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人把锅坐在炉子上,把火打着,锅里发出细微的吱吱的声音,她呆呆地盯着水里针尖似的泡泡一点点从锅里冒出来。
她住在一个独栋的别墅里,离市区有三十多公里,所在的小区比较老,配套不是很完善,入住率也不高,正是下午三点钟的时间,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能听到双层玻璃窗外传来的一阵阵布谷鸟的叫声,四月里,正是它们求偶的季节,它们会这样一直唱下去,唱到声嘶力竭。虽然整栋别墅隔音很好,但这种声音还是能传过来,充满各个房间,听得时间长了,能让人发疯。
“旁边就是筹建中的森林公园,还有一大片湿地,用不了两三年,这里就到处都是水鸟了,风景很好的。” 女人还能记起三年前和男人一起买别墅时的那个售楼小姐,二十多岁,小四川,圆圆脸,梳着利落的短马尾,皮肤很好,胸部在制服下面高耸着,一边介绍一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一半是羡慕,另一半说不出是什么东西。
“市面上这种货色很多的。” 在回家的路上,女人坐在路虎的副驾位上,突然冒出一句,“再看看吧。”
“可这里有鸟。” 男人眼睛盯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轻轻哼着歌。
那天晚上他很疯,女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小姐没说谎,森林公园没有被更多的别墅霸占,这里确实来了很多鸟,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羽毛和叫声,但现在却只能让她心烦,车上的鸟屎很多,动不动就要洗一次。
女人打开屋里的音响,厨房里回荡着chet baker的歌声:我是个过时的人/我喜欢月光/我喜欢过时的东西/雨滴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四月吟唱携来的繁星闪耀/这一年再绚烂的花火都已淡去……
这是男人喜欢的歌,他在美国南方的大学读过书,很迷爵士乐,常常会在这样的曲子里和她亲热。女人的英语不好,她喜欢躺在男人怀里,一边听音乐,一边给她翻译里面的唱词。
“你就是个过时的东西,”他会摸着她的头,凑在她耳边说,“可我喜欢。”
可现在,不管她过不过时,男人都没法喜欢她了。
(二)
她咬了咬下嘴唇,看着灶台上那一包东西。大概有一个六英寸三明治大小,形状不很规则,边缘有几处突起,看上去像一个什么东西的把手。用一张厚厚的白色棉纸包着,外面套着一个透明的塑料套,套的外面贴着那张半个手掌大小的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猩红的符。
她注意到,那个东西在轻轻地颤动着,幅度很小,但频率很快,就像是随着某种看不见的声波一起震动,但此时此刻里,屋子里只回响着Chet Baker那若有若无的缓慢节奏,完全不会产生任何震动。她试着关上了音响,屋子里立刻变得死寂。那东西依然震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嗡声。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当她从那个人手里接过这东西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这东西在震动。而且它是有温度的,甚至隔着外包装也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比较高,但还是觉得拿在手里热乎乎的,让她想起冬天出炉十分钟的烤白薯。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差一点撒了手,幸好她及时抓住了。但那张黄纸很脆,她手上的指甲一下子把黄纸抠出了一个洞。
一股臭味瞬间弥漫在屋里,那是一种刺鼻的味道,像是某种化学品渗漏,又像是一百个吃了各种容易排气的食物之后的人在同一瞬间释放了出来。
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但眼泪还是被呛了出来。那人惊恐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手像闪电一般,从她手里把纸包夺了过去。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同样的黄纸,贴在包上,然后把那张撕破的黄纸揭下来,团成一团往地上一扔,那张黄纸化成了一道烟,消失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用责备的口吻说道:“留神啊,跑了就不好办了。”
屋里的臭味瞬间消失,又能闻到原先那种淡淡的薰香之气。
(三)
六个小时以前,女人正和周大夫一起坐在她的小茶艺社里,等着这个神秘的人。
茶艺馆原来是她父母开的,这里的常客大部分都是一些有年纪的人,是父母原先的朋友。她并不缺钱,而且生活消费不高,日子过得很清闲。直到有一天,一位长者把男人介绍给她。
男人的爸爸和女人的爸爸原先是商业伙伴。男人那时从国外读书回来,接手了家里的生意。那时候正是事业爬坡的时候,还没有什么钱。
头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她觉得这个人太锐利,也太刻薄,什么都看不惯,对自己也是冷一句热一句的,但男人对她的印象却很好,总来她这里喝茶,一来二去就结婚 了。后来,男人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在他的要求下,她放弃了茶社。
“你是我的幸运星,我哪能让幸运星做工呢?再说,茶馆里什么人都有,我不放心。”
“你怕我和别人跑了吗?”
“怕。”
周大夫快七十了,是她父母的朋友,给她家人看病看了四十多年了,就像是父亲一样。
“他吃那个药见效吗?”
“多少好一点儿,但不明显。”她不愿意伤周大夫的心,其实根本没有效果。
“能有多长时间?”
