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

崔芳菲正在外面带着客户看房，手机上显示店长的号码。她稍稍退后几步，低声道，店长我正在带看呢。

王店长尖着嗓子，崔芳菲你是不是脑袋有包？私单这种事情就算做也要先告诉我一声，现在被人捅出去，你让我怎么办？

崔芳菲一脸懵逼，店长我从来没有签过私单呀。她刻意转过身，低声说，生怕被客户听到了。她继续道，这边客户挺看好馨苑16号的房子，你看我带回去谈谈？

王店长让她赶紧带着客户回来，下午崔芳菲得去总部一趟。

挂了电话，崔芳菲赶紧给房东李玫打电话，那边一直是无法接通。崔芳菲不知道是哪里走漏的风声，她和房东都说好了的。怎么就会被举报私单呢。

心烦意乱地点开微信，崔芳菲又看到董大城发来的信息，孩子打掉。

1

崔芳菲是大专毕业，实习的时候学校没有安排，都是自己找单位。崔芳菲就和同学一起去了知名的二手房交易公司，成为一名房地产经纪人。也是在做房产经纪的这段时间，崔芳菲遇到了自己的男朋友董大城。

崔芳菲不是本地人，学历也不高，但胜在她确实身材好，脸蛋也算周正。而董大城是时下流行的大叔款，梳着油头，穿着讲究，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在本地还有几套房产。

董大城到底有多少钱，多少房子，崔芳菲是没有细问的。但是从他的穿着和平时的吃喝用度来看，到底是崔芳菲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不能高攀的。

崔芳菲知道自己的价值现在只有年轻漂亮，所以她每次和董大城约会都会仔细打扮自己，再一味地迁就董大城的习惯，这是她留在这个城市并阶级跃迁最好的台阶了。

和董大城相处了半年多，他俩一周约会三次，每周会抽出一天时间去开房，规律得就像列车时刻表。

崔芳菲也会撒娇抱怨，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室友特别讨厌，总是不好好打扫卫生。也会暗示如果董大城和她住在一起的话，她会每天抽出时间做饭，把他喂得饱饱的。说这话的时候，崔芳菲坐在副驾驶，手勾着董大城的皮带，轻轻用指尖挠董大城的腰。

董大城只是宠溺地看她一眼，别闹，前面有警。

崔芳菲磨了好几次，董大城都没有松口，只说自己现在和父母住一起，父母年纪也大了，离不开人，再说让她贸然搬进去不太方便。

崔芳菲噘着嘴，你不是还有两套房吗？这两套房还是董大城和朋友吃饭的时候随口说的，具体在什么位置，什么样的房子她却是一点不知道。

董大城隔着墨镜，瞟了崔芳菲一眼，那不是都租出去了么。都是长租，还是朋友住着，我怎么赶人家走？回头你看看你们单位的内网，有合适的租一个得了。

虽然没有一举搬进董大城的家，能够让人掏房租，崔芳菲也算是满意，当即凑过去，在董大城的脸颊吧唧一口。

2

这个月的业绩不达标，崔芳菲被店长赶出去展业。她提着展板坐在超市旁边的台阶上，向路过的意向客户介绍楼盘。

超市门前人来人往，一位穿着米色风衣式连衣裙的女人，提着一个奶茶袋子匆匆从崔芳菲的展板旁走过，不小心被人挤了一下。女人向展板的一侧避让，高跟鞋一下被绊住，整个人跌下楼梯。

崔芳菲正在旁边站着给人讲解代理楼盘呢，女人就一头栽下来，连带着展板都跟着倒了。崔芳菲赶紧小跑两步将人扶起来，女人的膝盖擦伤了，高跟鞋的鞋跟也断了，一副狼狈的模样。

崔芳菲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的展板挡你路了吧。真是对不起。

女人坐在台阶上揉脚，她的脚有些扭了。见崔芳菲有些紧张，她安慰道，是我不小心绊倒了，和你没关系，你把这个拿到台阶下面吧，别再绊倒别人。

崔芳菲有些后怕，这万一要是个大妈倒了，她就算有理也得掉三斤肉。崔芳菲没有心思继续展业，帮忙把女人扶上一辆车，她就回了店里。

再次遇到这位女士，是在崔芳菲晚上值夜班的时候。她进门后一眼就认出了崔芳菲，笑着说原来是你呀。

崔芳菲也认出了对方，她接触的人虽然多，但是像这位大姐这样有文艺气质的还真没几个。

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李玫就告诉崔芳菲说自己想把之前出租的房子调价，上次忘记存那个中介的电话号码了，所以只能跑到门店一趟。

