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途经张府的时候,我听见了从那高高的院墙里传出来的阵阵笑声。想必这家的小姐,一定是在和丫鬟嬉戏吧!这银铃般的笑声听了一次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想看看这家小姐模样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不过像我这种穷酸书生,就算是看了又能怎么样?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是我该想的。我低头想快些离开这勾我心魂的地方,不大一会我就走到了我投宿的客栈。这店中的小二早就看穿了我的穷酸,对我也不似其他人那样殷勤只是冷冷的应付我几句。市井小民的嘴脸我最清楚不过了,现在怕是习以为常了。说起来,我孤身一人进京赶考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早已是囊中羞涩。也不知道父亲给他挚友是否去信,告诉我就在京城,或是我的信还没有送到父亲手中。算了还是静静地等待吧!我随手拿出一本书开始在房里翻看起来,我企图用书中的内容抵挡饥饿。
“柳公子,有人来找您了!”店小二隔着门对我说到。
会有什么人来找我,能让这种人喜笑颜开?我好奇的起身推门问他是谁,店小二对我说,来找我的是这京城张家的管家。张家世代在京中为官,张家现在的老爷更是任吏部尚书一职。这京城若问谁不知晓,怕是只有我一人了。我随着店小二的指引来到了厢房,里面一个穿着不俗但面容和蔼的人在坐着喝茶。他抬头看见我进来摆手示意店小二关门出去,接着对我说,“您就是柳汝研,柳公子吧!我是张府的管家张二,我家老爷收到了令尊的来信让我请您去张府小住,客房都已经在前几日打扫妥当了。”
听罢来龙去脉,我让张管家稍候了一阵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出客栈门时刚才进门对我冷淡的店小二,仿佛换了一个人一直笑着献殷勤。坐上马车不用一会我就到了张府,这张府不就是我刚才路过的那个张府嘛吗?
果然不愧是“张府”,我环顾四周皆是雕梁画栋,生平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院子。在管家的指引下我住在了偏殿,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去向张老爷请安了。这张老爷看起来年纪比我的父亲要大,可能是终日斡旋朝政让他头上黑发渐隐。张老爷待人彬彬有礼,谈吐更是不俗。吃中午饭的席间,他向我讲述了和我父亲认识的经历,两人年轻时就是志同道合的知音,只不过命运弄人我父亲为官时因为犯错被遣回原籍。
住在张府已经三日了我再没听见那笑声,也没见过张家的大小姐。可冒昧的打听人家的小姐,在别人眼里看来这和流氓的做法别无二致。因此我只能耐心的等待,毕竟距离离开张府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在张府的偏殿不远处就是一个花园,里面景色正好。晚上的时候我常常会坐在亭子里赏月,想着和父母同顶一轮明月,便想一会回房写一封家书寄回去。我起身打算折回自己的房间,这路刚走到一半我就和迎面走过来的女子撞了个满怀。我赶紧问姑娘有没有事,她只是低着头也不回应快步的从我身边走开了。张府的丫鬟真是奇怪,不过刚才那个女子给我的感觉又不像是丫鬟。
(二)
"小姐,我说你怎么不出去玩了?这大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不觉得可惜吗?还是你怕遇到柳公子?"
“英儿谁让你胡说八道的?我从来都没见过什么柳公子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是不想去偏殿罢了!”
