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拉上了帷幕,天空没有月亮,只零星地点缀着几点星光,几声孩子们的哭闹声后,便只剩下小虫们高高低低的歌唱。
吱吱呀呀的声响不绝于耳,打破了夜的宁静,老丁骑着三轮车从路的尽头驶向村子,停在了一处破旧的房子面前。他扶着车把颤颤巍巍地下了车,摸索着从兜里翻找出钥匙插入门锁,门打开后,老丁回头把车开进了破旧的小院,从里锁上了门。
他从一旁的地上拿起一块塑料袋盖在三轮车上面,看着老伙计已经被安置好了,放心地锤了锤酸疼的腰,手臂向后伸展做了个拉伸的动作,又慢悠悠地朝一旁的鸡笼走去。这所小院虽然有点破旧,但在老丁的收拾下倒是干干净净。来到鸡笼旁,他熟练地从旁边的袋子里抓出一把玉米洒进笼子里,几只鸡一下子打个机灵,便欢快地吃了起来,老丁头又从旁边的翁里舀了一勺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把剩下的倒进鸡笼里,这才慢慢地向里屋走去。
村子属于郊区,这所小院又处在村子的最边上,小院靠右后两侧便是农田。院子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海棠,老丁第一次站在这时,树上果实累累,门口一边的空地上种上了一些芝麻,粉白色的小花趁着小院别有一番滋味,在微风吹拂下,几种香味裹挟着铺面而来,第一眼看见这个小院,老丁头就喜欢上了。想着能在这实现自己的另一个梦想,也不枉费因为寻找所下的功夫了,从此,小院便与老丁联系起来。
“老伴儿,我回来啦!今天的收入不错哦,今天在外我还吃了鸡腿呢”。老丁边朝里屋说话边摸索着打开灯,走到里屋,拉开拉锁,又从衣服的最里层掏出一个像钱包大小的袋子。经过岁月的侵袭,袋子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倒是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可爱来。
他拿起袋子在空中晃了晃,算是给老伴儿炫耀了一番。他打开袋子,把里面的纸币倒在桌子上,用粗糙的双手系数着今天的收获,索性,今天的成果不算太少,像被受到表扬一样,黝黑的脸上竟泛出一丝红韵。他满意地打开抽屉,从一达信封的里面掏出了一个纸盒,将钱放进去后,拿出纸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下今天的收获,待合上抽屉,顺手又拿起旁边的被洗的早已看不出样子的毛巾在桌子上的照片上擦了又擦。
照片上的女人大概五十多岁,微笑着看着周围的一切,带点皱纹的脸上根本遮挡不了年轻时美丽的底色,这是老丁老伴儿的遗像。
待一切安置好后,他才走进旁边的厨房里胡乱地吃了两口馒头,便又朝着里屋的床上和衣而眠。
乡亲们与他并不相识,待村里响起了普通话版本的卖废品的吆喝声,买废品的老丁才闯入人们的视野。
刚到这个村子时,老丁快七十了,身体挺硬朗,只要天气没有刮风下雨,老丁从不肯歇息,所以也不曾与邻里之间有更深层次的交流,另外,他也不愿多说一些自己的事情。
邻居从没有见过有人来看他,却见他时不时就会去银行存一次钱,过段时间就会有信件寄到这里。每次收到信件,老丁就会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孩子又给你写信啊?”“总担心我!”老丁笑着点点头,回应一句。由于他经常不在家,大多数时间,信件都是邮到了大队里,在还不知道他电话号码时,信件一到,傍晚,大队的喇叭便播放几次,“丁瑾年,有你的信件”。于是不用介绍,大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虽然从没有人来看他,但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穿着打扮一番,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坐车出发,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但再隔一段时间,又是高兴出去,垂头丧气而归。
隔了两三年,邻里会时不时看见有一辆车停在离小院不远的路边,却从没有见过有人下车。
猜测的春风最喜欢从大街小巷的大妈嘴里刮出来,这是村里人的传统,这个传统不仅显示出了自己的热情,还有了自己饭后的谈资。
他们一会儿说这老丁的孩子多么多么不孝顺,收到钱才写封信,从来不说来看望老人。一会儿又说也许是老丁年轻时办了坏事,他给老生孩子攒的生活费…
有一次邻居开玩笑问他,那辆车是不是来看他的,听到车牌号,他平静的脸上抽动了几下,赶紧转过身,袖子在眼睛上擦了擦,好像是风沙吹进了眼睛。邻居再多问,老丁便岔开话题不愿再说。
这更增加了邻里之间的好奇心,这个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几年生活好了,家家户户都有几辆出行的车,所以,很多人家都会自己把积攒的废品直接卖到废品站,这让收废品的生意一下子一落千丈。无奈,由于年龄大了,老丁大多数时间都是出去捡垃圾来卖,这样的收入极不稳定,有时候每天还捡不到一碗饭钱,索性,他每次出门都是自己带口粮出来。
邻居看着节俭的老丁,劝他对自己好点,别整天攒着钱不舍得花,留给没喂熟的子女,老丁解释一番,依然改变不了子女不孝顺在邻居印象中的事实,但也时不时地端来一碗饭,再送上几把青菜。
这段时间,老丁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走上几步路就得坐下歇一会儿,邻居劝他去看看,执拗的老丁总是摇摇头,除了有一次他如往常一样打扮得干干净净地出了趟远门回来,他出门的时间更早了,回来得更晚了。
老丁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最大努力让装钱的铁盒子再鼓起来,再寄走一次钱。
凭着毅力终于将钱寄出去,老丁刚出银行大门,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栽在地上。
路上的人一股脑地围在了一起,银行的工作人员通过老丁手机里第一个号码,联系上了他的女儿,那边听到消息早已泣不成声。
老丁就这样走了,走得有点仓促,他的生命终究像阵风刮过了然无痕。
这时,邻居才终于知道,叫了几年的老丁原来叫丁秉森。那丁瑾年是谁?
