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栀子花

作者: 楚楚与乔乔 | 来源:发表于2017-06-18 07:16 被阅读526次

    (一)

    “嘭——”

    秦风狠狠地摔门而出,摔门的声音,如一声巨雷,快把凝凝的耳朵震聋。

    就在刚才,凝凝和秦风又吵架了。

    不满三岁的朵儿瑟缩着,蜷在沙发一角,不停抽噎着,满是眼泪和鼻涕的小脸,因这一冷不丁的声响,愈加惊恐和无助。

    秦风那张充满愤怒和厌烦的脸,也随着这声门响而消失。

    凝凝无力地靠着墙,她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们这个月的第几次吵架了,就好像她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在阳光下微笑是什么时候一样。

    (二)

    方梅梅和黎少明离婚了。

    走出民政局大厅,方梅梅要去接放学的孩子,向着南边走;黎少明要去机场,飞北京出差,朝着北边走。一南一北,从此将各奔东西。

    方梅梅斜着民政局门口的台阶,顺阶而下,一步一步,一阶一阶,似乎很长很长,好一会儿才下完。

    下完台阶的方晓梅,站了站,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步履匆匆地已去了好远。

    正值五月,民政局门口花坛里的栀子花开得正好,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方梅梅不禁鼻子一酸,栀子花香依旧,可她爱过的那个人,已渐行渐远。

    (三)

    自从生了朵儿,凝凝就换了一份职业,成为一名全职妈妈。原以为脱离了刁钻的客户和苛刻的上司,生活会熠熠生辉起来。然而想象真的很丰满,现实也真的很骨感。孩子的吃喝拉撒,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使她身兼数职,超人般集育儿嫂、清洁工、搬运工、洗衣工、采购员、厨师、司机为一身,每天睁开眼睛,总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最开始,凝凝企望下班回家的秦风能帮衬着带带孩子。可每次朵儿大哭起来,凝凝正在做饭或者洗尿片忙不过来时,坐在沙发里玩手机或电脑桌前打游戏的秦风,总是无动于衷的,实在哭得厉害,就朝着厨房或洗衣间扯着嗓子喊凝凝。

    朵儿长得伶俐可人,却一点不让人省心。刚出生那会儿,一到晚上就闹腾,哭个不停,凝凝白天做家务,晚上撑着疲惫的身体哄孩子。时间久了,奶水越来越少,完全不够吃。闹心的朵儿,妈妈的奶不够吃,宁愿饿着,也不吃奶粉,瘦得像个皮包骨的小猴子,最终身体越来越糟,三天两头进医院。那时,经常会看到,凝凝一手紧紧地托着孩子,一手高高地举着输液瓶,来来回回,走在儿童医院的走廊上,一会儿唱儿歌,一会儿做鬼脸,变着法儿地哄着哭闹不止的朵儿。

    这样的凝凝,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与朋友聚会,约闺蜜逛街,去美容院折腾脸,这些与相夫教子无关的事,似乎也与她无关了。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脸色变得蜡黄,神情变得萎靡,头发像枯草一样蓬乱,体型像吹气球似的膨胀,与生孩子之前在职场的光彩照人判若两人。

    就在朵儿两岁时,凝凝发现秦风出轨了。

    她哭,她闹,秦风求她原谅,说是一时糊涂,并信誓旦旦地诅咒,再也不会犯错。可不久,凝凝发现,那些发誓诅咒全见鬼去了,不仅不收敛,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明目张胆起来。

    这样虚有空壳的婚姻,如同一个外表光鲜、内里满是蛆虫的橘子,可能大多数人都会将其弃而远之,可凝凝却没有勇气这样做。因为,她从小失去母亲,深知单亲家庭孩子的苦楚,害怕朵儿也重蹈自己的覆辙,这种害怕让她对离婚望而却步。

    (四)

    黎少明和方梅梅是大学同学,黎少明来自农村,但好学上进,带着一股憨实劲儿。方梅梅虽算不上漂亮,倒也五官周正,清秀温婉,属于气质型的女孩。方梅梅在众多追求者中独独喜欢黎少明,就是看中他那股不服输的憨实劲儿。