崔芳菲赶紧登陆系统看了一下，果然找到了李玫所说的那套出租房。位于隔一条街的馨苑，是一套中间楼层的南北通透两室两厅，装修十分干净温馨，窗台边还摆放着一盆极其茂盛的天堂鸟。

李玫说自己要出差一段时间，想赶紧把房子的事情处理完，最好是这两天就能签合同的租户。

崔芳菲直言，你现在的报价有点高了，想要马上租出去不太现实。

李玫想了想，那我报价降一千呢？

崔芳菲长大了嘴巴，降一千的话那就是整个小区的最低价了，比自己现在租的那个房子还便宜呢。

李玫想了想说，要是不交你们中介费的话，我本来可以降一千二三的，但是那样就太亏了。

崔芳菲转转眼睛，凑过头去，低声道，姐，你看你租给我成吗？

李玫挑眉看了她一眼，我可不租给二房东。

崔芳菲的脸红了，是我和男朋友一起租，这么好的房子我绝对不会转租的。

李玫想了想说，你现在就能定？

崔芳菲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到八点了。她点开手机，让李玫先去房子里等她，她稍后拿了合同去房子里找她。

前脚李玫出了门，崔芳菲就给董大城打电话。

董大城正在外面喝酒，也没听清崔芳菲说的是哪里的房子，只说你看好就行。随后给崔芳菲转了钱。

崔芳菲就这样捡到了漏，她兴奋极了，却不敢声张，只把租房合同悄悄藏好。

3

董大城这几天没联系崔芳菲，他正忙一个项目，已经好几天连轴转了。崔芳菲自己搬了家，收拾了房间，还网购了许多软装，把原本就很精致的房子装扮得更加温馨。

崔芳菲这几天搬家又打扫，身体有些劳累，等她缓过劲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月经好久没来了。下班的时候路过药店，崔芳菲买了试纸回来。两条红线让崔芳菲又惊又喜，惊的是董大城每次都戴着雨衣，偶尔有一两次加餐也都是洒在外面的，没想到这也能种上。

崔芳菲有些开心，她想象着董大城的表情，也更多了一分正式入驻董大城生活的底气。只是，她这边将信息发出去，却石沉大海了。董大城一夜都没有回复消息。

第二天崔芳菲忙着带客户看房子，没等看完，接到了店长的电话质问。

崔芳菲心里知道，这家公司怕是干不下去了。跑私单的后果她当时不是没想过，只是被低价冲昏了头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边崔芳菲带着客户回门店，手机上又接到了董大城的信息，孩子打掉。崔芳菲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就这样几个冷漠的字眼，董大城就把自己给打发了，崔芳菲明白，董大城不想和自己结婚。

见到董大城已经是三天以后，董大城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态。他一进门就皱着眉头问崔芳菲，你怎么租的这个房子？

崔芳菲一愣，有什么不对吗？这个房子特别便宜，要不是我当天租下来，肯定就会被别人抢先了。而且因为这套房子，我都被公司发了红牌，前天就离职了。

董大城拉着脸，没显示出高兴的样子。啧了一声，你那个工作，干不干的，能赚多少钱。再找一个不就得了。

崔芳菲弯腰给董大城拿拖鞋，脸上闪过委屈和不甘。这个男人瞧不上她的职业，不欢迎她的孩子。她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明白，他之所以愿意给自己花点小钱，不过是为了那点事儿。

见崔芳菲不高兴了，董大城揉揉眉心，这几天太累了。你不说做了饭吗？我尝尝。

崔芳菲这才缓过点神，赶紧把锅里的汤盛出来。

董大城是个常年在外面吃饭的人，这种人通常口味比较重。崔芳菲这是第一次做饭，虽然她照着菜谱和视频研究了好几天，但是真正端上来，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董大城砸吧砸吧嘴，淡了点，还能吃。简单划拉半碗米饭，董大城也没喝汤，在房子里坐了一小会儿就走了。临走前给她转了八千块钱，让她找个朋友去把事情办利索了，再请个钟点工过来做一周的饭。他最近有点忙，还得回家陪陪老人。

崔芳菲有些难过，她摸了摸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它打掉。崔芳菲想着那些小说里的情节，都是母凭子贵。如果她咬咬牙非要生下孩子，董大城会不会接受自己呢？崔芳菲用手机在网上搜索了半天，找到一家公司的电话，她犹豫了半天，拨了过去。