张家的大小姐,张婷蔓作为尚书的独女从小受父亲的熏陶酷爱读书,作为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十六岁那年更是因为一首咏柳的小诗成为京城文人理想的另一半,即便从来没有人见过张家大小姐的真容,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文人心中的地位。尚书对自己的女儿视若珍宝,很少让她出门抛头露面,即便是出门也是被护卫团团为围住。这高高的张府院墙,算得上是她的牢笼吧!自她母亲去世之后,这种来自父亲的爱也越来越浓。她还有一个哥哥,不过早已随军征战边疆离家多年没有回来。
张小姐其实早就见过这个姓柳的书生,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文弱。五官标致中带着英气,整日穿着那件深色长衫。张小姐总是好奇的躲在假山后面悄悄的看着这个书生,看他对着花草自言自语的傻样子,看着他时不时用空手假装向池中的鱼儿投食的样子,看着他晚上坐在亭子里看着月亮发呆的样子。还有一次和他撞了个满怀,生怕被他识破落荒而逃。这些英儿都不知道,因为她早就用活计把她支开了。
柳公子第一次来到张府的时候,张家大小姐就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好奇。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父亲在家中长时间留宿,一个陌生的男子。就是这第一次,却仿佛有什么偷走了她的心。发呆回过神的张小姐还是和英儿去了花园,她们像往常一样来回荡着秋千,做着游戏尽情嬉戏着。在屋中做文章的柳汝研闻声推开窗,刚一抬头就和张小姐四目相对,他忽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就连目光都忘了收回来。张家的大小姐太美了,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般。
直到英儿大声的对他说,“柳公子,你在看什么?”他才慌得缓过神来,连忙回答没什么,没什么。那边张小姐和她的丫鬟笑的更欢乐了,可能是自己刚才失态的样子被她们发现了吧!柳汝研赶紧离开窗边,坐到书桌前。这时的他眼里早就看不下一行文字了,脑子里想的全是张小姐的模样。后来的那些日子里,柳汝研最想每日见到的人就是张家大小姐。
“小姐,你看那个书呆子,看你看的两眼发直。什么柳公子也不过如此,他和天下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好了英儿!别说了,就你嘴毒,这要是让他听见脸怕是会和这苹果一般红。”张婷蔓和丫鬟英儿主仆二人边说边走着折回房间。
柳汝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见过张小姐的第二日就去跟张老爷提亲,他说想娶张小姐为妻。张家老爷一听先是一怔然后问及他原因,他只是说觉得和张小姐似曾相识哪怕就见了一面也认定终生非她不娶,这些话早就被躲在屋后的张婷蔓听的清清楚楚。张家老爷自然不会答应这毛头小子提出的亲事,只是打发他好好读书有朝一日高中状元再说也不迟。
悻悻而归的柳汝研开始给张小姐写信,他把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意都写在了纸上。短短三日就写了数十封,因为不知道怎么送给她,他只能把它们放在枕头下。
那日听过柳汝研提亲一事的家仆都觉得他在痴人说梦,自家小姐怎么会下嫁给这种人。甚至这些话都传到了张婷蔓的耳朵里,那是一个深夜整个张府里的人都睡了除了护院巡视的家丁,张婷蔓躲过他们来到了柳汝研的门前。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了,只是见烛光亮着,她一边敲门一边喊着柳公子。柳汝研半梦半醒见听见有人敲门,赶紧起身去开门。打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张小姐。这是两人第一次幽会,他把自己给她写的信都拿了出来一股脑的想让她看完,还和她谈论诗词、朝政,一晚的时光很快就要接近尾声了。张婷蔓带着书信趁天还未大亮偷偷回到了自己的闺房,这次换她将书信藏在枕头下了。
寒来暑往很快就是春闱了,柳汝研和张婷蔓两人不知不觉已经相处了一年。这一年里的朝夕相处,吟诗作对使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她唤他研郎,他唤她蔓蔓。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里张婷蔓总是时不时来花园游玩,趁着四下无人之时去亭子里与他赏月,时不时的对他写的文章做出点评。他们彼此相爱,许下了海誓山盟的诺言。
(三)
很快九日就过去了,春闱结束了。柳汝研回到张府等待放榜,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他却心里没了底。他想不论这次结果如何他都要走了,在张府这些日子人家也算仁至义尽了。只是他的蔓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与她私奔逃回家也是要被抓回来,还会有损她的清誉。就算是不回家去别的地方,他也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受苦。
