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错,我不怪你。
(一)
“父王不肯答应,但我偏要嫁你。”凝雨手上摆弄着扇坠,那是今日刚送到宫里的上等货。
“公主,属下只是一个侍卫,与您的千金贵体相比,实在于理不合,王上也是考虑许多。”安南低头抱拳,十岁开始,他就在照顾着凝雨了,就算真的有情爱,身份的鸿沟也是无法逾越的。
“可是我只喜欢你,你也只喜欢我。”凝雨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使个眼色让侍女下去收好。
城外正是战火连天,可是王宫里还是过着奢靡的生活,百姓已是哀声载道,只祈祷着城外的大军赶快破城,好叫这无穷无尽的苦日子好过一些。
安南低着头,听着屋里的炉子传来炭火的噼啪声,过几天会更冷,大概又会冻死很多人吧?
“你下去吧。”凝雨抬了抬手,她还不知道,民间传言,她是鱼肉百姓的恶毒公主,与她那个酒池肉林的父亲一模一样。
今年会下雪吗?凝雨这样想着,她还没看过雪,听母后说,那就像把雨水凝结起来的样子。如果下雪了,她就可以站在雪里,再叫顾安南那个大呆瓜给她披上最喜欢的浅绿色斗篷。
“将军,我已探明攻城的方法,三天后即可攻城,我可接应。”安南趁着夜色,带着凝雨送他的腰牌出了宫,托人带口信去敌营,他本来就是敌国卧底,以前是,现在也是。
“太好了,立刻安排。”座上的将军拍了拍腿,挥手叫那人下去,有安南在,一切都很容易,因为他深得那个恶毒公主的喜爱。
三天后,敌国大军突破了城门,在凝雨正在窗台看雪的时候。她第一次看见雪,还叫人拿来了浅绿色斗篷备上。
安南不在,让她很慌神,凝雨知道密道所在,可是她想等安南一起离开。后来,安南来了,带着大军一起冲进了院子,一个士兵手里提着她父王的头颅,虽然满是血迹,但凝雨还是认了出来。
她突然不害怕了,嘴角微微一抿,两行眼泪流下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除了安南的脸。那张脸竟然如此清晰,眼神里都是陌生,没有半分怜爱,可笑她几天前还跪在父王面前求他下旨允她下嫁这个男人。
安南抬手止住了士兵前进的动作,“这个女人十恶不赦,搜刮民脂民膏,先将她抓起来。”雪飞得到处都是,北风划得脸生疼。
深夜,凝雨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小小的窗口飘进来几朵雪花,她呆呆地看着,没有任何表情。
“凝雨。”安南站在牢门外,轻声唤她的名字,十年了,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胸口一丝疼痛穿过,他看着这个昨天还笑靥如花的人。
“呵,安南将军,”凝雨看着他递过来一杯清茶,熟悉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着,秋日落的桂花,冬日经过他的手总有甜味,“您已经是万人之上,何必来这地方看本公主。”听到看守提起他的样子,凝雨的耳朵如穿针一般。
“只要你肯在城楼向百姓认罪,向我们投降,我不会为难你的。”平日里她刁蛮任性的样子都没有了,只剩下冷漠,像是房檐上结下的冰锥。
他知道她什么也不懂,可是在世人面前,安南必须有一个交代。
“你们杀死我的父王母后,还要本公主向凶手认罪吗?你不觉得那样对本公主太过残忍吗?”凝雨的眼神严厉起来,如果身边有一把利器,她恨不得立刻杀出去。
“可是你并不知道……”你的父王是怎样的荒淫无度,安南的话没有说完,凝雨干脆的回答传来:“本公主事事皆知,你一个卑贱的侍卫还以为可以时时刻刻监视吗?本公主不想见你,只想死。”
她不知道朝政荒废,民不聊生,可这些争辩已经不重要了,活着没有任何意义,独自一个人承受世间所有人的唾骂吗?不,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第二天,城楼下挤满了观望的人,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听说那个凝雨公主已经被判处死刑,她拒绝认罪,更不肯投降。
凝雨一步一步踏上城楼,安南在后面紧紧跟着,“安南,”她突然停下脚步,像以前那样唤他,但是声音里透露着疲惫,一个晚上的时间,她逼自己成熟冷静,整个灵魂迅速地老去,现在只剩一口气,“对不起啊,我以前一定让你很委屈吧?”强迫自己整日陪着仇人,那样可真是太痛苦了,早知如此,她应该像嫌弃别人一样嫌弃他的。轻笑两声,她套上了麻绳。
安南还没回应,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二)
“顾安南,对不起。”这个声音一直回荡在耳畔,从记事起,这声音就在,她梦见她被吊死在城门,底下都是两眼生恨的百姓。
大约是上辈子她罪孽深重吧,这辈子要好好赎罪,她想找到那个叫顾安南的人。
今日是新王登基,举国欢庆,凝雨在告示牌上看见了熟悉的名字——雪国国主顾安南。
“叶凝雨,你在做什么,前面客人等你去弹琴呢!”茶楼老板的声音传来,凝雨立刻梳洗一番,抱着古琴去了台上。
“老板,我想进宫去,您也正好在官府赚个好名声。”小憩时,凝雨走到柜台前请示老板。
“哎,凝雨姑娘,这儿的生意也不错,何必去宫里,那样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嗯,我知道,但是我想去。”老板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凝雨的琴技不错,许多客人都很喜欢,但是看她的样子,怕是留不住,随即摆摆手,就当同意了。
夜里凝雨就收拾了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只有几件衣服、一些碎银和一把琴。
凝雨成了宫女,但是她见不到顾安南,随身的琴也被收走了,整日忙着倒也没心思做那个熟悉到觉得无聊的梦。
安南遇见她时,正好是秋天,院里的桂花落了一地。
她被管事姑姑的训斥吓了一跳,赶忙行了大礼,“参见王上。”
安南看着她,深深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双桃花眼满是局促不安,不时偷偷瞄着前面,一身浅绿色的衣裳站在金黄的桂花树下有点儿耀眼。
“王上,李丞相求见。”
“先回宫吧。”安南眼神紧了紧,又跟身边的太监耳语了几句,坐上轿辇离开。
很快,凝雨被安排到安南身边伺候起居,安南还赐了单独的一间房给她。
雪国从入冬就开始下雪了,安南常躲在寝殿,凝雨端茶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书,打开茶盖,淡淡的桂花香飘来。
“你加了桂花啊。”安南放下书,看了看茶碗,又看着她,还是初遇时的模样,像这杯茶一样清淡,但是却又让人沉迷。
“味道不错,本王很喜欢,”这茶有点儿甜味,“让本王想想赐你些什么,你可有是什么想要的?”
