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今年我不过生日

对不起，今年我不过生日

文/文书书

秋凉的温润未曾享受几天，台风“沙莉嘉”和“海马”双双结伴来袭，天气变脸快得像个孩子。

从昨天到现在，深圳大雨如注，仿佛要以这样的姿势走到世界末日，毫无余地。

已将秋末，雨水更添一抹凉意。

据说，深圳的十月，已被雨宣告了主权。

我抬头看着窗外阴郁低沉的天空，默默等待着大雨停的时间，心像是铺开的路面，被外面的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却湿漉漉一片。

这样滂沱的大雨，似曾相识。

2016年的四月，主杀。

四月某个周二中午，午睡，做了一个噩梦。

毫无预兆，我梦到自己被一束乌黑的长发头困在床上。我拼命扯开床帘上的头发但怎么也拔不完，地上早已经堆起一堆黑魆魆的头发。

抬头发现我床帘上头竟然挂了一个糙红色的小布包，系着几个乌黑的桃核，里面放着一张血淋淋的黄色符咒。

梦里的意识告诉我，那是诅咒。

醒来后我回想起刚刚的梦境，只是微皱一下眉头，没多放在心上，依旧正常地去上课。

然而……

下午跆拳道课训练的时候，我踢伤了右脚大拇指，鲜血淋漓，而右手肿得像猪蹄，惨不忍睹。

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校医院安静的走廊里，盯着自己红肿的手背和包裹着层层纱布的脚趾头发呆，后忽想起中午的梦，心中陡然慌乱，抓起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爸爸语气正常，甚至还笑我多心。

我沉默地听着电话，一言不发。

爸爸笑着笑着声音小了，随后电话那头久久一阵沉默。最终，他叹了一口气，语气莫名染上了一丝无力。

“你妈做了阑尾炎手术，一个小手术。”

小手术……

“爸，都跟我说吧。”我叹了口气，“你该告诉我的。”

电话另外一端沉默了一瞬，爸爸说道：“只不过拍片又发现肠子长了点东西。但不用担心，现在割掉了，好了！好了！”

“该拍的拍了，该治的都治好了，你把心放下吧，现在我们要出院了。”

我爸似乎怕我不相信，不断地强调。

我抿唇不语。

“我要妈妈接电话。”

电话传了一阵嘈杂，妈妈接过电话。

妈妈的声音骗不了人。

“妈……”

我叫了一声，忽然哽咽，泪浸满眼眶，却被我死死忍住。

妈妈声音细小，不断重复地说：“好了，好了，我真的好了！”

一字一句，似细碎的玻璃，扎进我的心里。

我内心颤了一颤。

我不相信鬼神，此刻中午的梦境却在我脑海里反反复复，越来越清晰。

我心空落落，总觉得冥冥中总有某些东西在操控着我们的人生。

有种逃不开，窒息一般的感觉。

妈妈出了医院后爸爸才将此事告知我们。

听完这消息，我走出校医院，一个人在安静的校道上吹了好久的风。

我理解爸爸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怕我们担心，怕影响我的学习。

可是，爸爸不知道，这样做不仅会让我担心，也让我很自责。

妈妈在医院，作为她女儿，我却远在他方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就算学习进步名列前茅于我又有何用？

我不孝。

我喉咙发哑，一字一句地说：“爸，我知道你的苦心。但我是你们的女儿……万一妈在其中有什么……你让我……我会多么懊恼与自责？”说到最后，一阵酸楚涌上我的鼻头，话语不自觉带上了鼻音，心头像是被麻绳狠狠地捆绑着，仿佛勒进肉一般疼。

妈哑着声音说：“只要休息休息就好，阑尾炎只是一个小手术。”

