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

一、

张路去马戏团看演出，散场之后，一只猴子跟着他回了家。

张路和小猴子皮皮的第一次接触是在两天后。在此之前，猴子皮皮一直隐藏的很好。

那天是周一，张路从公司急急忙忙跑回家，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他忘了带眼镜去上班，偏偏今天上级临时要求他做一个公开报告。

沙发上没有、桌上没有、床上没有、厕所没有......似乎到处都没有眼镜的踪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嘎达，” 一声细微的物体碰撞声从窗边传来，张路回头，却见他的眼镜正歪歪地躺在窗台上。他似乎还看见一点棕黄色的影子闪了过去，揉揉眼睛，却什么都没有。

“该死，应该是昨天把大衣拿出去晒的时候，拿出眼镜却没有放回屋里。” 虽然觉得疑惑，但张路只能这样自我解释。出门前正好瞥见到前些天买回来的咸花生有些潮，又恰逢天气正好，他便随手将花生摊开，放在窗台上晒。

傍晚，张路回到家，发现窗台上的咸花生少了小半，却多了许多石头、松果，以及几个半生不熟的桃子。张路家在八楼，肯定不是熊孩子的恶作剧。

作为一个热爱自然的设计师，他瞬间展开想象，构想了数个可能的假想——山中来客、天外飞仙、青鸟传音、植物成精……

“无论如何，总是有小动物来过，并且还留下礼物馈赠”，他自言自语。

不差钱的张路便每天在窗台准备好吃的干果和水果招待未知的客人。似乎小客人也知道张路的善意，吃起东西来一次比一次不拘谨，不过投桃报李的石子和松果同样不少。

周四，张路在窗台看到一个灵巧的小身影，没有像往日一样听到房门的动静就跑——小动物今日似乎大胆了许多。那是一只三四岁大小的小猴子。一身皮毛顺滑，脖子上还带着一个幼儿手指粗的铁环，似乎是有主的。怕惊走小动物，张路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出乎意料，小猴子在”被饲养“了一阵子后，竟是十分大胆。它三两下便跳到了张路身旁，轻轻拽了下他衣服，发出“呜呜”的声音示好，站直身体，将手上抓着的吃食递向他。

就近看小猴子脖子上的铁环，“欢乐多 皮皮”几个字虽然被磨损了些，却不妨碍辨认。他还记得周末在马戏团看的杂技表演里，皮皮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变脸、骑自行车、偷懒、翻筋斗无一不精，每次使出新动作都引得全场喝彩。小小的一只猴儿，还会站起来学人的姿态，双手合拢，对着观众“恭喜”。

只是，欢乐多马戏团里的小猴子，怎么会出现在家里？张路找到物业要了近一周的监控视频。

看完视频，张路惊讶地发现，小猴子竟然在周六就跟着他回了家！视频里这段时间小猴子躲躲闪闪的谨慎模样，让张路赞叹它谨慎的同时又不免为它心酸。

与此同时，周一那件令张路感到疑惑的“找眼镜事件”也揭开谜底。

“皮皮，竟然是你帮我找到了眼镜，你真的太棒了。下次别躲到阳台底下，这里八楼，你再擅长攀爬也危险。”张路轻声说道，他没指望皮皮能够听懂，只是瞧着它行为实在肖人，忍不住和它念叨了起来。

“放心，我会把你送回去的，不然欢乐多的师傅可得愁死。不过，得等两天，双休日才有时间再把你送回去。”张路一向不喜欢寻根究底，更没细想一只小猴子为何会跟着他回家。

“我去给你买好吃的，你等着，”说罢，便欢快地出门去采购了。自然，也错过了皮皮骤然紧绷的身体。它听不懂人话，但是“欢乐多”像咒语一样，早已经深深刻入它的脑海。

猴子们一般都喜欢吃的葡萄和苹果，张路特意买了最新鲜的。他将水果放到皮皮面前，示意它随意吃。便转身去厨房给自己煮面条了。来到这座城市，虽然已经四五年，但总觉得冷清。今天多了一个小猴子，竟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生活很玄妙，虽然一个人是生活，两个人也是生活。但是一个人的生活和两个人，或者多个人的生活，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接下来的两天，张路和皮皮和睦相处。张路总给皮皮送上最新鲜的水果，让皮皮每天都吃得意犹未尽。每当张路找不到东西的时候，无论是遥控、拖鞋、钱包，甚至是银行卡和袜子，皮皮都能在第一时间帮他找到。