    方梅梅很钟爱栀子花,喜欢它的洁白玲珑和清幽素雅。大学时代,初夏时节,她将黎少明送的栀子花插在透着浅蓝的玻璃瓶中,赏心悦目,沁人心脾,如同那时的爱情,幸福又醉人。

    毕业后,方梅梅应聘到一家国企做了会计,工作不好不坏,薪水不高不低,安安稳稳,千篇一律。而黎少明却不甘于做一个为别人打工的小职员,开启了创业之路,还好,事业倒也顺风顺水,满是一派繁华之景。

    他们的住所,从出租房,到小区房,再到别墅区。房子越来越宽敞,而方梅梅的心,也随着房子的变大而越来越空寂。

    黎少明白天在外到处奔波,晚上回到家里已是疲惫不堪。偏偏方梅梅一见他回来,总喜欢缠着他,希望他能陪她一起看看电影、养养花草、逛逛商店、聊聊八卦。而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只想休息,不想被打扰,实在被缠得不行,也是敷衍应付。

    方梅梅是一个下楼倒垃圾都要穿戴整齐的精致女人,她习惯把地擦得锃亮锃亮,习惯把床铺得规整无褶,习惯把花养得水灵通透。黎少明却是一个随意随性粗线条的男人,他喜欢回到家潇洒自如地将鞋子甩到沙发边,喜欢睁开眼脚一蹬就出门,喜欢随手往花盆里弹烟灰。

    这些无关痛痒的琐碎,看似微不足道,却让方梅梅忍无可忍。时间一长,原本贤惠温良的她,也变得那么没有耐性了。

    他们开始频繁吵架,或者是黎少明吃面条把油汤洒在地板上,或者是黎少明回家不洗澡不洗脚就上床,反正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样的日子让黎少明也越来越窒息,让他觉得婚姻就像人间地狱一般。

    终于,有一天,他们达成了共识,离婚。

    孩子、存款和三处房产,归方梅梅;公司、别墅,归黎少明。

    (五)

    秦风摔门而出,凝凝也不想去想,他究竟是上班去了,还是去了那个女人那里。她只觉得很累很累,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不一会,就沉沉地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和朵儿迷失在一片沙漠中,头顶的太阳火辣火辣,脚下的沙子滚烫滚烫,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被狂风挟裹着卷来,似乎要把她们吞没,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这时,远处隐约传来秦风叫喊她名字的声音,她想回应,可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她抱起朵儿,在沙漠里踉踉跄跄地向前走,艰难地没走几步,就跌倒了......

    凝凝一下从梦中惊醒,窗外的天已如泼墨般黑漆漆的了,远处路灯的光弱弱地照进房间,望向房门,客厅也是黑糊糊的一团。显然,秦风还没有回来。

    朵儿,朵儿呢?

    凝凝的身体如触到烧红的火炭般从床上弹起,她跳下床,光着脚跑到客厅,“啪”地按开灯,没有朵儿!她跑到另一间卧室,没有!她跑到书房,没有!她大声叫着朵儿,没有回应。她以为像以往一样,朵儿会故意藏起来,跟她玩躲猫猫的游戏,她迅速噼里啪啦地拉开每一道有门的柜子,都没有她的朵儿!

    凝凝慌了,她想,也许是秦风回来把孩子带出去玩去了吧!即使这样的安慰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因为秦风从来都没有单独带过朵儿出门玩。她颤颤地拨着秦风的号码,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再拨打,还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内容。

    一定是朵儿趁她睡着的时候一个人跑出去了!凝凝在门口随便趿着一双拖鞋就夺门而出,门外正下着雨,一阵凉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随后毫不迟疑地冲进雨里,边跑边大声地呼唤着朵儿的名字,跑出小区,跑了好几条街道,都没有朵儿的影子。凝凝的脑子一片空白,声音已经嘶哑,鞋子跑掉了一只,她也全然不知。

    绝望的凝凝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想起报警,对,报警!

