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末时期,天下大乱,狼烟四起,生灵涂炭,这一日,郊外古道上,有一老僧踽踽独行,他望着道路两旁的累累白骨,不禁长叹,哀苍生之多难。
老僧名为无念,自幼在雷严寺中修行,小时颇具慧根,深得寺中老禅师器重,收之为徒,授以佛谛。
七岁那年,师傅问他,修佛必要修禅,禅有五种,分为外道禅、凡夫禅、小乘禅、大乘禅、最上乘禅,你欲修哪种?
无念一言却让老禅师怔住了,“我欲修闭口禅。”
老禅师拂袖怒然道:“修佛之人最忌妄言,那闭口禅在五禅之外,最为难修,须得莫大的定力方能修成,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所能修的。”
“为师再问你一次,你欲修何禅?”
“弟子欲修闭口禅。”
“哦?为何?”老禅师望着无念,问道。
“修佛之人,须得五蕴皆空,放下一切,方可成佛,若不言不语,不寻不问,心无他物,心中便不会有波澜,亦不会有七情六欲,五蕴六尘,一心修佛,便可成佛。”
老禅师听罢,惊诧于此言竟自一黄口小儿嘴中说出,心道无念果真是一有佛缘之人,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喜爱,愠色散尽,转怒为喜,说道:“罢了,便依你。”
无念对老禅师双手合十,低头退出屋门,自此后再未发过一言,日日在房中与青灯古佛相伴,修习佛法,不问世事,乌飞兔走,岁月如梭,一晃六十年已过,无念也由一黄口小儿变为一暮年老僧,佛法虽然精深,却始终不能得证佛果,领悟菩提真谛,苦恼不已。
而老禅师已是一百三十余岁高龄,风烛残年,人之将死,他将无念叫到身旁,说道:“你修闭口禅已有六十载,可有所收获?”
无念摇了摇头,面带愧色。
“那不如去尘世中历练一番吧,或有所斩获。”老禅师又说道:“闭口禅极其难修,全在一个悟字,悟的破,便登极乐,悟不破,便身死化泥,你天资聪慧,颇具慧根,假以时日,必能成佛。”
无念点了点头,跪下朝着老禅师拜了三拜,以谢师恩,三日后,老禅师圆寂,无念便下山云游,以望有所领悟。
然下山三载,见识了人间疾苦,众生多难,也帮助了不少人,种下了颇多善果,却始终悟不透,不得佛法真谛,反倒心中渐起波澜, 对苍生起怜悯之情,对天道不仁生嗔恨之意,如此下去,怕是不仅不会证得菩提,反倒会因心中嗔恨而堕入魔道,一生修行灰飞烟灭,自己当如何是好?无念修行半世,一时竟迷惘了。
无念望着路边皑皑白骨长叹一口气,继续前行,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响,回头一看,乃是一伙贼匪,个个似凶神恶煞一般,手持刀剑从无念身旁掠过,策马向前奔去,险些将无念撞倒。
而前方,是一村子,无念心道不好,这伙匪徒来势汹汹,怕是要对村子不利,匆忙向前赶去,待气喘吁吁来到村前,却为时已晚,只听村中传来阵阵凄惨叫声,顷刻之间,整个村子被屠戮一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犹如人间炼狱。
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无念摇了摇头,叹息不已,他在尸山血海中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心中默诵往生咒,度亡魂转生,这时忽听前面有一女孩啼哭,定睛望去,只见一个六七岁小女孩边撕心裂肺的哭喊边跑,跑的踉踉跄跄,忽的跌倒在地,而她身后有三个贼匪持刀追逐恐吓,以此为乐,见小女孩被吓得失魂落魄,摔倒在地上,哄堂大笑。
无念上前,将小女孩搀扶起来,而后挡在了小女孩的身前,他的心中,忽的生出嗔恨之念,恨眼前三人空有人形,却无人性,与魔无异,察觉出自己心起波澜,无念忙心中默诵佛号,平静己心。
“老秃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大爷面前耍横,滚开。”一贼匪扬眉说道。
无念一动不动,依旧挡在小女孩身前,小女孩紧紧抓住无念的衣角。
“嘿,我看你是想去西天吧!大爷我平日里杀人无数,今日便也做件好事,送你一程。”言罢,那贼匪挥刀向无念砍来,无念依旧未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刀却被另一贼匪挡住了,“二弟,僧道之众,玄之又玄,最好莫要招惹他们,头儿让我们赶紧将抢夺来的钱财上交,咱赶快走吧。”
“大哥,急什么嘛,咱兄弟还没耍够呢!”