她摇摇头,脸上一阵阵发烧。
周大夫轻轻挠了挠稀疏的头发,
“他还是不愿意来找我是吧?”
“嗯。” 她的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也是够倔的。”
“医生看得太多了,药都吃杂了,他自己都没信心了。” 她停了停,又补了一句,“真不是信不过您啊。”
“我知道,知道,要不然你也不会来……我当医生快五十年了,也觉得这事挺扯的,但确实有效,我有一个老病人,就是用这个治好的。”
女人从爱玛仕手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周大夫,
“谢谢您。”
周大夫哈哈一笑,推了回去,
“不用了,病好了比什么都强。”
女人还想坚持,周大夫把她的手按回到包里,笑着摇了摇头。
“到我这个岁数,要钱还有什么用,能喝到大侄女亲自泡的茶,让我又想起当年和你爸喝茶聊天的时候,你真不应该把这个茶馆关了。”
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
女人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又为他把茶杯斟满。
门帘一掀,一个中年男人人走进来。身材瘦长,穿了件脏乎乎的半大风衣,敞着怀,里面赭石色的毛衣领子一里一外,戴着个棒球帽,上面写着TW(Tiger Woods)。头发很长,胡乱地扎了个马尾,从帽子后面的束发孔里穿出来,脸上胡子拉茬,可能是刚出过汗,还有几道没洗干净的泥印。身上斜挎着一个大大的黄布袋子,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两份大饼鸡蛋,油和菜汤都沾在袋子上了。进门以后,潦草地冲着周大夫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坐在了女人身旁的椅子上,立时,一股夹杂着汗水,泥土和体臭的混和味道冲入女人的鼻孔。
“来,小铃,我给你介绍一下,钟大师。”
“别客气,钟子声。” 钟大师冲着女人一笑,脏胡子当中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手脏,咱就不握了。”
说着话,他打开了打开了手里的塑料袋,大口大口地吃着里面的大饼鸡蛋,边吃边说:“可饿死我了,快两天没吃饭了。”
女人看了看她,嫌弃地皱了一下眉,不由得用手挡住了鼻子。
“老钟啊,这又是去蹲点了?”
钟大师费力地把一口大饼咽下去,
“是啊!整整三个晚上,才逮着一个像样的。”伸手抄起周大师的茶杯,一扬头喝了下去,茶太热,刚喝下去就又吐回到水杯里,一个劲地用手扇舌头。
女人站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周大夫看到了,赶紧打圆场,
“真是够辛苦的,为我侄女的事,您也是费心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大侄女的事就是我的事儿。”
钟大师吃完了饭,长出了一口气,往椅子上一靠,
说道:“功夫没白下。”
说着,从随着带着的挎包里拿出那个东西,轻轻往桌上一放,
“就这玩意,治那个病叫一治一个灵。”然后,有些猥琐地看了一眼女人,
“包您满意。”
女人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吹着,升腾的热气挡住了她的。
“您不看看?” 那男人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有些炫耀地对女人问道?
女人放下了茶杯,有些紧张地伸手去接……
“这东西怎么这么臭啊?” 女人缓过劲来问道?
“吃死人长大的,能不臭吗?”
钟大师又喝了一口水,烫得直咧嘴,
“不过这东西还是挺好的,您一煮啊……我还是不说了,”他狡黠地挤挤眼,“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然后,他转过脸来冲着周大夫说道:“我这趟算是累惨了,整在坟地里睡了半夜,这两天还变天儿,到后半夜那叫一个冷啊。”
他用手轻轻敲敲纸包,“再加上这个东西还挺有劲,弄坏了我好几个手铲呢。”一边说,一边眼睛斜着女人。
女人恍然大悟,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纸包,双手递过去。
“麻烦大师了。”
钟大师接过纸包,眉开眼笑地放在包里,然后说道:“我告诉您怎么煮啊。一定要用热水,开开的,把整个纸包直接放进去,注意别把符碰破了。“
“什么锅都行吗?”
“都行,最好结实一点儿的。”
“塑料袋用去掉吗?”
“塑料袋没事,一起放锅里,然后四面都用锡纸封严了,不能跑了气,要煮够一个钟头,别管中间出什么情况,千万别开盖,一开盖就糟践了,明白吗?”
“煮完了喝吗?”
钟大师摇了摇手
“到时候您就明白了。”
(四)锅里的水已经完全滚开了。
女人恶狠狠地看了看那个纸包,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把它拿在手里。纸包很轻,就象空的一样,但明显可以摸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离锅越近,纸包震动得就越明显,简直要从女人的手里挣脱出来,女人不得不用双手捏出纸包两端,将它放进滚开的水里,然后迅速地盖上锅盖,用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锡纸把锅盖死死缠了三圈。
然后,女人长吁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刚才锅里的热气把手烫得通红,赶紧放在自来水下冲了一会,然后又涂了一些烫伤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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