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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补下胎。”
我把自行车支撑脚架放下，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来，看他干活儿。
“好。”
老人放下口琴，微笑着应着，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个棕色盒子，抽出里面的青色绒布，擦拭了一下口琴边缘，然后装进盒子放回了衣兜，才过来审视我的自行车。
“不错。”
“韵味十足。”
老人愣了一下，说：“我是说这辆车。”
“哦！还行吧，骑着挺轻巧！好几千呢，哪里值呀！”我有些得意，其实我说得并不是这个意思，“您口琴吹得不错。”
“夸奖了，闲情，玩儿。”
老人笑了笑，变魔法一样从摊位上摸出个塑料袋，套在车座上。然后弯下腰，一手抓前叉，一手抓车架下端，稍一用力，就将自行车翻过来。然后将螺丝刀插入外胎内侧，翘起胎边，抽出内胎，充气找漏洞。
“您没活儿的时候就吹口琴给路人听吗？”这条街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附近都是住宅楼，修车铺就在转角处。
老人冲我一笑，说了句所问非所答的话来：“现在骑自行车上班的人不多了。”一丝羞赧之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我感觉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修车老人。
“咱们这儿，骑车比开车快！”我有些感慨，又有些无奈，“权当为环保做贡献。”我笑着说。
老人抬头瞅了一眼我隐隐凸起的肚子，说：“做得对！”
他很快找到了漏洞，先用拖子将破损处摩擦均匀，然后滴上几滴胶水，摊平；拿出一片小胶皮，揭去保护膜，贴到破损处。然后将内胎平铺在小木凳上，用锤头轻轻敲击两下，放那儿等胶干。趁这功夫，我将话题又转了回来。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十孔，压半音，别有意境。”口琴音色悠远怀旧，现代人节奏快，能静下心来品味的人不多。
老人很惊讶，从头到脚把我审视了一遍，才说：“行家啊！不错不错！”
一语中的，看得出他很兴奋。
“皮毛而已。”我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口琴是一种易学难精的乐器，对于乐理和乐感的要求较高，如果没有兴趣和耐心，很容易半途而废。我就是“废人”之一。
老人不信，我做了解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我初学口琴的首曲，虽然吹得不好，但能听出点门道。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他那儿，凭那婉转、悠扬的琴声，老人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年轻的时候，就爱吹口琴，琴声给我带来了很多荣誉呢。”老人的思绪，仿佛又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时候工厂经常搞文艺活动，我经常上台表演，最喜欢的曲子就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领导、工友可佩服我呢！不瞒你说，我靠琴声，打开了一个姑娘的心扉。”说话间，脸上那一条条曲折不匀的纵横里，仿佛都透着笑意 。
“是吗？您真厉害！”
这正是我期待的结果。他的兴致很高：“我是汽修工人，工作服上总是油腻腻的，可我的琴声把那些油渍都清洗得一干二净。有个姑娘爱上了我，姑娘长得可漂亮了！说笑了，老喽，不提了不提了。”老人自嘲地笑笑，朝修补处吹了吹气，确定不粘手了，又在对应的外胎上找出了一根断了半截的图钉。拔掉，才开始往车上装内胎。
“接下来，肯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恭喜恭喜！”我这人，就喜欢圆满大结局。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那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怎么……”
我很奇怪，你情我愿，本应圆满才对啊！
“那时候家里穷啊，姑娘没意见，可姑娘父母看不上啊！不能因为我让人家反目成仇，最终我选择了离开。”老人装好了轮胎，起身准备把自行车正过来。
我说我来吧，老人说不用，双手一伸，很轻巧就将自行车正过来。除掉车座上的塑料袋，拿毛巾擦拭车把上的灰尘。他说后来姑娘嫁了个有钱人，还生了个漂亮女儿，但以后的日子并没有像家人期待的那样如愿以偿。有钱人有钱呐，抛弃了母女俩又成了新家。“唉！这人呐！”
老人的一声长叹，包含着太多的无奈或悲愤。
“好了，可以骑了，好好坚持！”
我问他多少钱，他说有零钱就给两块钱，没零钱就算了。
我说哪有您这样干生意的，别人补胎都是五元，您收两元，挣个寂寞呀！
他笑笑说不缺钱，退休了月工资五千多，一个人都花不完。在这摆摊修车不为钱。老人洗干净了手，瞟了一眼街对面的一扇窗，又将口琴拿了出来。
我扭头望去。那是一扇临街的窗，不大，却干净、清透。窗子里面坐着一个优雅的老太太，正隔窗向这边望，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我脑中灵光一闪，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清醒——老人吹口琴，是给老太太听的，那个在老人的琴声中幸福微笑的老太太，就是当年被他的琴声打开心扉的漂亮姑娘。
“您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怎么不去说透呢？”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是做外婆的人了，不想听见有人在她背后说闲话。这样，挺好。”老人顿了一下，悠扬的琴声又起。
我的心忽地颤动起来，这位老太太，上周日曾见过。那天耳鸣去医院就诊，老太太就排在我前面。印象很深刻，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儿陪着她。
医生告诉女儿，母亲之所以丧失听力，是因为脑瘤压迫了蜗神经。手术摘除风险极大，建议保守治疗。
我谢过老人，骑车穿过了两条街，直到进入小区大门，那婉转、悠扬的琴声依然在耳边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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