突然张府管家张二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被张二的失态惊到了,他刚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张二就开口告诉他,“柳少爷,你……你中状元了!”柳汝研一瞬间觉得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中了状元真可谓喜从天降,他先是出门去看了放下的大榜然后回到张府给自己的父亲去了一封信,信中的内容无外乎自己中了状元想娶张家小姐,请父亲提亲。
事情进展的速度确实非常的快,张尚书很乐意自己能有一个状元女婿,欣然同意了这门婚事。他们大婚之日皇帝亲自下旨赏赐,尚书嫁女定是风风光光。柳汝研骑着骏马,用八抬大轿将张婷蔓娶回了自己位于京城的府邸。现在的他已经不是穷酸书生了,而是状元及第深受皇帝赏识的翰林院修撰。成婚之后的他们更是非常恩爱,常常一起出现在百姓面前。婷蔓总是会在他下朝的时候等着他回家,会在他晚归的时候命人在柳府门外点一盏灯。她知道柳汝研的所有喜好,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也会陪他看文章直到天亮才睡。一时间他们的爱情佳话传遍京城,成为了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婷蔓在案边为柳汝研研墨,今晚她也要陪他一起品读文章。不知从何时起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他一人,从嫁给他开始她就没怎么回过张府,从张家陪嫁来的丫鬟只有英儿。公公婆婆在南方老家,除了偶尔会托人带东西进京,也仅仅是在他们大婚之日见过几面。平日里她除了操持家里的琐事就是和英儿打打趣,等他的相公回来。想着想着,在一旁的柳汝研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一定很累吧!”张婷蔓心想,她正要去拿一件衣服给他披上的时候却听见自己的相公在梦里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叫九月。她怎么会不知道九月是谁?京城第一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没想到自己的相公也会知道她。出于她的教养,她不会向自己的相公刨根问底的,她也不会歇斯底里,只是为他披上衣服就回房躺下,可是今夜不知怎么了就是很难进入梦乡。也许张婷蔓的心结,就是在那晚结下的吧!
转眼他们已经在一起四年了,张婷蔓却始终没有身孕,不论请了多少明医也无济于事。她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感情慢慢出现了一道裂痕,却想不出修补的办法。又是一年的春天,柳汝研取了第二房太太,没有跟她商量甚至没有跟她提起。他没有大操大办,但是却把那个叫九月的女子带回了府中。她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宽厚,看不下去的英儿说要告诉老爷和少爷让他好看,也被她拦了下来。她对英儿说,这是她的错,她不能生孕也没有九月会讨他欢心。从九月进府开始,柳汝研就仿佛忘记了自己的结发之妻,她不出现他也不会去刻意找她。
“小姐,那个九月生了,一男一女。”英儿进来告诉她的时候,她正在屋里翻着古籍。听到这一柳府的喜讯,她连忙放下书来到了九月的房中。屋里除了产婆下人,还有他她许久未见的相公。她的相公看九月和她孩子的眼中充满爱意,上一次见这种眼神已经是在很久以前了。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在房中永远不会出来了。”柳汝研对张婷蔓说到,言语中满是不满与讥讽。一时间张婷蔓不知回什么好,只是随口应付着。她想看看他的孩子,却被他冷冷的拒绝的,他再也不会唤她蔓蔓,也不想看见她了。他命下人送她回去,让她不要来打扰九月。张婷蔓从来没有想到,男人变心竟会这么快。
晚上她的房间门忽然被别人用力的推开,她慌忙下床去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柳汝研,他浑身酒气可能是喜得儿女多喝了几杯。他看见张婷蔓过来扶他,一抬手将她推到在地,指着她对她吼道,“好厉害的张家大小姐,你除了会让你父亲和哥哥威胁我还会做什么?我受够了,你对我的所有虚情假意的爱!要不是我高中状元步步高升,你也不会看上我对吧?之所以主动接近我是不是因为好奇!新奇!我以为那是爱,你当我是什么?”张婷蔓支撑着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想刚过去跟他说清楚,他却摔门而去留她独自一人在房中。从那以后,他们的感情就已经走向了名存实亡,只不过她还是会默默的为他准备好一切。