“天底下怎么会有皮皮这么聪明的猴儿！”张路不止一次感叹。

周末，正准备宋皮皮回欢乐多的张路被老板一个严肃的电话叫到了公司——他负责的设计项目被指控剽窃关键创意。张路调出他所有的底稿和相关文件，试图自证清白。但举报他的同事调出了更加完整的“证据”——甚至包括张路曾经删除的一些原始设计文档。

他百口莫辩。

“不管你以往多厉害，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偷！”诬陷他的同事在老板走后，得意地朝他竖中指。

二、

想着工作上的烦心事儿，直到坐到家里的沙发上，他的眉头都紧紧皱起。皮皮绕着他转悠，却始终没得到理会。大眼睛一转，它想起马戏团师傅被老板训斥时的模样，潜意识觉得张路似乎情绪不太好。

它站了起来，一手搭在张路膝盖上，一手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然后跳开。张路的烦忧被小猴子打断，便下意识想出口训斥。只见小猴子跑到矮桌上，双手撑地倒立了起来。见张路看向它，它眼睛亮了一下，两只手交替开始表演起倒立行走，然后腾空跃起，连续翻了几个筋斗。小猴子动作行云流水，面上还不忘时不时扮个鬼脸，直看得张路眼睛一眨不眨地。小猴子扭头看了眼张路，加快了动作。数个来回之后，小猴子站定，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比划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小猴子明显比在马戏团表演时还要精妙连贯的动作，让张路心里喝彩不断。内心的烦闷在无形中消散。

小猴子看着张路脸上大大的笑容，小脑袋一歪，向他走了过去。它虽然不知道张路为什么苦恼，但他隐约知道每当它和伙伴们卖力表演时，那些去欢乐多的人们情绪就会异常高涨。

张路伸出手，摸了摸小猴子毛绒绒的小脑袋，“谢谢你。” 明明是感激的话语，出口声音却有一些哽咽。

小猴子碰了碰他的脸，将一直背着的左手展开，将手掌一直握着的东西——一颗红红的李子——递了赶过去。

张路愣了一下，他没有给小猴子买过李子。

“‘偷’东西是不对的，我张路的猴儿怎么可以‘偷’？” 他没有接过小猴子手中的果子，“也罢，你不是我的猴儿，也什么都不懂，明天我就送你回马戏团吧。”这只偷偷跑出来的猴子，该回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小猴子的头和手同时垂了下来，也不再动作，静静地卧在张路身旁。

三、

第二天，逃出马戏团的小猴子被送了回去。被面无表情的马戏团老板带走时，张路见它将双爪合拢不断地作出“恭喜”、“恭喜”的动作。

下了回程出租，跨进小区大门的那一刻，张路内心潜伏的不舍突然喷涌了起来。小区大门缓缓关上，这是他的生活空间——距离小猴子的生活空间，隔着数不尽的铁壁铜墙、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小张，你家那只小猴子送回去了？” 邻居李叔热情好客，时不时会邀请张路去他家一起吃饭，张路平时也会帮李叔许多他理所能及的事儿，加之两人都对设计颇有研究，一来二去，倒成了忘年之交。

“是啊，刚送回去了。” 

“你真舍得啊？那可是多好的猴子！那天我拿了几个李子给它吃，它先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出来留给你，才把剩下的塞到嘴里跑了，还知道给我敬一个礼。”

“它......" 

“欢乐多的老板，我和他打过交道，小气巴拉的一个男人。小可爱落到他手上，免不了被可劲儿压榨……”

”我误会它了，误会它了......“一时间，张路脑袋里塞满了这个念头，也没听清李叔在继续念叨些什么。

“不行，我得把它接回来，不管什么代价。” 张路猛然惊醒过来，双手捏了捏掌心，折返马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