叫花子的身影。
03
一个星期后，李保田夫妇俩真的诞下了一个女娃。
腊月时节，风雪大作。李保田的屋里却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夫妇俩都说这个女娃是上天赠予的福分，于是取名为李念恩。
李保田深信不疑地听从了小叫花子的嘱托，他把手帕折成了护身符，找人定制成了项链，挂在了小念恩的脖子上。
自那以后，小念恩从来没有受过一次大灾难。小的时候发烧，被桌角碰到，第二天也是莫名奇妙地好了。
所以李念恩一直到十八岁之前，都是在平安之中度过的。
自然而然地，她出落成了大家闺秀，十六七岁的时候便有慕名而来的公子前来上门提亲，却一一都被念恩婉言拒绝了。
李保田向来尊重女儿的意愿，也没有多加干涉。
可最近，他头上的银丝却又多了几根。
妻子问他为何满脸愁容。
他沉默了一会，答道，“你还记得十七年前的那个小叫花子吗？他那年跟我说我们家念恩十八岁会有一劫，眼看着念恩已经快十八了，不知道这劫是什么劫，躲不躲得了。”
妻子听闻泪如雨下，两个人在房间里对着佛像作揖，祈求老天，保佑自家念恩平安地度过十八岁。
04
空云城，城隍庙下巷子里。
刚踏入十八岁的李念恩走在这条老巷子。
她正在体验着这里的人生百态。
小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但是她只是调皮地在这玩耍，有时候逗逗路边的小猫，日子便过去了。
无忧无虑，甚是美好。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望着巷子里叫卖的小贩，也看着和自己等同身份的富绅们，有时候在路边也能看到摇尾乞怜的流浪狗，在她眼帘里的这些场景一一触动了她的心。
“这才是人生啊。”
念恩摸着项链，自言自语道。
她自顾自地走在街上，耳边传来不绝于耳的叫卖声。突然她在路边一个摊子前停下了。
面前的小贩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看他的样子颇有一股儒雅的书生气质。
然而吸引李念恩前来摊位驻足的并不是这位年轻人清秀的面容，而是他面前摆摊售卖的东西。
他的摊位招牌写着“贩梦”二字，摊位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几个空瓶子。
“货郎，你卖的是什么呀？”李念恩好奇上前问道。
“这位姑娘，我卖的是梦。”
此话一出，皆引起旁边小贩的讥讽。
“这个人一看就是骗子，长得干干净净地过来这条巷子里捣乱来着……”
“卖梦，不是说笑么，呵呵……”
然而李念恩眼前的这位货郎完全不顾别人的讥讽，依旧微笑地对着李念恩说，“姑娘，我卖的是梦，平日里无法实现的遗憾，可以在梦里一窥圆满。”
念恩被他的描述所吸引。她过了十八年，因为父母不准她将手帕项链摘下，所以她也就尝试不到痛苦是什么滋味。
她想在梦里体验一番，到底什么是痛苦。
李念恩调皮地转动着眼珠子，接着手托着腮帮子，盯着眼前的空瓶子问道，“货郎，这个梦怎么卖啊？”
货郎依旧微笑着说道，“我不需要姑娘的钱，只需要姑娘的一缕发丝。”
这还是李念恩头次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不过她还是拨动了发簪，举止温柔地拔下了一根发丝。
可那会的念恩还不知道，这根发丝，竟让自己如此地魂牵梦萦。
“呐，货郎，头发归你了。梦怎么给我。”
“不急姑娘，今晚我用你发丝织一个梦，明日你这个时间再来找我，之后拿回去将瓶子放在你枕头边，便可在梦里一窥圆满。”
念恩找不出货郎欺骗她的理由，于是选择相信了他。
第二天，念恩赴约前来摊位，拿梦。
果然没说谎，昨天的货郎早已经在此地等候念恩了。
“你好姑娘，梦我已经为你织好了，今晚祝你能在梦里了却你的遗憾。”
念恩开心极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瞒着父母偷偷地了解什么是痛苦。她珍重地从货郎手上接过了这个藏着她发丝的瓶子，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打碎了眼前的这个瓶子，从而失去了梦。
念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货郎突然间开口了，“昨天姑娘走得太匆忙，没能问及你的姓名，现在可否告知一下芳名？”
李念恩停下脚步，回头一笑，“我叫李念恩。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回眸一笑，倾国倾城。
货郎望着念恩离去的背影，开心地笑了。