“二弟,你有所不知,义军马上就要攻打雷城了,现在正驻扎在城南二十里处,头儿想要投奔义军,将此次抢夺来的钱财作为大礼奉上,咱上交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无念听罢,心中一惊,那义军残暴,每攻下一城,便会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看来雷城,也要遭此劫难了。
“老秃驴,算你走运,今日暂且饶过你,下次再让我看到,定送你去西天。”贼匪言罢,策马离去。
那小女孩见贼匪离去,惊魂方定,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顿时哭的梨花带雨,“阿爸死了,阿妈也死了,被坏人杀死了。”
无念叹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心道若是个男孩,尚可收之为徒,然是个女孩,留于身旁,有诸多不便,怕是会遭人非议,有驳佛门教义,然不管不顾,这乱世之中,她又怎能生存,这可该如何是好,无念左右为难,跟随小女孩来到家中,亏得小女孩父亲尚有一口气,告知其有一亲戚住在临县,无念动身将她送到亲人身旁。
安顿好小女孩,无念又马不停蹄向着雷城赶去,虽知前方是地狱,却亦要前往,能救下一人,也是功德。
走了约有半晌,已近雷城,路边躺满了被义军屠戮的百姓,让无念悲悯不已,不禁心中又起憎恨之念,忙默诵佛号,平静己心,这时忽听旁边林中有女子哭喊,寻声而至,见两名头裹赤巾的兵丁,正欲对一妙龄女子图谋不轨,那赤巾上写着两个大字——“太平”,正是义军的兵丁。
无念上前,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阻在了两兵丁前面。
“哪里来的老秃驴,敢坏老子的好事,真是不知死活。”一兵丁怒骂道。
而另一兵丁戾气甚重,二话不说直接持刀向着无念砍来,无念躲避不及,直接被砍下一臂,顿时血流如注,剧痛难当,然他却强忍疼痛,仍旧挡于两人前面,毫不退缩。
“这和尚念经念傻了吧!”兵丁一脚将无念踹倒在地,狰狞大笑着向那女子扑去,女子的挣扎尖叫声传入无念耳中。
嗔恨之心顿起,杀心浮现,无念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一念之间,竟险些破了修炼六十载的闭口禅,险些破了自己的修佛之心。
“我们快点,完事了还要去攻城,拿下雷城,城里那么多美人还不是任我们摆布。”
无念听到这两句粗鄙之言入耳,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
待再醒来之时,两兵丁已经离去,自己断臂处的伤口被人用布包扎,而那女子衣衫凌乱,衣裳上缺了一块,脸上尚有泪痕,他望了望无念,眼神中的绝望让无念羞愧不已,而后径直向着树上撞去,砰的一声,鲜血四溅,命丧当场。
“为何……会这样……。”无念身形一晃,竟险些栽倒在地,“自己所做,是对是错?自己一心求佛,是对是错?自己苦修六十载的闭口禅,却为守戒而无法救下一女子,那修这闭口禅,是对是错?”
无念迷惘,他跌跌撞撞,向前行去,前方喊声震天,乃是义军正在攻城,城门破,无念看到义军在城中烧杀抢掠,看到城中尸山血海,看到一个小女孩伏在死去的母亲身上哭泣,看到一女子在受辱,她的哭喊声刺入无念耳中,陡然间,幻象破。
原来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象,义军还在攻城,城门晃动,岌岌可危。
若成佛不可杀生,任由人魔肆虐,若成佛须得空心,坐观人间疾苦,若成佛须得放下,舍弃芸芸众生,那这佛,不修也罢。
一阵风,吹的无念衣裳作响,他盘膝坐下,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破”。
六十载的闭口禅,一朝破戒而言,竟让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那义军所在之处,裂开无数条纵横交错的深渊,深不见底,下面传出鬼哭狼嚎之声,犹如与地狱想连。
一阵凄惨叫声之后,义军无一幸免,皆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救了这一城百姓,即便是下地狱也无悔了,无念道了声佛号,却见脚生莲花,身绽慧光,腾空而起,竟是成佛了。
此时方知,那一声“破”,破的不仅是自己的闭口禅,更是自己的求佛之心,佛家言放下,并非是放下众生,而是放下自己,放下自己求佛的执着之心。
欲要成佛,须得有佛心,佛心既是慈悲之心,对芸芸众生,放得下为僧,放不下,方可成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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