我眼眶红了，无法抑制内心的心疼之意。

纵然阑尾炎是小手术，但开刀哪会不流血，不疼痛的？

对身体的损害，休息休息就能够回来？

如果伤口一定要割在父母身上，我愿意替他们承受那些痛楚。

有时候，很讨厌如今无力的自己，不仅不能守护家人，还要拖累父母。

我渴望自己能够成长得更加优秀一些，更优秀一些。

想用手中之力，护心头之人。

妈妈告诉我，外婆也已经从医院回了家。

只是，不是好消息。

医院不愿意收留外婆了。

已经……

肝癌晚期。

妈妈刚出院不久，身体还没有养利索就急匆匆地和爸爸坐车回去了，听说，舅舅们也赶回去了。

我心情沉如铅。

阴郁的天，仿佛再也不会有太阳出来。

如此，外婆的情况，不用问，我已经可以知道了。

四月的校园，姹紫嫣红，我静静地立在路边，身边人来人往，内心如风雨呼啸过后的树林，凌乱不堪。

我妈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你打电话劝劝外公，让他放宽心些”

我心一涩。

做了一辈子的医生的外公，救了一辈子别人的外公，如今却救不了自己的妻子。

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百倍于我们，我如何宽慰？

电话里，外公的声音有隐藏不了疲惫，他说：“你外婆……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能多一天，都是赚回来的。”

我眼泪被逼到眼眶，却努力轻松道：“外公，你别这样。外婆不是还在我们身边吗？多和她说说话，你也要多注意身体，我五一就回来了！”

对，五一就回去！

我没敢跟外公说奇迹，因为现在的我们，在病弱的外婆面前，在白纸黑字的确诊书面前，都已经没有了去相信奇迹的力气。

现实跟理想对我们来说，没有幻想，没有憧憬，安慰也是奢侈。

我痛恨那样的自己，竟口拙得，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外公声音低沉沙哑，一个精神矍烁的老人忽然沧桑，对着自己的外孙女，语带哭腔：“我真怕你外婆熬不到五一……”

我内心大恸，却下意识紧紧咬着唇，不让外公听出来。

我让外公把电话递到外婆耳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很轻松地说：“外婆，我是阿笺！我想吃你煮的东西！”

外婆的声音很小，孱弱得似一只瘦弱的猫咪。

听到我的声音，她似乎很开心，话说得很慢，吐字还算清晰：“好……好……我帮你……留着土豆，你回来……煮给你吃！”

我忍住眼眶的眼泪，笑着说：“好啊！外婆，
我要你亲自煮给我吃哦！我最喜欢你煮的东西了！很快我就能回去了！”

对，很快了！

外婆半晌没说话，我只听见电话里她微微的呼气声。

过一会儿，外婆突然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嗯，好好学习…”

忽儿又有些凄楚地说：“我知道我不行了……老爸，你怎么生了我这么一个无用的女儿！”

我咬着嘴唇仰着头，紧紧抓住手机的指关节不知不觉有些发疼。

我努力让自己扬起嘴角，仿佛声音也扬起了起来。

我无比镇定平静地安慰道：“外婆，别想太多！你已经好了！只是现在有点体虚，需要补补，我回来还要吃你煮的饭！要赶紧好起来！”

好起来，赶快好起来！

四月的谎言，我做的。

小姨拿过电话，告诉我，外婆现在基本吃不下饭了，吃进去的东西也经常呕吐出来，也不能打点滴，只能喂一些流食。

所有的药都失效。

已经停了。

肝癌晚期，外婆不知道，只是每天都喊肚子胀疼，总想吃止痛药。

舅舅不敢告诉外婆，就骗她说已经好了，现在只需要休息！

我们所有人都在演一场表情轻松的戏！

外婆开始有梦魇了。

她开始变得糊涂了，经常胡言乱语。

还时常痛着痛着就叹气，说，年轻的时候她摔倒过一个大跟头，肚子受了伤，现在才发作，是报应来了。

外婆现在还经常提到太祖公，年轻的事情。

小姨的声音尽是担心与害怕，眼神悲哀，对我说：“阿笺，你说，要是万一……我该怎么办啊？”