深夜，念恩吹灭了闺房中的煤灯。
今晚她想寻梦，她想在十八岁这一年尝一下痛苦的滋味。
她躺在枕头边，轻轻地把藏着发丝的瓶子拿了出来。她担心自己的手帕项链会阻止她进入梦境，所以她大胆地摘下了这条项链，放在了床头前。
她在心里不断地祈盼着。
不知何时，她睡着了。
窗外的月光照射进闺房里，显得那么清冷。念恩在梦里漂流。
她破开了重重迷雾，来到了自己的梦境里。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城隍庙下的那条巷子。
梦中的李念恩依偎在一个男子身旁。
她凑着身子去看，念恩被吓了一跳。
这个男子竟然是今天早上的货郎！
还没等念恩想通其中的缘由，梦境就被打碎了。紧接着画面一转，念恩再度看到自己本人坐在闺房里，满脸愁容。头发已花白的父母坐在庭院里，啧啧叹息；梦境再度破碎，她又回到了城隍庙老巷里。
梦中的念恩在老巷里不停地寻找，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她跌倒了再度爬起，手上脚上尽是淤泥，但是她依旧在喊着。
喊声是那么的凄凉。念恩看着梦里的自己，看着自己的家人这样的痛苦，她有史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心痛的感觉。
痛苦，让她感到不安，感到绝望。
念恩被梦惊醒了。此刻她才知道，枕头早已经被泪水沾湿了。
……
第二天，念恩来到了摊位旁，告诉了货郎她昨晚的梦。
听闻她的描述，货郎惊愕了。
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姑娘想体验的竟然是痛苦。
念恩询问货郎为何会在梦境里看到他的身影。
可惜货郎也不知道，但是他还是开玩笑地说，“没准是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呢姑娘，哈哈哈。”
念恩嘟囔着嘴巴，脸却红到脖子上来了。
很明显啊，眼前的这位货郎，上辈子必定是情场高手。
货郎望着害羞的念恩，微笑着说，“姑娘，你这般也挺好看的。”
为了化解尴尬，货郎接着说道，“农历三月十八，城隍庙庙会要来了，也就是后天，到时候和我一起赏烟花如何？”
念恩听到这句话，内心的弦突然间毫无章法地被拨动了。
“这个货郎，好生讨厌。这么直接就约我，也罢，本小姐也没和人看过烟花，这个货郎倒是和我聊得来，便和他走上一遭吧！”
念恩答应了。
而答应货郎的另一个原因，是念恩想要验证一下梦境的真假。
05
“卖糖人咯，卖糖人咯……”
隆重的庙会在众人的期盼中到来了。天一亮，老巷里络绎不绝地涌入众多烧香拜佛的老百姓，他们祈求着神灵能让自己家庭美满幸福，能让城隍庙周遭风调雨顺。
很朴实，很单纯。
一大早，货郎便摆起了摊子，只不过他今天不准备卖东西，他在等着念恩过来。
念恩今天打扮得十分漂亮，也许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被人约出来逛庙会，她那颗少女心也跟着悸动起来了。
这还是头一次她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没想到，对象是个萍水相逢的货郎。
她出门，来到了货郎的摊位前。
货郎早已泡好了一壶茶给念恩喝，“念恩喝吧，给你润润喉的，没准今晚你看着庙会，会激动地把嗓子喊哑呢。”货郎带着幽默对念恩说。
念恩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同时双手接过他的茶，一口喝下，着实甘甜。
念恩好奇这种茶是哪来的，便问了货郎。
货郎说，这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小的时候随着自己父亲走南闯北，父亲会随身带着这些茶包以洗风尘。后来父亲去世了，他便带着父亲的这一习惯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旅程。
货郎说起他的各种故事，倒也云淡风轻，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当念恩询问起货郎母亲的时候，货郎的眼神第一次湿润了。
“我母亲在我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她把我生下来，自己挺不过去，先我而去了。”
念恩突然间心疼起身边的这位小贩。她想起自己的十八年生活，一帆风顺，不由地抽噎了起来。
她在替货郎感到心酸。
货郎紧接着说道，“念恩你不用替我伤心的，都过去了，我很感激我的父母，他们为了我一个人，都在努力着，我迟早得混出点名堂来，给天上的他们看看。”