4

崔芳菲戴着墨镜，穿着宽松的连衣裙和平底鞋。她通过私家侦探找到了董大城的住所，但是私家侦探回复的信息却让她浑身冰冷。董大城不是单身，他早就结婚了。

崔芳菲被太阳晒得有些晕眩，她恨恨地望着那个开着窗通风的房间，深吸一口气走进楼道。

敲开门，崔芳菲没有意外地看到了李玫。周身文艺气质的女人见到崔芳菲，面色不改，淡淡地说，你来了，进来喝杯茶吧。

崔芳菲踩在巴洛克风格的拼花地板上，仔细打量这个低调奢华的房子，与自己的出租房相比，她那些小温馨就显得单薄极了。

李玫递给她一杯柠檬茶，声音温柔又动听，加了点冰糖，其他的花草茶不适合你现在喝，容易引起宫缩。

崔芳菲的手颤了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董大城的事。

李玫笑笑，他跟我说了，只是没想到他对你还挺上心的。我只是正常打理一下自家的院子罢了。而且，如果他真的想和我离婚，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

崔芳菲咬住下嘴唇，她知道自己是没有胜算的，她只是不甘心。

李玫叹了一口气，去把孩子打了吧，并不是针对你。而是你这样花儿一样的年纪，不应该被男人蒙骗。董大城有病，虽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但是没好彻底，你俩在一起他是不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措施？其实是怕把病传染给你。

崔芳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李玫拉过崔芳菲的手，像一位真心为妹妹打算的大姐一样。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有时候会不会感觉发痒，如果有小的颗粒凸起，而且董大城是两种病都有，前些年他的生活挺乱的。

崔芳菲猛地站起来，用行动打断了李玫的话。

李玫拉着她的手，所以这才是孩子不能要的关键原因。而且，我的孩子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引产的，胎儿有些不正常，生下来也是遭罪。

崔芳菲从李玫家出来的时候，先去了妇产医院，验了血，回诊时医生告知她的病情，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李玫告诉崔芳菲，董大城和她分居很久了，他现在确实是和父母一起住。如果崔芳菲真的想去找他，李玫可以提供地址。

要地址还有什么用？崔芳菲有些绝望，她还没有结婚，而董大城把脏病传染给了她。

回到家里，崔芳菲接到董大城的电话，问她有没有做手术。

崔芳菲破口大骂，用尽了这辈子听到过的最难听的词汇。

董大城沉默了几秒就挂了电话。

崔芳菲再打过去就一直无法接通，微信上董大城转过来一万块钱，崔芳菲去发信息，赫然发现自己被拉黑了。她抖着手点了接收转账。

5

崔芳菲找了自己的师傅陪着，去做了手术。又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很快就好了起来。她原本想赖在那所房子里，等着董大城和李玫耐不住性子找上门来。

她在家休养的时候，翻出了一本落在床头柜的日记。那是李玫的日记，纸张还没有很泛黄，看时间不过是一年半前。

李玫和董大城过往的纠葛就像一部电影，在崔芳菲的眼前流转。一个情绪失控的女人，和一个流连夜场和女人裙底的男人。当董大城把疾病传染给李玫，让她不得不中止妊娠。极度痛苦的她把引产的孩子埋在一株天堂鸟下。

崔芳菲手里的日记本啪一下掉在地上。她几步跑到客厅的窗边，那里摆放着一盆生长极其旺盛的天堂鸟。

崔芳菲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崔芳菲报警了，那盆天堂鸟被从花盆里拔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泥土里挖出一些细小的骨头。

李玫戴上一副银边的细框眼睛，看着警察表情淡淡地说，听说在土里埋上鸡骨架会让植物生长的很好。

那的确是禽类的骨架，不是崔芳菲报警说的是婴儿。

崔芳菲拿出那本日记，李玫耸耸肩，这不是我写的。是我老公董大城写的，当时他有些精神异常，总是幻想成是我。

李玫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崔芳菲，可能是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忘记了。你要是觉得吓人就扔了吧，也没什么用。

警察也只能批评教育李玫一番。

崔芳菲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喊了一声李玫。我知道你干了什么。那本日记原本不可能出现在房子里，她当初曾仔细打扫过每一个角落。

李玫回过头，看着她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崔芳菲觉得那笑太过惊悚，让她的汗毛根根都沾了冷汗。

崔芳菲当天就收拾东西，连夜搬出了这所房子，坐上火车，逃离这个她曾经想极力留下来的繁华都市。

看到崔芳菲关门离开的监控画面，李玫关了手机，安静地站在卧室的窗口，凝视黑暗中闪烁的万家灯火。她的身边，一盆翠绿的天堂鸟，轻轻地依偎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