    (六)

    在民政办事大厅,旁边就是办理结婚证的柜台,一对对新婚夫妇,要么亲密挽手,要么低低耳语,脸上漾起无边的幸福。黎少明不禁想起当年他与方梅梅也是如此这般幸福,尽管当时物质匮乏,却是格外温馨。

    办完离婚手续的黎少明无比懊恼,他也想不通怎么就跟方梅梅走到了这一步。走出民政局大厅,突然闻到了那久违的栀子花香,不禁眼窝一热。他背着身,急急地往前走,生怕一回头,就忍不住哭起来。

    其实去北京出差,他大可不必亲自去,可他怕回家,不,应该说,他怕回到那空荡荡的房子里。半年前,方梅梅带着女儿就已经搬去了娘家,诺大的别墅,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人的住所,还能算是家吗?

    到了机场,时间尚早,他便在机场大厅找个角落坐下。大厅里人来人往,有依依不舍送别的,也有欣喜若狂重逢的,不管是泪水还是笑脸,都让他心生羡慕,也让他无比沮丧。自己孑然一身,此后,他出门也好,回家也罢,都无人迎送,无人牵挂了。

    他就那样,怔怔地望着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怔怔地望着别人一次又一次上演的离别与重逢。望着想着,想着望着,不知是忘了时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最终,他没有登上去北京的航班。

    他去停车场取了车,天已经黑了下来,开始下起了雨。雨落在前挡风玻璃上,一滴一滴,密密匝匝,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前方的路。打开雨刷,雨刷画着弧线一刮,前方的路立刻明朗起来。他想,要是人生也有雨刷就好了,只那么轻轻一刮,前方的路就清晰了,就不会迷茫彷徨纠结了。

    黑黑的夜,凉凉的雨,一个人的路,显得格外冷清。按开车载音乐,随手拿起一盘碟放进去,瞬间传来熟悉的旋律,“栀子花开,so beautiful so white,这个季节我们将离开......”一遍播完,他又倒回,再播一遍。一遍一遍,往事一幕幕,如这歌声,扑面而来。

    他想起结婚后,他总往方梅梅心爱的栀子花盆里弹烟灰,又想起读书那会儿,他总会送她洁白幽香的栀子花。他想起他们面红耳赤的争吵,又想起他们曾经一起的欢乐时光。他想起自己因为觉得太累,回家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又想起刚结婚时的耳鬓厮磨。他想起她生孩子时发生意外险些丧命,又想起黏人的孩子撒着娇叫他爸爸。

    想到这些,他的心痛得不行,他突然觉得,他不能失去这个家,不能失去方梅梅和孩子!没有了她们,那么努力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七)

    凝凝急急地从衣兜里摸出湿漉漉的手机,发现已被雨水浸坏,开不了机。最后一点希望因为手机浸坏而土崩瓦解,绝望无处遁形,心似乎被匕首剜走,疼得她全身痉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似乎是朵儿的声音,就好像在梦中秦风叫喊她的名字一样,隐隐约约,很不真实。她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抬起头,在街对面的花坛边,站着一个弱弱小小的女孩。她再擦了一把眼睛,那个穿粉白蝴蝶裙,手里握着一束栀子花的小人儿,正是她的朵儿!

    快乐的方梅梅,痛哭的方梅梅,雀跃的方梅梅,优雅的方梅梅,从容的方梅梅,落寞的方梅梅,各种样儿的方梅梅萦绕在他脑子里。他希望立刻就见到方梅梅,给她道歉,求她原谅,告诉她,他不能没有她。于是,不自觉地加大了油门。

    “朵儿!朵儿!”

    “妈妈!妈妈!”

    朵儿跑向妈妈,妈妈奔向朵儿。

    冰冷的雨滴,远处的车灯,都被失而复得的亲情淹没,她们只想把彼此紧紧搂住,生怕下一秒对方又跑掉。

    雨比之前更大了,车速也比之前更快了,黎少明只想快点见到方梅梅,快点,快点,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刚好跑到路中央,凝凝就搂到了她的小朵儿,紧紧地搂着。

    “嘭——”

    随着一声闷响,凝凝和朵儿瞬间画出跟雨刷一样的弧线,被抛得老远老远。

    殷红的血染在洁白玲珑、泛着幽香的栀子花瓣上,又随着雨水氤氲开来。

    路中央那辆肇事车的雨刷仍不停地左右画着弧线,车内飘出一阵阵歌声,“栀子花开如此可爱,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


    一场辜负

    心无猛虎,细嗅蔷薇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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