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决策总是受到各种因素影响,而且经常不自知,因此很难(甚至不可能)理性行事。这样的「人」,是助推(nudge)理论得以成立的基石。无独有偶,近年技术哲学(philosophy of technology)中的荷兰学派,也认为人——作为一种存在(being)——深深受到技术的影响。
技术一方面帮助人类认识周遭世界,另一方也塑造人类在世界里的行动。这里先谈前者,让我们从一个简单的科技开始——温度计。人类能够感知周围冷热,但这种感知却是不确定的,或者说,是相对的。试试这个实验:把左手放进冰水,右手放进热水,十秒钟后再同时放进常温水。这时左手会告诉你「这水是温的」,但右手却说「这水是冷的」。如果这个过程中,你的眼睛一直被蒙住,那么你能确定双手最后放进的是同一盆水吗?
温度计是人类认世界的一种途径、方式也许你会有点迟疑。但温度计会告诉你,不管双手感觉到的冷热差异有多大,它们确实放在同一盆水里——这盆水的温度是摄氏 25 度。这就是温度计的根本功用:把冷热转变成数字,让我们得以客观的经验世界。世界当然有冷有热,但世界本身有「度」吗?其实我们并不知道,但是我们透过温度计认识的,确实是一个有「度」世界。换句话说,我们没有直接认识世界,而是认识「被技术呈现的世界」。用图示来说是这样的:【人】—【技术+世界】。
技术有时候也会跟人结合,比如说眼镜。假设你有深度近视,但没有眼镜可戴,那你很可能无法跟朋友谈论眼前的景象。朋友说前方有只皮卡丘好可爱,但你只觉得那是一颗(很生的)超大芒果。如果刚好前方又有栅栏挡着,以至于你不能近看也摸不到,那还真的无法确定到底有没有皮卡丘,更糟的是,你还可能跟朋友吵架,因为你经验到的景象和他截然不同。说得夸张一点,你们可能是(身在)「不同世界」的人。
有无眼镜的世界十分不同但,当你戴上眼镜,你就能说:「喔!真的有皮卡丘。」眼镜确保了你跟朋友经验到的世界是同一个。情况也可以反过来。假如所有人视力都跟你一样,只有你的朋友特别奇怪看太远,那这时候让他戴上「模糊」眼镜,他很可能也会同意你:「好啦,真的是颗芒果。」(这个例子看似荒谬,但其实它跟矫正远视的情况类似。)不管是哪种眼镜,我们都很少意识到眼镜的存在。也就是说,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眼镜的「透明」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也是哲学意义上的。这种过程的图示是:【人+技术】—【世界】。
透过这两种模式,技术影响了人类如何认识世界、认识的世界又是如何。对于早已被技术围绕的我们来说,这种影响更是巨大、深远。完全没有眼镜的世界,或者温度计刻度只有冷热中三条线的世界,会和我们的很不一样(即使很难想象)。这意味着,如果能够改变这些技术,就能改变人们的感知,以及相应的行动。
如果塑造技术,就是塑造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而我们的决策与行动又根据这些认识,那么设计技术最终关乎的,其实设计人类自身的存在样态。
原文(不含图片)刊登于台湾的《周刊编集》第 3 期,2017.08.20注:对于人、技术、世界三者关系感兴趣的读者,请参考 Ihde, D. (1990). Technology and the Lifeworld: From Garden to Earth.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此书有简体中文版:《技术与生活世界:从伊甸园到尘世》(2012),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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