暖炉的火正旺,龙涎香的味道四处飘荡着,凝雨半晌才迟疑地开口:“奴婢想弹一次琴。”
她到这里已经有几个月,那个梦越来越清晰且强烈,凝雨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她想要赎罪,所以心甘情愿一个人做很多事情,但是许久没有碰琴了,有些技痒,她许诺自己,只放纵这一次。
“这还不简单,本王赐你一把便是。”
很快,一把精美的琴送了进来,琴漆带着梅花断,琴底坠着白色流苏,凝雨一眼看出,这是名唤“清雪”的名琴。
“此琴太过贵重,奴婢……”凝雨想拒绝了,但又怕抗旨不遵。
“诶,不必在意,倒不如以后就摆在这里,你闲时便可弹奏一曲。”原本这寝殿就大,安南总想添些什么,一时还没想到可以加一把琴。
凝雨谢过之后坐在琴边,稍微打开身后的窗子,外面正飘着雪。她弹了《雪融》,是以前自己随意做的一首,此刻也算应景。
我大概是爱上她了,顾安南这样想着,眼前这个女人正用葱白的手指挑弦。
(三)
寝宫移来一颗桂花树,一到秋天就满树的金光,那时安南常坐在树上休息,凝雨会在下面扫尽落花,再泡一杯桂花茶给他。
安南不近女色,但整日和侍女待在一起,让宫中流言许多,他想着和凝雨商量封妃的事情。
日子很顺利地定下来,在三个月后,正好又到了桂花的花期。
“我常做一个梦,总是向你道歉。”他们坐在亭子里聊天,凝雨说起曾经的往事。
“如果那真的是前世的话,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抿了一口茶,安南有点儿想念她泡的那种带着甜味的桂花茶。
“我要是变成雪就好了,这样便可落到你的身上。”凝雨笑了,这件事已经可以放下了,他爱她,而她也爱他,这便足够了。
“这还没到秋天,竟想起雪来了,真是爱雪啊。”安南握着她的手。
“我做了一件斗篷给你,”凝雨从身后拿出一条浅绿色的,带着白色绒边,角落绣了一段桂枝,有几簇小金花,“这太不合规制了,但还是想送给你。”
想想倒也没什么,两个人连称呼都已经不在乎了,至于这件只有冬天才用的斗篷,什么样子也不太重要。
“不会的,我很喜欢,这桂花很漂亮。”安南直接收下,顺便还让凝雨帮他穿上试了试。
秋天了,封妃大典在即,安南亲自晒了桂花,自己泡的桂花没有那种甜味,他孩子气地偷偷加了蜂蜜。
朝中事物繁忙,他来不及亲自送茶给凝雨,便叫个宫女快快送去。
下了朝,宫女才慌张跑来,说是凝雨只剩下一口气。
她还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等他,让人扶着身子,但是看起来也颤巍巍的。安南快步跑到她的身边,来的路上太医说已经无力回天。
凝雨面色苍白,她的呼吸声很重,“你的茶,真甜啊。”凝雨笑了,安南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字,那双桃花一般的眼就再没睁开。
(四)
大典没有举行,下毒的宫女连同那整个宫殿的人都被处死。
“以后叫所有宫女都穿浅绿色,在这宫内多移些桂花吧,她最爱的。”再过一月就入冬了,她离开了几个月,安南已经记不清了,他不想记起来。
清雪还在窗下的桌子上放着,安南依稀记得,她曾经谈起,那首曲子叫《雪融》。
“谁能奏出〈雪融〉,本王重重有赏。”可惜全天下除了她再无人能弹出那首曲子,安南遍寻不得,他能做到的只有抚着琴弦流泪。
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顾安南遣散了后宫,只留了几个干事利索的宫女。虽然大臣们频频上书,认为万万不可,顾安南只一笑了之。
“我此生,再无所爱,是你们夺走了她的命,却偏叫我原谅。”
这场雪格外大,安南披着那件浅绿色斗篷站在雪里,一动不动。
身边人来撑伞,却被一把推开。
“我要是变成雪就好了,这样便可落到你的身上。”
“可是这雪真的太多了,到底哪个才是你?”
安南身上落满了雪,他不想拂去,若再错过,到底该如何是好。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