念恩望着他的眼神，眼睛里带着坚定且深邃的目光。
她擦了擦泪水，便和货郎继续聊了下去。
一下午的时间，他们都呆在摊位前聊天。念恩被货郎的亲身经历所吸引，她央求货郎如若有机会便要带她出去走走。
货郎嘟着嘴说，“我的生活你过不惯的。”
念恩此时此刻也来劲了，捏着他的嘴巴就说，“没试过怎么知道。”
两人目光交接，竟是让彼此红了脸。
最终还是货郎打破了尴尬，“咳咳，念恩，晚上庙会才热闹，烟花很漂亮，到时候我们一起赏烟花。”
夜晚很快降临。城隍庙下老巷里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天空上绚烂的烟花开始绽放，好似要将整个天空炸开成一朵朵美妙的图案，才肯罢休。
念恩与货郎，就这样坐在摊位前。
他们都抬头看着上方绚烂的烟花，彼此都在想着美好的事情。
念恩感慨着这样的时光，“这才是十八岁的生活。”
突然间，她不由自主地依偎在了货郎的身旁，“真希望时光就停在这里啊。”
货郎怔住了。
眼前这位心思单纯的姑娘怎么会依靠在我的身旁！
货郎不敢去想，他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享受这份殊荣。
他轻轻地推开了念恩，借由转移着话题试图让念恩无法察觉。
然而念恩早就知晓了，因为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回想起寻梦那一晚，也是这个场景，烟花下，身旁依偎的这个男人便是货郎！
她偷偷留下了不安的眼泪，货郎没有察觉。
梦境都是真的，念恩会喜欢上眼前的这个男子！
赏完烟花回去的路上念恩思绪万千，她想说服自己根本不会喜欢上货郎，但是她的说辞太苍白了。
她真的对货郎一见钟情了。
她在自己的闺房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货郎的。是从第一次遇见吗？还是在梦里的时候？还是那会在城隍庙老巷里摊位旁，他们亲密地在聊着彼此的故事？
最后念恩得出一个答案，都有。
念恩对货郎的喜欢藏在他们的每一次相见里。
可突然间，念恩害怕起来了。
梦境的后半段，自己在撕心裂肺地寻找着什么，现在念恩可能明白了，她在找货郎呢。
她在闺房里呆了好几天，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父母望着自家的女儿如此这般，立马请来了郎中，郎中说这是心病，得自己解开。
李保田突然间恍然大悟，这是小叫花子说的女儿的劫难啊！
可念恩父母看着自家女儿这样，仍然心如刀割一般。
念恩在闺房里想了好几天，她还是不信梦里的邪。
她抱着侥幸心理想去摊位前跟货郎表明心意，兴许他会答应呢。
可等到她过去了，货郎已经不见了。
可货郎在摊位前刻下了一行字，“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我天生劳碌命，无法给你想要的生活，就此别过，祝安好。”
念恩绝望地哭了出来。在这条老巷里，她不是钱庄的千金，她只是一位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天空下起了雨，她在巷子里不停地寻找有他的踪迹，然而这场雨却有意地把他们的过往全部冲刷干净，任凭念恩百般反抗，也只能拿回他们相遇那几天里的幸福时光。
同样的场景，她经历了两次，她的痛苦却多了不止两倍。
……
06
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两年……
货郎依旧没出现，整条城隍庙老巷子没有人会留意到曾经有个卖梦的货郎不见了，可念恩不甘心，依旧等着这个心上人出现。
她的梦境全部实现了，她也曾经想过放弃，可要是哪天货郎突然回来了呢？这可是梦境还没出现过的场景啊！
念恩抱着希望，等了货郎两年，而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可他还是没来。
念恩站在小巷里，看着今年初春的柳絮纷飞，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啊。
她自我安慰地说，“哪怕匆匆一眼也好啊。”
但是念恩自己知道，如果有天货郎真的回来了，这次便肯定不会让他走了。
“所以风啊，你帮我将思念带给他吧。就说，念恩喜欢他。我在城隍庙老巷里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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