邻居帮忙将他拉回家中,在吹吹嗒嗒的奏乐声中,老丁到了出殡的日子。
九点多钟,棺材被抬出去的那一刻,正巧碰见邮递员过来送信,当接过邮递员手里的信封时,只看了一眼,老丁女儿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对,她的名字才叫丁瑾年。
打开信封,一张成绩单飘然而落,感谢信的内容不胫而走,老丁头的感人事迹一下子如和煦的春风吹进千家万户,在大街小巷的大妈嘴里不断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丧事办过,丁瑾年回来收拾父亲遗物,在抽屉里发现一达别人离寄的信件和一达写好却没有寄出的信件,但每一封的信封收件人都是丁瑾年。一达没有寄出的信都是父亲对母亲的忏悔和对她的亏欠,另一达的信件内容大多是感谢的话和平时的成绩单,虽然不是一个人写的,但全部来自同一个地方——四川雅安市的一个偏远山区。
只有丁瑾年知道,这个地名意味着什么。
也只有丁瑾年知道,自己与父亲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
那个地方是母亲的故乡。一路拼搏从山村出来的姑娘,在大学里被丁秉森一眼就看上。弯弯的眉毛下一双黑色的瞳仁,仿若一汪清澈的湖水,一笑起来,脸上的酒窝把人迷得如痴如醉。从小在大城市生长的孩子见过无数的美人,但却被这样的乡村姑娘占满了整个心房。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姑娘追到手,毕业后顶着父母的压力,他硬是把她娶回家门,两人确实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他曾承诺她,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那时候姑娘听到这话笑靥如花,幸福地扑到他的怀里。
后来有了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可能厌倦了这种生活,总是借着各种理由不回家,姑娘发现了问题,决然地抱着女儿离他远去。
人啊,总是失去才懂得珍惜。
他再成家,再分手。
只有丁瑾年知道,自己小时候母亲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因为要照顾她,母亲根本没办法找到一个安稳的工作,所以一天打几份工是家常便饭。母亲却从不在她面前提父亲的坏话,虽然远离了父亲的城市,还经常为他在丁瑾年面前说好话。
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次在外婆与母亲的对话中,她无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从此,一棵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她下定决心再不愿见他。
母亲由于长年累月的劳累,身体状况差强人意,丁瑾年刚上大学,却不想再次看到了父亲。
她不同意母亲与他再有联络,可拗不过母亲的意愿,他俩又生活在一起。
但过了没多久,丁瑾年便接到他给她的电话,母亲重病,希望见她最后一面。
那种失去挚爱的亲人的痛苦,让丁瑾年对父亲的仇恨更加深厚。没有了母亲,她再不愿见父亲。
她毕业时,她结婚时,她有孩子时,父亲穿戴的整整齐齐来看望她,她都闭门不见,也从不接受他给的每一分钱。可是到底父女连心,她也央求老公带她去父亲生活的地方去看望他,却从没有勇气走下车来。
看到信件,她终于明白,原来父亲把给她给不出去的钱以她的名义资助了母亲家乡的几个孩子,随着孩子增多,他的退休金已完全支撑不了支出了,所以他才会每天早出晚归收废品捡废品。
丁瑾年拿着父亲最后一封祈求她原谅的信,难过地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腿里,声泪俱下。
“爸爸,我早已原谅了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