我眼泪涌在眼眶，没有接话，小姨也说不出话，我们都沉默了下来，但电话两端连接着的是一样的心情，浓浓的悲伤与无奈，像是四月毫无生机的天空。

妈妈让我们有空就打电话回去跟外公外婆说说话。

妈妈此刻身体也未好得利索，爸爸也在照顾她。

虽然她嘴里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外婆是我的外婆，更是妈妈的妈妈！

我怕她多想伤身，就说：“你别想太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忘了你也是我妈妈！”

我听到妈妈低声哽咽的声音，默默地抬头仰望四月的天，一大片黑沉的云堆积在一方，像驼负着无比沉重的重物。

命，怎能不重？

四月，怎么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心裂开了一个洞口，像是冬日破洞的窗户，灌着不知道那里来的冷风。

被风吹，不停地吹！

我扶住额头，很疼！

四月，我既期待五月的到来，又怕五月的到来，忐忐忑忑地等待，不知道是等待最终的判决，还是等待风波的过去。

如果，万一外婆……

我想不下去，肚子疼，弓下腰蹲着，把头深深埋进双肩，胸口烈烈的。

此刻不敢相信奇迹，却又期待着奇迹。

我苦笑，奇迹是否能够原谅如此不虔诚的我们？

我不想忧伤，但是内心却沉得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我不想露出悲哀的模样，但内心抑制不住疼痛的蔓延。

我明白，在现实面前，在生死面前，我们弱小得如同隆冬被寒霜欺凌的草。

许多时候，离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此一别，再也不见。

四月，有清明也有谷雨，有满树满树的花开，也有满地满地的花落，有生命的增长亦有生命的落寞。

身边百花争芳斗艳，拂堤杨柳醉春烟，梁间燕语轻低喃，湖水荡漾，莺飞草长，和煦的春风，仿佛青春的心一般有着用不完的温暖，充满生机的四月，灿烂的四月！

这人们眼中的四月。

绚烂到已经忘了背后的黯然。

四月本身就是一场光鲜的谎言。

生命的热烈是一场谎言，生命的完结也是一场谎言。

我们在谎言中挣扎求生

一切只因为爱，四月是所有人的谎言。

五月，所有人，都回去见外婆。

但……外婆已经没办法给我做饭了。

外婆瘦得如同只披了一层皮的骨架，我不敢看她，眼睛痛，心里有针在扎，一针一针地扎。

外公白发苍苍坐在一旁，背已经佝偻得，再也看不到他挺拔的胸膛！

小姨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含泪跟我说，她突然想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

或许，外婆见不了他们，心里有念想，便不会去。

不会去。

我久久地躲进了厕所。

这一面，是我见外婆最后一面。

或许我想到了，或许我没想到。

或许，我在逃避。

七月初，我在亲人群里，突然听到爸妈回家的消息。

那时候，我在深圳备考。

我打电话回去，妈妈告诉我。

外婆于三天前，已去。

已去。

知道消息的时候，我也没有哭。

我说，我要回去。

爸爸不许。

我们对峙了许久。

爸爸叹气道：“明天就入敛了，你回来也没用。”

我沉默了。

外婆的葬礼，我没有回去，也没有难过，没有哭。

我正常吃饭，上课，考试，和朋友打招呼开玩笑。

平静得，我觉得，自己的心，残忍无情。

三日后，我图书馆复习。

夜晚的图书馆，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每个人轻轻浅浅的呼吸。

心痛突然于这一刻，铺天盖地……

我写着写着……

泪水一滴一滴……

我慢慢地走出图书馆，外面突然大雨滂沱，如同今日。

我走在大雨中，没有打伞，笑着笑着，泪水肆意。

在校园逛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身体湿透，全身发凉，我却笑得仿佛很开心。

身边有很多好心的路人，我婉拒了他们的伞。

七月那场雨，是为我而来的。

十月今日，大雨滂沱，如同那日。

十月今日，大雨滂沱，我的生日。

对不起，今年我不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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