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墨声音低润,语气淡淡,平静无波,似是只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一丝半分的情绪起伏,由不得人怀疑他的真诚。
千雨熙怔愣之后反而笑开,她躺下身子双手举起,像是想捧起月华,开口的声音婉转柔和:“我一直以为世人尊崇的无尘公子是嫡仙般的世外仙人,不染凡尘烟火气息,却不曾想——”
君如墨看她停顿,接口说:“却不曾想什么?”
千雨熙转换语气,偏头看向君如墨:“却不曾想如此腹黑!”她素手捧住月光,一脸的虔诚,丝毫不觉得腹黑二字用在眼前蓝衣飘飞,面若冠玉的如玉公子身上有什么不妥。
君如墨低低笑道:“那你如今认识了我,与传言中不染纤尘的无尘公子如此不同,有什么感想?”
千雨熙也笑道:“我只觉得有趣,世人爱给别人冠以标签,觉得这人便应如标签所说般行事,若是行事举止与冠以的标签不和,便觉得难以接受。然而世界瞬息万变,时时镜迁,真实的却是永在改变中。现在我看到你虽盛名在外,却不掩性情,只觉得有趣亲近。”
两个人的笑声在这夜色中相融,一个笑比河清,一个笑傲风月,交织一起若一首乐曲,宛如天籁,余音缭缭,美妙动人。
君如墨眼底一片幽深,湛蓝变幻成深蓝,如深不可减底的大海,无法窥见丝毫,只是加深的笑意,彰显着他此刻的心情舒畅。
良久,收了笑意,君如墨伸手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棋盘,看向千雨熙:“此去还有四个时辰的车程,你若睡足了无事,我这里有一盘璇玑棋局,你可有兴趣?”
千雨熙白衣素华,不为所动:“下棋这种事最费心思,没有奖赏我是不愿劳费心神的。”
君如墨眸光闪了闪,右手食指和拇指拿起一粒白子:“我这副棋棋子是世间难寻的软玉,可贵的是这棋盘,独一无二的整块灰白玉切割而成,你若赢了我,我便赠与你。”
千雨熙依然不为所动:“我平常下棋少,这副棋可要可不要。”
君如墨循循善秀:“璇玑棋局据传是奇女子璇玑所做,成局后以自己名字命名。现任百糕记的掌门也是一位爱棋如痴的女子,苦寻破局法未得,你若破得此局,这美食百花糕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千雨熙果然来了兴致,转眸看向棋盘,手中已经拿起棋子:“百糕记的百花糕,一年只卖出一份,我想吃多少有多少?”
君如墨颔首:“嗯。”
“那还等什么,赶快下棋。”
车内恢复寂静,二人你来我往,不出片刻,棋盘一大部分已经摆满棋子,不懂下棋之人也看出现在两方不相上下,然而棋中的二人一派云淡风轻,表情都不曾变过微毫。
正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时刻,千雨熙落子的速度放缓,略一沉吟,落下一子。只见原本不相上下的棋局,黑子布下的防护忽被撕开一条口子,白子稳稳当当,落在其中。
君如墨的眼底弥漫起一层云雾,右手也拿起一粒黑子,在白子的旁边落下,风云转向,云雷突变,黑子被撕开的防局重新聚集合拢,将白子围在其中。
千雨熙唇边浮起浅笑,手不停顿,又下一子,君如墨紧随其后,步步紧追,黑子团团围住白子,以棋盘边界为线,黑子筑成一圈不间断的防线,把所有白子包围在圈中,不相上下的棋局胜利的迹象已经偏向黑子。
千雨熙依然淡定从容,不见丝毫慌乱,最初一般闲散的态度落下一粒粒玉棋子。君如墨从表面看不出她的情绪,本来想开口提醒她再三子璇玑棋局成,她再爱美食也吃不成这百花糕了,但看她一派云淡风轻,隐约觉得不对,想开口的念头又压下心底,在这一晃神的瞬间,两人又已过招落下两子。
只剩最后一子,只要落下这最后一子,璇玑棋局成,胜负自定。
蓝衣玉华,修长的手指捏起最后一粒黑子,眸光从棋盘中的黑子移向白子,抬手落子的手停住,像是手中棋子似千万斤般中,手腕承重已到极限,再不能动分毫。
君如墨眸光闪烁,黑子溃败,却没有丝毫不悦,仿佛输掉棋局的并不是被世人人人称颂无所不能的无尘公子,缓缓开口:“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棋子为诱饵,引黑子包围,从内部击破。若我落下这子,璇玑棋局虽成,被包围在内部的白子却可以吞噬黑子,若不落下这子,璇玑棋局不成,黑子全盘散棋,也不是白子对手,你这破局方法,真是巧妙。”
千雨熙无言拿起茶杯浅啜一口,浅浅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道:“此局能成,你功不可没,你既然已经看出我局中端倪,何不加以阻挠?”
千雨熙的眼中无波无澜,语气也平淡至极。君如墨听闻此言,拾着黑子的食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转而一瞬间恢复本初的气定神闲,棋子不偏不倚稳稳当当落进装黑子的玉盒,玉石撞击的清灵声空清寂寥。
“这个问题,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君如墨的眼光看着盒中的黑子,不移动分毫。他的神情专一而专注,好似这玉石便是他眼中的全世界。
不待回答,他继续道:“混沌时开,新不如旧。璇玑棋局的玄妙简单意之,不过新旧二字。常人想破棋之法,舍旧保新,反而新旧皆不可得。你在面临双重选择时,毫不犹豫选择的却是舍新保旧。”
“所以这又能说明什么?”千雨熙眸光清闪,续问。
“你是一个恋旧的人。”君如墨得出结论。
“自古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停顿一下,千雨熙又接道:“我只是其中一个。”
车内沉默了半晌,响起君如墨磁性的话语:“你不一样。”
千雨熙想问有什么不一样,还不等她问出口,马车一阵颠簸,帘外传来凌允大呼的声音:“公子小心。”
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被人拉到站立在马车顶时,千雨熙才看到刚才所坐的马车已经被水淹没,水势浩大,顷刻间已经没过车辕边沿。行云遮住毛月,夜晚看不清地势,幽黑一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