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记忆会沉睡,隐藏得很深。可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中,它会苏醒过来,清晰地出现在脑海。
当朴杨拿起我的手,他感受到一股亲切的暖流,缓缓地淌过他的肌肤。他忽然想起,其实他早在苏醒之前,已经能够感知这种暖流和声音。
就是这股暖流,把和煦的阳光揉进他的体内,把光亮照进他的梦中;也是这股暖流,携带着熟悉的钢琴曲,轻触着他的耳膜,似乎在呼唤他:醒来吧,醒来吧,朴杨。
他不想醒来,梦是快乐的,因为他一直跟兰兰在一起。
兰兰是个天才,人家一般18岁考进大学,她16岁就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进来了。他们班上21个学生,她最小,也最可爱。
他一直很喜欢她,可是她太小了,似乎还没有长大,他不敢说,怕一说,就是在催着她长大。他总是远远地看着她,保护着她,不准任何居心不良的人靠近她。
一直到大三的时候,他听说兰兰已经申请到了美国一家大学的奖学金,准备出国去,他着急了才鼓足勇气去表白。
他左思右想,既然自己不好意思说,就画出来吧。
他穿了一件纯白的T恤,在T恤上自己画了一颗心,再利箭穿心滴着血,心上写着两个字:兰兰。
然后他站在兰兰的宿舍楼底下,站了一个上午。他在学校算是比较有名气的,因为他爸爸的位置不低,他的学习也相当优异,人又长得高大帅气,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所以他的举动轰动了整个女生宿舍楼,所有的人都出来围观,就像看仰慕已久的大明星似的,激动异常。唯独兰兰没有出现。
男生宿舍已经有人在收赌资,赌兰兰答应还是不答应。
中午开始有人出来吃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神情淡定,闭着眼睛,背着手站得笔直,旁若无人的样子。
终于兰兰被女同学簇拥着送下楼来,有些人在激动地哇哇叫,有些人在喊“答应他!答应他!”兰兰倒是很平静,她走过来对他说:“你画错了。”
“我——我哪,哪画错了?”他被她这么一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问。
“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找到答案再告诉我。不准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我。”兰兰咯咯地笑着。说完她就吃饭去了。大家也散了。男生宿舍谁也没输,谁也没赢。
他垂头丧气地离开,大家都以为从此没有下文了。
但是第三天就看见他俩手拉手地开始走在一起。俩人真是形影不离,吃饭、上课、晨练全在一起,谁都插不进去。
后来有人问答案是什么。
他说,你猜?
还是兰兰爽快,她说:错在爱一个人,心不应该是滴血的。
在兰兰出国之前,他们到泰山旅游合影,留下了那张珍贵的照片。
兰兰属于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孩子,钢琴尤其弹得好。她知道朴杨喜欢《雨的印记》,就买了一本《风之曲》送给他,并说,就算我去了美国,我每天都会给你弹一遍《雨的印记》,风会把它从美国跨越太平洋送过来,所以我们实际上没有分开。
兰兰到美国后,他也在积极地申请留学。对他这种成绩优异的学生来说,只有他挑学校,没有学校挑他的道理。不过他一心要进哈佛大学,所以准备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但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国,兰兰出事了。
那天兰兰正在上课,忽然有人冲进教室用枪随意扫射,兰兰倒下了,再也没有醒过来……那个凶手是同校的学生,因为要被学校开除,心理上出了问题,杀人报复学校……
他受到很大的打击,从此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再也不愿意出国,整个人很消沉......
在他的心目中,世界上没有比兰兰更有才华更纯真更漂亮的女孩子了。她本应该前途远大,本应该与他一起遨游人生的海洋,生命却太无常,就那样走了。他一直走不出这个内心的阴影,人生似乎失去了奋斗的意义......
睡着是幸福的,睡着了,他就可以天天看见兰兰,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看着她快乐的身影。她有很多很多的梦想,她也非常地努力,为自己的梦想一直勤奋地学习着。
但是有一股温馨的暖流一直顽强地往他的体内钻,似乎不停地在说:醒来吧,醒来吧。兰兰不是说过吗,爱一个人,心不应该滴血。你可以继续兰兰没有完成的梦想。醒来吧。
他终于醒过来了,摸到了与兰兰一样柔软细腻的发丝,希望回到了他的心中......
他抬起手抚摸我的头发,嘴角露出笑容,22岁,兰兰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年龄。多年轻的生命。人生还有很长的路呢,怎么能够轻易放弃呢?你也会醒来的——
“朴杨!”一个很恼怒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回头看是妈妈李玫,赶紧站起来。
李玫把他拽出病房,气愤地说:“你越来越不像话,家里不管,学校不管,来管这个女人!你中邪了是不是?!”大约是他先前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被她发现了。
“她没有任何家属。”朴杨辩解,“我不管就没人管了。”
“没人管你更不能管。你居然为了她到处撒谎,什么出差,什么身体不好请假休息,你要气死我!”李玫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感觉有些昏眩,可能是大早上气得没吃饭的缘故,低血糖发作了。
朴杨扶住她,说,“您先坐着歇会儿,我给您去买点糖。”
“不用,我有!”李玫从口袋里拿了一粒大白兔奶糖嚼在嘴里,不肯放开他的手臂。
“妈,我不能走,她还没醒过来,我怕她会出事。”朴杨忧虑地说。
“她是你什么人?用得你操心?你知不知道她就是一只害人的狐狸精,害了朴远不算还来害你?你必须跟我走!”李玟哪里听得进去,本来就气他随随便便把玲玲还给她妈妈,现在又做这种令她无法理解的蠢事,她当然要坚决制止。
朴杨怕妈妈拉拉扯扯别人看笑话,无可奈何地说道:“您放手,我跟您走就是了。”他心里想着等妈妈情绪稳定了,自己再过来。于是跟着李玫走到电梯间。
电梯门打开来,一位50岁左右的男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个高大威猛的人。这男人气场很是强大,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他的头发虽然花白,却鹤发童颜,眼睛放出的凌光犀利得一般人不敢直视。朴杨感觉此人似曾相识,不免多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也瞟了朴杨一眼,大约是朴杨满脸络腮胡子的缘故。朴杨守在医院,没带剃须刀,三天没有挂胡子了,真像一个流浪汉。
朴杨和李玫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了,朴杨看见那些人径直朝外科住院部的办公室走去。
苍海已经到我的主治大夫那里打听了我的情况,然后来到我的病房。他身后跟着的人留在门外,他自己一个人走到我的床边打量着我。
我仍旧昏睡着,脸上的浮肿已经消了,伤痕也淡化了许多,基本上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我手上的确戴着那枚手镯,那枚让他倍感温润的手镯,他忍不住用手去抚摸那四叶草,思绪回到了20多年前,一个黄莺般扣人心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传说四叶草是夏娃从伊甸园带来的。这种草一般只有三片小叶子,四片小叶子的机率只有十万分之一,因此四叶草被国际公认为幸运的象征。
四叶草的绿,永远保持不变。它保持着那种新鲜感,从出生到死亡。它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一种不动声色的幸福。它把幸福都显现在叶子上了。第一片叶子代表真爱,第二片代表健康,第三片代表名誉,第四片代表财富。倘若你同时拥有这四样东西,那幸运就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你了。”
这是黄莺说的,她的名字跟她的声音一样让他难忘。
看着这手镯,看着我的脸,他分明看到了栩栩如生的黄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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