“老爷,不好了大小姐掉到塘子里了,刚刚捞上来,现在高烧不止。”正在书房的柳汝研听到管家的话后急匆匆的赶到九月房中,她从认识这个女人起他就能感受到她是多么的爱她,她甚至为了他可以不再接别的客,也就是那时起他从她身上找到了跟张婷蔓不同的感觉。来到房里,只见他们四岁的女儿躺在床上说着胡话,九月则坐在床边哭泣。柳汝研赶忙走过去,还未开口在一旁的下人就说,大小姐是夫人推进塘子里的。他听后觉的难以置信,可是在场的下人就只看见了夫人和小姐在池子边。柳汝研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来到别院想质问张婷蔓,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本来是想对他说,她只是想伸手抓她,并不是别人看见的推她。但看他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怎么解释也是多余,于是她干脆不解释任由他指责。从此以后再无山盟海誓,天荒地老了吧?张婷蔓想。
(四)
冬天总是来的很快,住在别院的婷蔓依旧每日操持着家中的大小事务。除此之外,她还要忍受来自九月的日日奚落。这个九月常常来她面前假借着联络感情的名义,来向她展示着她和柳汝研一家四口的幸福美满,以此寻找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每次听见她笑着讲述她和柳汝研甜蜜之事的张婷蔓都感觉有人在她的心上深深的划了一刀,时间一长心早已千疮百孔。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婷蔓不论让英儿放多少碳火都觉得自己置身冰窟。一夜之间张婷蔓就病倒了,刚开始只是没有精神再起来坐着读书走动,到后来竟躺在床上冷汗连连不能动弹。英儿慌了去找柳汝研,想告诉他小姐病了却被九月挡在门外。走投无路的英儿只能回到张府去找老爷,他哭着告诉她他小姐病的糊涂了没有人管。当晚张尚书就带人来到了柳府,命人把自己的女儿接回了家。张尚书请来名医为自己的女儿诊治,得到的结果都是慢慢调理。汤药喝了一副又一副,人却像枯萎的花越发落叶厉害。婷蔓不再冷汗连连了,她开始夜夜咳嗽,每次咳嗽仿佛要咳出自己的喉管一般。在一旁服侍的英儿每每看见都在偷偷落泪,就在她准备去给小姐顺顺后背的时候,竟然看见小姐咳出了大片殷红的鲜血。脸色如纸板般苍白的婷蔓,抬眼看见慌乱的英儿,连忙轻声安慰她,自自己不要紧的,咳出来就会好的。英儿听了以后,不想让小姐担心赶忙服侍她躺好,给她喂了汤药,就在她身旁守着。
婷蔓一天比一天虚弱,慢慢开始喝不下汤药。她仿佛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趁着精神好的时候她开始跟英儿交代后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自己不想再与柳汝研有任何瓜葛,要葬在张家的祖坟中。英儿认真的婷听,边听边偷偷流泪。小姐这一生真心错付,就连快要走了也不见他心疼。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英儿从梦中醒来刚想起身去唤小姐,手刚触碰到她的脸颊就感受到了异样的冰凉。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开始大力摇晃小姐,可是床上的人纹丝不动。她慌着出去喊老爷和大夫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大夫看过以后对张尚书说到,“张小姐,她已经去世三个时辰了,尚书大人尽快准备小姐的后事吧!”
张尚书白发人送黑发人,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张府出殡的那一日,柳汝研来了,他穿一身喜色衣袍,让人看了仿佛是在庆贺自己死了媳妇。张尚书见他如此厚颜无耻更是气的昏倒过去,出殡一事暂缓,张婷蔓的棺椁停在张府的堂屋。柳汝研想进张府却被家丁拦在门外,最后是英儿放他进来的,她跟他说,“小姐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小姐病的时候你正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可我又不能不让你来看她,我想让你记住你的所作所为。”柳汝研来到婷蔓灵前,棺盖还未钉死,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开那沉沉的棺盖。他想见她最后一面,他穿着她们成婚是的衣袍,而她却一身素衣。躺在棺椁里的张婷蔓看起来瘦了很多,脸上的颧骨依稀可见,面色苍白如雪。他伸手去触碰她的手,碰到的却是刺骨的冰凉就像是他带给她的痛一样。
不敢再看的柳汝研,一路跑回柳府,他来到她曾住的别院这里早已布满灰尘。他像疯了一样的四处翻找,终于在枕头底下还有梳妆盒里找到了三十封给他的信。
张婷蔓把所有的心事都写在了里面,从他第一次喊九月的名字,到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柳夫人稳重持家的样子,再到孩子为什么落水。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他解释清楚,她的心也慢慢变得冰冷,最后一封信只有四个字“永世不见”。
其实在她病后离开柳府,柳府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张尚书和他的儿子也因为婷蔓的去世彻底和他撕破了脸皮,慢慢的他喜新厌旧的名声也传遍了京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